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鼠良遇33
蜀孑打了個噴嚏。
緊接著又連來三個,阿嚏,阿嚏阿嚏——!
他抹了把鼻子,感覺手指濕漉漉的,低頭一看,滿滿一攤血。
蜀孑不為所動,甚至冷笑了兩聲,抬眼覷向半空中那排嚴陣以待的天兵,招手道:「各位守了大半天,看我也不像能跑的樣子,要不下來喝口水先?」
為首的傳令官忍不住翻了個白眼,示意眾天兵不要聽他的,清了清嗓子,站在雲端朝下道:「鼠仙好歹是神官,怎麼現在行為舉止如此放浪?披頭散髮,衣衫也不好好穿,這樣大敞著未免也太難看了。」
「那有什麼,我是男人,令官少見多怪了。」蜀孑抓過茶杯大飲一口,眼風掃過,問道:「陛下遣令官來傳旨,旨意已經帶到,眾兄弟還守著我這小破院子不走,不知是什麼意思?」
「鼠仙大人何必明知故問。」傳令官揮了揮衣袖,諭旨自空中再度展開。他指著上面金燦燦的御筆,猶帶客氣道:「陛下傳令鼠仙即刻返回天宮,下官雖是傳令官,可也身負監督之職。鼠仙若沒什麼行囊包袱要收拾的,還請快快動身,我們自當隨侍左右。」
半個時辰前這幫人自九重天飛來,彼時蜀孑正在院里吃飯。易老爺今天出殯,易笙走不脫,便讓小廝提前把飯菜送來。本來蜀孑心情大好,想著頭七一過,易笙終於能喘口氣。結果還沒樂上片刻,就見這群不速之客不請自來,連地都沒下,就飄在雲頭上傳旨,好像他這院子是多配不上這些金尊玉貴的大神似的。
「弄錯了吧,令官?」蜀孑撐著一條胳膊支著上半身,左腿架在右腿上,確實弔兒郎當的模樣勁,沖雲頭眾人微笑道:「陛下旨意一字一句寫得清楚,是令本仙我返回天宮,不是讓令官架著、催著、綁著本仙回天宮。本仙雖然身體不便,還沒到殘廢的地步,不敢勞動令官和眾兄弟。諸位不妨先回去,容我吃完了這餐飯,自然會向陛下復命。」
從前在天上就聽聞鼠仙嘴巴厲害,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只是以前沒機會領教,今天一見,果然是個難招惹的。傳令官不敢言語還擊頂撞,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了兩聲:「我們這樣回去少不了陛下一通責罵,差事沒辦好,受罰是應該的。既然鼠仙不需我等照拂,我們也不敢打擾,就在此候著好了。等大人什麼時候用好了飯,我們再為大人開路。」
蜀孑笑笑,不再搭腔,提起筷子繼續吃飯。
不多時,天邊突然飛來一朵青綠色的雲團,上頭隱隱綽綽站著兩個人,一高一矮,一大一小,好奇怪的搭配。
傳令官離得近,先一步躬身行禮:「見過上官。」
孔暄今天氣色不佳,往日花枝招展的打扮全不見了,面容清減,也沒塗脂抹粉,寡淡著一張臉,朝傳令官嗯了一聲:「令官辛苦了。令官今日的差事就到此為止,後面的事陛下已交託於我,你帶人撤吧。」
傳令官聽得詫異:「不瞞上官,陛下先前才讓我……」
「你也說是『先前』,這會兒御令改了,不行?」孔暄張開五指捋了一把額前的長發,看一眼傳令官,眉目色淡,不容商量。
這趟活兒本來就不是什麼好差事,傳令官一番思量,打了笑臉,朝孔暄彎腰再行一禮,真真客氣道:「上官說笑了,陛下的御令哪有我說不行的份。那您忙著,我們告辭。」
目送天兵隊伍離開,孔暄仍舊懨懨的,站在雲頭不說下來也不說走。自從上回把他趕跑,蜀孑也好幾天沒見著他了,看他神色不佳,不免關切兩句:「下來喝口水啊?」
孔暄心裡拗著勁,一口氣還沒消乾淨。一旁的小個子拽了拽他袖口,笑盈盈地朝蜀孑喚道:「鼠仙大人怎麼不喊小童下來喝水,我也口渴了啊!」
