第 3 章
楊嬤嬤原以為蕭雨蘭會嚇得一聲都不吭,蜷縮在角落中一動不動,誰想她竟依舊大大方方地跪在那裡,微微低眉,極知禮數,與方才放肆的樣子大相徑庭。
這讓她眉頭微微一蹙。
等余老夫人訓完,蕭雨蘭才誠誠懇懇道:「祖母,孩兒知錯了。」
當蕭雨蘭不卑不亢字正腔圓的聲音落在屋子裡時,整個屋子裡的人都愣住了,不僅僅是楊嬤嬤,就連余老夫人也順勢微微坐起了身子,開始打量起了她一直不喜的這個孫女。
她竟喚她做祖母?要知道在整個武安侯府中,小輩們只喚她作老夫人,從未有人敢喚她做祖母,更沒有哪個孫子孫女會這般喚她。
余老夫人好歹也是走過風雨之人,雖震驚但表面依舊平靜如水,她微微挑眉,「你說你知錯了?」
蕭雨蘭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拿出了幾朵開得十分嬌嫩的木芙蓉花,「孩兒聽聞祖母喜花卉,庵堂後山滿山皆是木芙蓉,便想著能給祖母帶上幾朵最好看的,誰想,竟還是被弄壞了,孩兒知錯了。」
余老夫人從未正眼瞧過這個嫡長的孫女,蕭雨蘭也從未在她面前正經盡過孝道,蕭雨蘭突然如此,叫她眯了眯眼:「你為何要送我木芙蓉?」
蕭雨蘭繼續道,「孩兒在庵堂日日念經頌佛,知長輩養育不易,祖母更是艱辛,庵堂師父們也說,孝敬父母長輩乃是作為兒孫應做之道,是以孩兒想討祖母歡心。」
屋子裡落針可聞一片安靜,楊嬤嬤和幾個侍婢更是連呼吸都不敢,老夫人一向最厭惡諂媚之人,沒想到蕭雨蘭會說這樣的話。
她們不由得為蕭雨蘭默哀,看來蕭雨蘭剛從庵堂回來便又要去跪祠堂了。
蕭雨蘭小心翼翼地捧著手裡的花卉,心裡卻明鏡似的,余老夫人當年和她的庶妹一同嫁進武安侯府,雖余老夫人嫁的是武安侯世子——如今已故老武安侯,那位小余老夫人嫁的是武安侯世子之弟,兩家沒什麼交集。
但余老夫人一直不喜二房小余老夫人,一則二房老夫人是庶出,身份不高,二則二房那其樂融融母慈子孝天倫之樂的氛圍,叫她心生不悅甚至嫉妒。
然余老夫人秉持嫡出正房正妻以及武安侯夫人的身份,做事待人一向一絲不苟嚴厲至極,便叫小輩們都生出了些疏離感,至此,小輩們也不敢稱她為祖母,而只管喚她老夫人。
蕭雨蘭知道余老夫人對於她今日所做的種種憤怒至極,但她決計不會生氣,因為余老夫人是渴望這份天倫之樂的。而她正好可以給她。
果不其然,良久傳來老夫人的聲音:「起來吧!」
蕭雨蘭矜持起身,將手裡的花卉交給一旁的侍婢,隨後微微低眉站在那裡。
余老夫人這才仔細打量起這個嫡長孫女,從前她一直縮著脖子,恨不得鑽進地面,她瞧都不屑瞧她,可如今仔細一看,竟發現這個孫女的模樣長得極好。
府里另有三個小娘子,竟是一個都比不上她,雖然身形消瘦了些,但骨架也眉眼都長得恰到好處,要是再養得精細些,將二房二娘的那個「第一美人」頭銜搶過來也說不一定!
余老夫人暗自一笑,二房的那位成日里到處炫耀自家二娘有多美,她要是將蕭雨蘭推出去與之比一比,也不知那位臉上的神情有多豐富多彩!
