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
醒來時,我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白色中,頭頂刺眼的熾光燈讓我睜不開眼睛。
恍恍惚惚了好久,我才意識到自己躺在醫院。為什麼我會在醫院?我不是死了嗎。
「小宇,你終於醒了。你怎麼這麼傻?」有人握著我的手,在我耳邊哭泣著。我轉過頭,看到龔柏泉痛苦的臉。龔柏泉憔悴不堪,整個人都消瘦了,兩頰深深的凹陷,兩個眼圈又黑又深陷。
「我為什麼沒有死……」我恍恍惚惚地望著他,整個人麻木而空洞。死了多好,死了就解脫了,一了百了。
「對不起,我都知道了,我全部都知道了。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你怎麼這麼傻……」龔柏泉趴在我身上,哭得痛徹心扉。
為什麼這麼傷心?是為了我嗎……
我伸出手,想撫摸龔柏泉的發梢,可是手指還沒碰觸到他的發梢,就停住了。
龔柏泉抬起頭來,握著我的手,滿臉淚痕地望著我說:「不要再做傻事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陪在你身邊。就讓我做你的依靠,做你的避風港好不好?」他的語氣那麼的低微,幾乎是在央求我,我難受得幾乎無法呼吸。
事到如今,為什麼還對我這麼好。明明是我一直推開你,如果你現在嘲笑我活該,自作自受,我還會好受一點。
「小宇,我真的愛你,愛你愛得無法自拔,愛你愛得身不由己。」龔柏泉的聲音是那麼的痛苦,就像一個垂死掙扎之人。
是我,是我讓他如此痛苦的,一切都是因為我。我根本沒有資格得到龔柏泉的愛,我是個自私又無恥的人。我不配他如此對我。
於是我揚起手,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他的表情僵在臉上,無法置信地望著我,眼裡流露著無法理解。
「這一巴掌是為了打醒你。」我望著他,近乎冷酷地說,「我早就說過了,我不喜歡你,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
他張了張嘴,什麼話都說不出來,臉上是過度震驚的表情。
「就算你為我做再多也沒用的,我不都不會喜歡上你的。」我一字一句,冷酷而惡毒地對他說,「不要表現出深情楚楚可憐的樣子,你的樣子讓我覺得噁心。」
「真的嗎……你真的覺得我噁心嗎?」龔柏泉的臉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憔悴的面容,和受傷的眼神,幾乎讓人心碎。
可是我還是強忍著讓我窒息的心痛,一字一句,冷酷地說:「是的,讓我作嘔。」
字字誅心,誅的豈止是他的心。
「你是為了趕我走,才這麼說的吧。」龔柏泉笑了笑,笑容卻是那麼沒有自信。
我為了絕斷他最後的希望,從床上跳了起來,沖著他歇斯底里地大吼:「你不要再自作多情了好不好!我是真的討厭你,我根本不想看到你!你這麼一直糾纏著我有什麼意思,你要不要臉啊!」
他愣了半晌,似乎把我的話消化了半天,才怔怔地說:「……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我嗎?」
「是的,一秒都不想看到!一看到就讓我心煩!」我惡毒而殘忍地對他說。
他點了點頭,似是明了,望著我頹喪地說:「那好吧,那我走,希望你能好好照顧自己,不要再做傻事了。」
「廢話怎麼這麼多,要滾就趕緊滾!」我指著病房的門,沖他大吼。
「那我走了,你保重。」他看了我一眼,像是下定決心似的,扭頭離開了病房。
我一下子癱倒在病床上,渾身上下沒有一絲力氣。
我終於,還是把他趕走了。
這一次,或許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也好,我這樣的人根本不值得他同情,我這樣的人根本沒有資格享受他的愛。他終於可以安安心心過他的生活了。找個溫柔體貼的女孩,幸福地過一輩子。
只要他幸福就好了。就讓他恨我吧,恨我就會離我遠遠的,不再和我有瓜葛。
可是我的心,為什麼像有一把鋒利的刀子,在裡面攪動,痛得無邊無際,無法呼吸。
龔柏泉走後,我躺在床上,渾渾噩噩,就像一具行屍走肉。我不知道明天在哪裡,我不知道我活著是為了什麼。我就像天上的一片雲,任憑風把我吹來吹去,只等著化為雨,煙消雲散的那一刻。
在我住院的第三天,一個出乎意料的人出現在了我面前。自從那晚在街上偶然一瞥之後,我沒想到我還會再見到他。
唐錦……
讓我快樂又讓我痛苦的人。
再次看到他,我已經無法形容我的心情。百轉千回,酸甜苦辣,五味陳雜。
他拿著一束香水百合,走進了我的病房。「身體好點了嗎?」他走到我床前,把花插在床頭柜上的花瓶里。
好久不見,他瘦了不少,可是更加英俊帥氣了。身上似乎還多了一份邪氣,比以前渾濁了氣息,可是更加誘惑人了。我想,肯定有許多女孩子被他迷得無法自拔。
「你怎麼來了。」我定定地望著他,看他細長的手指擺弄著一朵朵潔白無瑕的百合,病房裡因此散開一陣陣清新的芳香。
「紫星被抓了。」他冷靜地望著我,告訴了我這個消息。
原來是有目的的,又是為了紫星。
我望著他沉默不語,他繼續說:「警方說她涉嫌散布淫穢照片,正在調查審訊她。跟她一起被抓的還有另外三個男人。」
「我不想知道,已經不管我的事了。」我冷冷的撇開臉,對這些已經疲倦。
「這些都是龔柏泉做的!」唐錦終於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衝到我面前大聲說,「他發瘋了,他發誓一定要讓他們所有人坐牢,償還對你犯下的罪!」
「我不想管這些事。」我真的覺得很累,很疲倦,什麼事都不想聽,什麼事都不想管,讓它們自生自滅。
「你難道真的想看紫星坐牢嗎?」
我閉著眼睛,卻還是能聽到唐錦的聲音。他的聲音里透著焦急,我知道,他還是緊張紫星的。不管紫星怎麼對他,他還是深愛著紫星,可以為她做一切事。
而我,無論做任何事,都是到不了他心底的。我輸了,早就輸得一敗塗地。
「她坐不坐牢,要看法官怎麼判了,關我什麼事?」我睜開眼,望著他,冷嘲熱諷。
「只要你一句話,龔柏泉就可以罷手。」
讓我為了一個加害我的人,去求龔柏泉罷手。唐錦真是腦子壞掉了,愛紫星愛得都瘋了。
「呵呵,唐錦,你也太看得起我了。」我冷冷地笑了笑,覺得自己有點可悲。我躺在醫院生死不明的時候他根本沒有關心過我,而現在,他卻為了紫星來求我。
我現在終於知道我有多傻。愛上了一個根本不愛我的男人,還因為他弄得自己傷痕纍纍,一敗塗地。
唐錦似乎被我的話激怒了,抓著我的肩膀質問:「你難道就這麼恨她,恨不得她坐牢嗎?」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不是我恨她,是她恨我!她加註在我身上的痛苦,又有誰來償還!」
唐錦聽了我的話,頹然地垂下了頭,加註在我肩膀上的雙手也鬆開了。
「那是她衝動,不理智,我向她替你道歉。」他低著頭,對我說。