好半晌,余老夫人才道:「念你是初犯,今次我便不罰你了,若是還有下次,我定不會饒你,先回去休息吧。」
蕭雨蘭福了福身,「那孩兒改日再來給祖母請安。」言罷,她行了一個極為標準不出錯的禮節,退了出去。
蕭雨蘭才走遠,楊嬤嬤便沉肅著臉,沖著余老夫人問了聲安,「查過了,她一直呆在庵堂,從未離開過,每日晨起抄經做早課,三年來,一日不落。」
「當真一日不落?」余老夫人抬眸,眼底如一抹沉靜的湖水。
楊嬤嬤道,「是,一日不落,婢子也覺得奇怪,何故三年時光,竟叫一個人有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
「你覺著她的變化可好?」
楊嬤嬤微微一頓,「婢子不敢妄言。」
余老夫人噗嗤一聲笑了,「罷了罷了,你著人幫我看緊她,若是她當真不是裝的,那於我武安侯府亦有益處。」
「喏。」楊嬤嬤說罷卻有些欲言又止。
侍婢們手快,很快便將木芙蓉花插好了,余老夫人一邊把玩一邊問,「你可還有別的話?」
楊嬤嬤頷首,「婢子方才得到消息,葫蘆嶺出現一夥流寇,婢子先前讓從山門下山的侍婢們,險些遇害,好在薛府的那位郎君剛好路過,才得以保全性命。」
她頓了頓,「原本想著大約是意外,但婢子看三娘如此反常的舉動,仿若是提前知曉一般,覺著有些蹊蹺。」
余老夫人瞥了她一眼,眼裡帶笑:「她在庵堂三年了,山下有沒有流寇還不知道?」
倘若真是這樣,蕭雨蘭的所作所為倒也能勉強說得通,楊嬤嬤恍然,「婢子糊塗了。」
這是蕭雨蘭時隔多年再一次回到凝香院,凝香院是蕭雨蘭生母慕容氏的院子。
許是因為知道她回來,這裡事先被人收拾了一番,就連院子里的那棵棗樹,也顯得十分挺拔乾淨。
紅棗喜盈盈地站在門前迎接她,她那身衣服本是棗紅色的,也不知是不是洗的太勤了,竟有些褪色。
她眼中閃著些許淚光,向蕭雨蘭行禮:「娘子,您終於回來了。」
紅棗是已故慕容氏留給她的侍婢,比她大兩歲,雖沒有銀耳那般潑辣,但極為聰慧,也一直忠心耿耿,若不是當年她只能帶一人去庵堂,紅棗勢必也會跟著的。
昔日好友再見,銀耳也顧不得蕭雨蘭在場,急慌慌的跑上前去拉著她的手想要說話,誰想紅棗只道,「外頭風大,娘子先進屋吧。」
深秋的風輕輕攬過蕭雨蘭額間的碎發,她靜靜地走進這熟悉又陌生的院子,在棗樹下站定。
這是慕容氏生前種的,從前慕容氏還活著的時候,每年秋季都會結出一樹的果子,只可惜後來這棵棗樹就再也沒結過果子了。
蕭雨蘭靜靜仰頭看著快要落禿了的枝丫,心情有些恍惚,沒想到她竟還能再次站在這棵樹下,只不知她這一生能不能好好活著。
廊下被收拾得十分乾淨,擺在那兒的桌案也是一塵不染,連壺熱茶都不曾有,蕭雨蘭微微一笑,果然她不在的這段時日,紅棗在凝香院一直過得不好。
她吩咐銀耳給她倒了杯清水,隨即跽坐了下來。
有幾個嬤嬤帶著些侍婢上來問安,蕭雨蘭眯了眯眼,這些都是余老夫人和如今那位慕容氏給的,大抵都是前世里的那些老熟人,只是其中有幾個竟是新面孔。
她們雖然看上去都很和善,但蕭雨蘭知道,這群人里,各自心裡都懷著各自的心思,沒有一個是忠心的。
領頭的陳嬤嬤來自鞠麗堂,做事十分和順幹練,於是她向那位嬤嬤招了招手,走個過場:「我年紀輕不懂事,你既是祖母給我的嬤嬤,那這些下人交給你我也放心,今後便有勞陳嬤嬤了。」
陳嬤嬤有些受寵若驚,「婢子定不負娘子所託。」
話音剛落,銀耳便興緻沖沖地從門外跑來,手裡還拿著一張帖子:「娘子,這是忠勇侯家的拜帖,明日忠勇侯府家的四娘要登門尋娘子玩兒。」
什麼?蕭雨蘭接過拜帖仔細看了一遍,頓時愣在了原地。
她與忠勇侯府家的吳四娘倒也算得上是閨中密友,然而前世里她下山的這段時間,吳四娘一直在禁足,根本沒時間來看她,雖說吳四娘有捎信來問候,但拜帖是不曾有的。
連並著院子里的那幾個新面孔,難道是因為自己擅作主張改了下山時機,這一切的一切開始有所變化了?
她將拜帖收好,沖著陳嬤嬤道,「我剛回來,對院子里許多事務不大熟悉,這幾日還請陳嬤嬤自行打理,每日辰時於我彙報便可。」
陳嬤嬤愣了愣神,府里的娘子們是什麼性子她再清楚不過,三娘子剛走時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她也記得清清楚楚。
也不知怎地,面前的這個三娘子彷彿是換了個人,雖聲音依舊稚嫩,但隱約的那股氣場總叫人心生敬畏。
難不成是錯覺?
領了命,陳嬤嬤有序地帶著其他人下去,蕭雨蘭又將拜帖拿了出來,仔細端詳了一番,直到確認這就是忠勇侯家的拜帖,她才微微蹙眉。
「娘子。」紅棗也面色有異地在蕭雨蘭面前站定,她雖看著沉穩,實則連說話都有些不穩,「四娘和五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