我終於還是笑了,笑得很凄楚,笑得很悲涼:「一句道歉有用嗎?我現在落得這個樣子,一句道歉就能抵消一切嗎?!」
「那你當初也不該散布那些謠言。」唐錦仰起頭,用責備的目光望著我。
原來他也不相信我,直到今天還在怪我。
我承受了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承受了那麼久,一句怨言都沒有說。如今我再也無法壓抑了,我對著他大吼:「我沒有!我為什麼要散布那些謠言,對我有什麼好處!」
「那是因為你……」他的話說到一半,突然又停住了。
我知道他想說什麼,幫他接了下去:「因為我喜歡你嗎?」
我盯著他,他沒有說話,我笑了,「唐錦,你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我會為了你而特地去散布那些謠言?你當我是什麼人?我會為了得到一個人而不擇手段嗎?你就是這麼看我的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唐錦的表情很尷尬。
「哼,那你是什麼意思?」我譏諷地盯著他,他沉默著低下了頭。
如今再來爭論這些有什麼用呢,我覺得自己很無聊,扭開臉盯著半遮半掩的窗帘說:「我累了,我要休息,你離開吧。」
病房裡很安靜,只剩下我和唐錦的喘氣聲。半晌,我才聽到唐錦說:「好的,那你好好休息。希望你念在以前的情分上,想想以前紫星對你的好,對她高抬貴手。」
說完,我聽到他的腳步聲漸漸遠離。
而我就像打了一場吃力的敗仗,身心具備。
2
紫星的事,我終究沒有去管。我已經累了,只想遠離一切塵囂,遠離一切是非。
出院后,我坐飛機回到了上海。媽媽已經知道了所有的事,她看到我難過地流下了眼淚。她沒有怪我,讓我在家休息。我在家待了好幾天,整天跟做夢一樣渾渾噩噩的。
判決還是我從報紙上看到的,紫星無罪釋放,理由是證據不足。而那三個男人被判入獄3年到5年不等。
白露來看我,提到紫星,只是唉聲嘆氣。她勸我要想開點,凡事都要往前看。但她不知道我家還欠醫院三萬多塊醫藥費,爸爸還等著錢動手術。
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那麼的絕望,我感覺自己真的已經走投無路。
就在我山窮水盡,無路可走時,某天媽媽卻突然告訴我一個喜訊。我家有個很有錢的遠方親戚,知道了我們家的不幸遭遇,拿了一大筆錢出來資助我們。還說要供我去國外讀書,並且說連學校都幫我找好了。
這簡直是一個天降的喜訊,我聽完后感覺像是在做夢。我從來沒有見過那個親戚,可是他居然願意拿出這麼多錢來資助我們家。
原來真的天無絕人之路。
得到資助后,我們把欠醫院的錢還了,爸爸也很快接受了第二次手術。在經過漫長的手術和化療后,爸爸的病終於好轉了。
而我,也終於可以放心地出國留學去了。
離開那天,白露、李浩然、潘向東和小朵都來送我。小朵還抱著她出生幾個月的小寶寶來送我,是個可愛的小公主。眉眼長得像小朵,鼻子長得像潘向東。看著他們一家幸福甜蜜的樣子,我心裡好羨慕。
大家都來了,可是龔柏泉沒有來,我想他應該不會再想見到我了。或許我們以後都無緣再見面了。這樣也好,他終於可以追求他的幸福去了。
大家揮淚送我上了飛機。
望著熟悉的城市一點點離我遠去,我的眼淚終於再也控制不住,掉了下來。
我深愛的城市,我深愛的人,我不得已離開你們。
希望你們從此都幸福快樂,讓我不再牽挂。
五年後。
「乘客們,我們已經抵達上海,飛機即將降落,降落過程會有所顛簸,請乘客們系好安全帶……」
空中小姐微笑著從乘客間走過,一一檢查著乘客的安全帶,經過我身邊時幫我收走了空杯子,我沖她報以一笑。
望向舷窗外,看到久別的故土一點點臨近,我的內心就像是被颱風席捲的海面,掀起一陣陣波瀾。
我五年不曾踏足的故土,就像是我不敢開啟的潘多拉之盒,那樣的危險,又那樣的吸引著我。
那些塵封的記憶,我所不敢觸碰的過去,在內心深處喧囂著,掙扎著,企圖掙破枷鎖,呼嘯而出。
我本來以為我再也不會回來,可是我還是回來了。
在收到國內電視台的錄用通知時,我並沒有拒絕,我想我的內心還是很渴望回來的。
一下飛機,我就看到爸爸和媽媽在候機大廳焦急地張望著。我揮著手向他們走過去,爸爸媽媽看到我激動得熱淚盈眶,我走上去伸出手擁住了他們,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淚。五年了,我不知道夢到他們多少回,每次通電話鼻子都發酸。今日一見,有千言萬語想說,卻又不知道該先說什麼好了。
「五年了,你怎麼也不回來看爸媽。」媽媽哭著責怪我,她老了許多,兩鬢添了許多白髮,額頭的皺紋也多了許多條。
「先不要說這些了,先回家吧,小宇也累了。」爸爸拍了拍媽媽,笑著說。爸爸也老了許多,瘦了許多。頭頂的頭髮白了,也少了。我看了有點心酸。
我跟著他們回到了家。家裡還是跟我離開前一樣,沒什麼變化。我房間里的東西還原原本本地擺在那裡,一樣都沒有少。看著一塵不染的房間,我的眼眶又熱了。爸爸和媽媽一定是天天都等著我回家。
晚上,媽媽做了一大桌豐盛的菜,慶祝我回家。五年來,第一次一家人圍在一起吃飯,大家心裡都很激動。媽媽幾次說話都哽咽,我突然覺得自己太對不起他們了。
當年出國時,我舉目無親,我一個人在美國,一邊打工一邊讀書。我把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了學業中去,讓繁忙的工作和學業佔據我所有的時間,甚至連一個喘息的機會都不給自己。這樣我才可以麻痹自己,不讓自己想去過去的事。
我考上了電視傳媒專業,之後我更加廢寢忘食地學習,我拿到了獎學金,並以傲人的成績畢業。畢業后,我收到了國內電視台的聘用通知書。我曾猶豫過,是不是要繼續待在美國工作。可是我心裡終究牽挂著爸爸媽媽,猶豫了很久,還是決定回國。
安頓好后,第二天我就去電視台報道了。媽媽勸我在家多休息幾天,但我覺得沒有必要。閑在家裡也沒事做,還不如去上班。
人事主管看到我,詫異地說:「你昨天才回國的吧?其實不用這麼快來上班的,你可以再休息幾天。」
「我想早點熟悉工作環境。」我笑了笑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閑不下來了,只要一閑下來就會想起很多東西。所以我盡量讓自己忙碌。
「你真是個刻苦的青年。」人事主管望著我,讚許地點了點頭。
「在國外一個人刻苦慣了。」只是簡單了一句話,但只有我自己知道包含了多少的辛酸。雖然當初有親戚資助我出國留學,可是我不想欠他們太多,所以盡量自己打工,申請獎學金,不花他們的錢。送報紙送牛奶的工作我都做過,餐館服務生和洗碗工的工作我也做過,長假我還去工廠打過工,什麼累的苦的工作我都做過。為的是出人頭地,早日孝順爸爸媽媽。
「你在美國時有當過新聞主播是吧?」人事主管翻閱著我的簡歷說。
我點了點頭:「嗯,實習的時候當過。」
人事主管合上簡歷,抬起頭對我說:「好吧,那你就先從實習主播開始做起吧。」
「嗯,我會努力的!」我高興地點了點頭。
從今往後,這裡就是我奮鬥的戰場,我要全力以赴!
安排好我的職位后,主管便帶著我去我的部門。在等電梯時,我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個二十七八歲的青年,穿著筆挺的灰色西裝,而那張儒雅中透著銳氣的臉,讓我一下子就愣住了。
「李浩然!」我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真怕自己認錯了人。
「小宇宙!」他看到我也是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你回來啦?怎麼都沒有通知我們?」
我歉意地笑了笑:「我昨天才回國的,想著星期天約你們出來吃飯呢,沒想到就在這裡碰到你了。」
「五年不見,你變化好大啊。」李浩然打量著我,忍不住讚歎。
其實變化大的人豈止是我,他的變化也很大。成熟穩重了許多,從一個大學生完全蛻變成了一個職場人士。不管是穿著還是氣質都像一個精英。
「你也是啊,我差點都快認不出你了。」我笑著望著他,注意到他脖子上掛著的職工卡,「你在這上班?」
「是啊,我在這裡做監製。」他微笑著點了點頭。
「你們認識啊?」看我們說了半天,人事主管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是啊,好幾年的朋友了。」李浩然點了點頭,笑著說。
「向宇是我們新請來的實習主播。」人事主管微笑著對他說。
「你就是新來的實習主播啊!真沒想到!」李浩然很意外地望著我。
其實我也很意外,沒想到會和他成為同事。
「那你們以後就是同事了。」主管笑盈盈地望著我們。
「以後還要請你多多照顧。」我微笑著向李浩然伸出手。
「沒問題!」李浩然大方地握住我的手。
那一刻,我彷彿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年代。那時候連笑容都是透明的。
3
白露聽說我回來的消息,硬要給我辦個接風宴,我推卻不了,只好欣然答應了。
本來白露是要打電話給飯店訂包廂,後來她打電話來告訴我,因為潘向東和小朵剛搬了新家,還沒請客吃飯。所以讓我們去他們的新家吃飯。
想起他們的小家庭,還有他們可愛的小公主,我的心情就很好。
我去商場,給小公主買了個芭比娃娃,又買套茶具,到潘向東家時,已經快傍晚六點了。問了門牌號后,我上了樓,是潘向東開的門。廚房裡正一派熱火朝天,陣陣誘人的香味拌著油煙飄出來。
「歡迎歡迎!白露和小朵正在廚房做菜呢,快進來吧。」潘向東穿著很居家的休閑服,笑眯眯地在門口迎接我。旁邊站著一個五六歲樣子的小女孩,一隻手抓著他的褲腿,怯生生地叫了聲:「阿姨!」
五年沒見,小朵的女兒已經長這麼大了。我蹲下身子,笑眯眯地問:「你好,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潘美美。」小女孩奶聲奶氣地說,露出一顆缺牙,可愛得不得了。
「那阿姨就叫你美美,好不好?」我伸出手,輕輕地捏了捏她的臉頰,簡直越看越喜歡。
「嗯。」她害羞地點了點頭。
「進來吧。」潘向東看到我們站在門口說話,便對我說。然後又對旁邊的美美說,「美美,給阿姨拿雙拖鞋。」
「好!」美美奶聲奶氣地應了一聲,然後打開鞋櫃,拿了一雙拖鞋放在我跟前。
「謝謝,美美真乖!」我摸了摸美美地發頂,然後換上了拖鞋,走進了客廳。
房子的面積不是很大,九十平方左右,不過裝修得很溫馨。牆上掛著潘向東他們的全家福,大紅色的沙發旁邊還立著一塊小黑板,上面有美美畫的稚氣的畫。
突然想起,手裡還提著東西,我便遞給潘向東:「這是祝賀你們喬遷的禮物。」
「來就來了,帶禮物幹什麼呢!」這時小朵正好從廚房裡出來,嗔怪道。
「是給美美的,美美都這麼大了,我這個做阿姨的啥都沒給她買過呢。」
「小孩子,不用給她買什麼的。」小朵笑盈盈地說,「菜馬上就要做好了,你先坐一會兒,喝點汽水。」
「小宇宙,你先坐會兒,等會兒吃我的拿手好菜!」白露在廚房裡大聲對我說。
「好,我滿懷期待!」我大聲的應了一句,大家都笑得直不起腰。
潘向東從冰箱里拿出一罐芬達給我,我接過芬達,沒有喝,拿在手裡,問小朵:「要不要幫忙?」
「不用不用,我們兩個就夠了,廚房小,三個人站在裡面轉身都要撞了。」小朵揮了揮手說,「你先坐會兒吧!」說完她又鑽進廚房去忙了。
我坐在沙發上無聊,便和美美一起拆她的禮物。美美看到芭比娃娃,高興地眼睛放光:「好漂亮啊!」
「喜不喜歡啊?」
「喜歡,謝謝阿姨。」她仰起臉,笑得天真又可愛。
盒子里還有三件小衣服,兩雙鞋子,我笑眯眯地對美美說:「我們給芭比娃娃換衣服好不好?」
「好!」美美興緻勃勃的,顯然很高興。
「你喜歡哪件?」我望著她,笑眯眯地問。
「我喜歡這件白的。」她伸出小小肉肉的手,從盒子里拿出那件芭比的小婚紗,舉到我面前。
潔白無瑕的婚紗,曾經是每個女人青春年少時的夢想。每個女人都希望穿著美麗的婚紗嫁給自己最愛的人,可是又有多少女人實現了最初的夢想呢。
對現在的我來說,婚紗是遙不可及的東西,或許我一輩子都沒有機會穿上了。
當我和美美正在給芭比娃娃換裝時,門鈴響了起來。正在擦桌子的潘向東,放下抹布,走過去開門。
當門被打開的那一瞬,我整個人驚詫地楞在了原地。
來的人是唐錦,穿著筆挺的西服,手裡捧著一個紅色的盒子。他看上去成熟了許多,已經不是以前那個為愛痴狂的少年了。
五年了,整整五年了,有些事早該遺忘了,有些感情也早該放下了。這個曾經把我傷得深入骨髓的男人,現在看到他我也應該能夠坦然面對了。
唐錦換了拖鞋走進來,看到坐在沙發上的我,也楞了一下。但明顯,他要比我鎮定許多,立刻又向我點了點頭說:「回來啦,什麼時候回國的?」
「就前天。」我也淡淡地笑了笑,盡量裝鎮定。可是心臟卻怦怦跳著,手指也控制不住微微顫抖。
「還是國內好。」他說了句不明所以的話,我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只能笑笑。
他在我旁邊的沙發上坐下,隨口問:「回來了有什麼打算?」
「我在美國讀的是電視傳媒,現在在國內的電視台做實習主持。」我握著芬達,指甲不自覺地在罐子上摳著。
「挺好的。」他點了點頭,不知道是恭維還是發自內心的。
「你呢?」我也裝作不經意地問。
「老頭子撒手不管了,我接了他的攤子,管理他留下來的公司。」他的表情似是無奈。他的眉宇間多了許多沉穩和淡定,原本就冷漠的他,現在似乎更加拒人於千里之外了。
我點了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我發現我在他面前總是話最少。以前是怕說錯,惹他生氣,現在是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正在我們聊的當口,李浩然也來了,抱著一隻碩大的招財貓,看起來有點搞笑。
「不好意思,有點事耽擱來晚了。」李浩然把懷裡的招財貓遞給潘向東。
潘向東抱著發財貓哭笑不得:「我們是搬家,又不是新店開張,你送發財貓幹什麼?」
「上次小朵不是說想要麼,放她的花店裡招攬生意也好啊。」李浩然的話剛說完,小朵正好從廚房走出來,看到那隻招財貓,兩眼放光地走了過去。
「哇!好漂亮啊,就放我花店裡好了。」她抱著那隻招財貓,愛不釋手,母女倆有些地方還真想象。摸了一陣,她對潘向東嗔怪,「浩然可比你要細心多了!」
「你生日時我不是也送了你一直想要的鑽石手鏈么。」潘向東一臉委屈。
看著他們一家人這麼幸福,我打從心底羨慕。
白露端著一盤堆得高高的古老肉從廚房走了出來,對大家喊道:「菜全部都做好了,吃飯吧!」
於是我們都放下各自手裡的東西,往餐桌走去。
「這都是我和小朵做的,不好吃也不許抱怨,給我多吃點啊!」白露招呼著大家吃飯,儼然更像個女主人,大家忍不住笑。
「你這麼說大家還敢吃嗎!」李浩然故意奚落她,被白露瞪了回來。
4
「恭喜向東小朵搬新家!」
潘向東給大家倒了酒,大家舉著杯子一起給潘向東全家道賀。再次聚在一起,時光彷彿倒回了還在讀高中的那段日子。那時候多麼無憂無慮,當時的那些小煩惱,對現在的我們來說,是多麼的不值一提。
突然發現少了一個人,我疑惑地問:「龔柏泉怎麼沒來啊?」
「我打電話給他,他現在居然在撒哈拉沙漠里。」潘向東吃了口菜,口齒不清地回答。
「啊?他怎麼會在沙哈拉沙漠?!」我不解地睜大眼睛。
「你不知道吧小宇宙,柏泉現在可是有名的攝影師呢!」小朵笑著說。
「是嗎!他居然當攝影師去了,我真完全沒想到呢。」不過想了想,我又覺得攝影師這個職業還挺適合龔柏泉不羈的性格的。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樣子呢,我突然有點悵然。
「你當主持人了,我們更完全沒想到呢。」小朵笑著說,「曾經的你多麼內向啊,我們可完全想象不出來5年後的你,可以面對那麼多觀眾,應對自如地播報新聞。」
「呵呵。」我悵然地低下頭。世事難料啊,如果五年前沒有發生那件事,那我也不會出國,現在的生活可能就完全不一樣了。
「時間真的可以改變一個人啊。」白露也悵然地感嘆道。
「你感嘆什麼啊,你就是個家庭主婦。」潘向東嘲諷她。
白露不以為然地瞥了他一眼:「家庭主婦怎麼了?你可不要歧視家庭主婦!」
我在美國讀書時,白露嫁給了她的大學老師,完成了她學生時期的夢想。
大家熱熱鬧鬧地吃完晚飯,然後又喝了會兒茶,直到九點多大家才離開潘向東家。
「還住原來那裡嗎?」下了樓后,唐錦問我。
「嗯。」我點了點頭。
「那我送你吧。」唐錦手裡拿著車鑰匙,對我說道。
我正想開口拒絕,卻被李浩然搶先一步:「還是我送吧,我比較順路。」
和唐錦坐一個車的話,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李浩然的話,讓我立刻獲救。我趕緊說:「那我還是坐李浩然的車吧。」
唐錦望著我,沉默了下,點了點頭說:「那好吧。」然後就打開車門,開著車離開了。
我坐著李浩然的車,也離開了小區。
坐在車裡,我們誰也沒有說話,我的心裡有點壓抑。我不得不承認,這五年來我都沒有忘記唐錦。雖然我一度以為我已經忘記了他,可是再次見到他,我才知道我無法自欺欺人。但是不管怎麼樣,我心裡都清楚,我和唐錦是不可能的了。就算上帝給我們再多機會,沒有緣分就是沒有緣分,勉強只會帶來痛苦和傷害。這個道理五年前我就深刻體會過了。
李浩然打開收音機,收音機里正播放著一首悲傷的情感。我猛然發現,那是紫星的歌。清新帶著一點點沙啞的嗓子唱著——
當時我們都還懵懂
以為用力相愛就會有好結局
誰知回頭才發現
感情就像手中沙
握得越緊流失得越快
……
到家后,我對他說了聲再見,便下車了。剛步下車,就聽到李浩然叫我。
「向宇。」
「嗯?」我疑惑地轉過頭,以為自己是落了什麼東西。
誰知他微笑著凝視著我,對我說:「你能回來,我真的很高興。」
他的聲音在夜裡聽起來很低沉,凝視著我的目光和平時不太一樣。我楞了一下,不知道該如何做反應,只能低低地說了聲謝謝。
他微笑著望著我走進樓里,當電梯下來時,我才聽到他再次發動車子離開。
看到大家都過得那麼好,我心裡聊以*。能和大家再次高興地聚在一起,我才確定我回來的決定是對的。
因為在國外有主播經驗,所以在實習了一個多月後,我就轉為了正式主播,開始獨立地主持一檔新聞節目。
台長就把新聞播報的工作交給了我,原本的女主播明明氣得咬牙切齒,卻還要佯裝笑臉,嘴上說著無所謂。
這個社會本就是這樣,弱肉強食,虛與委蛇,誰都不能要求誰真心以待。這是我這幾年在社會上學到的經驗。
我的播報很成功,貫徹著我一貫明朗爽快的風格。台長很高興,請電視台所有的人一起,說要給我慶功宴。
酒過三巡,我已經有三分醉,卻又被同事們拖去了酒吧。我是主角,推脫不得,怕掃了大家的興,就只要去了。
大家興緻很高,划拳、喝酒、聊天,熱鬧得不得了。我有點頭痛,便端著一杯酒走到吧台邊依著。
舞台上,有名穿著性感的女子,正依依呀呀唱著悲傷的情歌。我的目光漫不經心地掃向女子的臉,當我望著她的眼睛時,整個人就像被雷劈中似的,酒杯從手裡滑落。
我不會認錯的,那是夏紫星!
一個刻骨銘心的名字。
那禁錮著過去記憶的堡壘,一下子如不堪一擊的沙堡般,轟然倒塌。往事如洪水般湧向心頭……
為什麼?
為什麼當年把我整得只能狼狽逃出國,而你自己會落得到酒吧來駐唱的結果!我以為她活得很瀟洒,事業很順利,完全沒想到再次碰到她,她居然是這個樣子。我想想中,她應該是耀武揚威地出現在我面前,奚落我當年灰溜溜地逃出國。我以為會這樣……
望著舞台上,為了生活,不惜賣弄風情的紫星,我的心情很複雜,說不出來的滋味。
服務生拿著抹布擦著被我倒出來的酒,才把我從沉思中拉了回來。「不好意思。」我歉意地沖服務生點了點頭。
「沒關係。」年輕的服務生沖我微微一笑。
這時李浩然端著酒杯走到我面前,看到我的臉色不太好,便開口問:「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看到……」我轉過頭望向舞台,話說到一半卻頓住了。舞台上的紫星已經離開了,換上了幾個年輕的女孩子在跳舞。
「看到什麼了?」李浩然瞥了眼舞台,沒有發現什麼,疑惑地皺了皺眉。
「我剛才好像看到紫星了。」我開始不確定起來,懷疑自己是不是喝多,導致眼花了。
「是嘛?!」李浩然聽到紫星的名字,好奇地在舞台上張望的,但並沒有看到她,神情似乎有點失望。
「可能是我眼花了吧……」我終究忘不了五年前紫星對我的傷害。嘆了口氣,我又問,「你現在還和紫星有聯繫嗎?」
「沒有了,兩三年沒聯繫了。」李浩然喝了口酒,放下酒杯,抬起頭望著我說,「不過她後來好像混得不好。」
「發生什麼事了?」那時候遭受了那樣子的挫折,她都可以再次站起來,我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三年前紫星得罪了一個很有勢力的人,被封殺了。之後就沒法在演藝圈混下去了,後來也沒了她的消息。不知道她現在在幹什麼。」李浩然低著頭,握著酒杯,眼睛一動不動地凝視著酒杯里的液體。不知道在想什麼。
紫星可以說是替他實現了夢想的人,我想李浩然的心情一定很複雜。
「居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有點感嘆。世事無常,我們永遠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就算今天再得意,我們也沒必要笑得太暢懷。
看了看手錶,已經十二點多了,我便對李浩然說:「時間不早了,我有點累,想回家休息了。」
「我送你吧。」李浩然放下酒杯站了起來。
「不用了,你和他們繼續玩吧。」雖然和李浩然認識好幾年了,但我們私底下並沒有什麼接觸,所以我不想麻煩他。
「我也想回去休息了。」李浩然笑了笑,眼神中有種堅持。
我推脫不過,最後還是讓李浩然送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