小個子是葯君身邊的葯童,蜀孑勉強認得,主要是他這身屎黃色的道袍太扎眼,那群煉藥的小鬼都這麼穿,想認不出都難。
這二人居然攜伴同來,真真是奇怪。蜀孑應聲招手,道:「那你們就都下來啊,我正好還有兩隻茶碗。」
孔暄被葯童拖下了雲頭,挑了張位子在蜀孑對面坐下。先是掃他一眼,見這人衣衫大開、蓬頭散發,比當初做叫花子的時候還像個乞丐,簡直散漫到了家。
蜀孑給客人倒茶水,瞥了一眼小葯童,問孔暄道:「你怎麼跟葯君的小童結伴?」
「小童過來,自然有用意。」孔暄接過杯子,看了一眼裡頭的茶水。不是什麼好茶葉煮的,黑漆漆的幾條水草漂在杯底,這樣的水他可喝不來。
「帶個小大夫來,難不成是給我看病?」蜀孑哼哧哧笑了兩聲,看向那葯童:「你來說吧。他這人氣性不好,說句話慢吞吞的,聽著怪累。」
小葯童便放下茶杯,恭恭敬敬作了個揖,對蜀孑道:「陛下有令,讓我家葯君派個能幹的仙童隨孔暄大人前來勸一勸鼠仙大人。鼠仙身有重傷,拖著多日不治,一定折磨壞了。小童身上備了葯,一會兒就給大人服下,包管您一炷香內藥到病除。」
「呵,還真猜對了。」蜀孑揀了塊糕點丟進嘴裡,不緊不慢道:「天君派你們來的?」
小葯童點頭:「是天君陛下。」
「天君還說了什麼?」蜀孑問。
小葯童不疑有他,如實答道:「陛下囑咐我家葯君把最好的葯帶上,說早點讓大人脫離苦海,大人就能早一刻隨我們回天宮。陛下交代差事時正好西方菩薩來講經,菩薩聽聞大人負傷,言道大人若是回去時他還沒走,可替大人看看傷況。」
蜀孑聽得起興,笑道:「我不過區區一個管糧倉的,竟還驚動了菩薩?」
小葯童道:「大人今天只是管糧倉的官,明天可就不一定了呀!噢,大人這幾日不在九重天,不知陛下已經下了旨,說道大人品性非凡,可堪重任,即將要把大人調入斗仙宮,成為第一斗仙呢!」
「好了好了,扯遠了。」一旁孔暄有些不耐,打斷了小葯童,催道:「小童趕緊把葯調了去,端來給鼠仙服下,你我也好早點交差。」
小葯童這就領命,乖乖到一邊配藥去。
孔暄支走人,謹慎地看了一眼蜀孑,道:「話都讓他說完了,我也不打算瞞你。反正情況就是如此,你自己看著辦。」
蜀孑摸了摸腦袋,無解道:「我真不懂,以前也沒覺得在陛下心中我有這等分量,他現在怎麼如此看得起我,非揪著我不放?」
「……可能是斗仙一事勢在必行吧,其餘十一仙人選又始終出不來。」孔暄嘆了一聲,黙了默,道:「要說陛下似乎是有哪裡變了,只是我說不上來,總之不像以前的他。」
「肯定變了。」蜀孑自嘲一笑:「否則以我犯下的罪行,早被剁了喂貓了。」
「不說這些了。」孔暄瞅了一眼正在草棚里忙和的仙童身影,轉回目光,問:「你後面預備如何打算?」
「你真問假問?」蜀孑看著他。
「廢話嘛,當然是真問!」孔暄瞪他。
蜀孑松垮垮一笑,兩臂抱到腦後當枕頭用,道:「千里送鵝毛,禮輕情意重。何況送來的還不是一斤鵝毛,我更得識數。」
孔暄心頭一喜:「你想通了?」
「先嘗嘗味道。」蜀孑咂了咂嘴巴。
孔暄一臉黑線:「葯能有什麼好口味。」
蜀孑哈哈大笑:「不好說,不好說,萬一可比珍饈呢。」
草棚里的葯童聽到外面笑聲連連,猜想是差事落聽,他心裡歡喜,第一次下凡就這麼順利,回去陛下說不定還要重重賞他。當下加快手腳,捧著調配好的葯湯快步出去,恭恭敬敬往蜀孑面前一放,請道:「大人快趁熱飲下,保證您藥到病除。」
蜀孑十分配合,這便坐正了身體,伸手過去端起葯碗,特意放到鼻前嗅了嗅,嘆道:「果然!果然好難聞!」
小葯童:「……」
孔暄巴不得他回心轉意腦袋開竅,趕緊慫恿地催道:「別磨磨嘰嘰的,小童說了,趁熱才見效!」
蜀孑點點頭,碗送到嘴邊,頗是得體地呷了一口,皺眉閉眼,叫道:「不好喝!比珍饈差了十萬八千里!」
孔暄恨不能直接把他頭擰下來往裡灌了,可這人吃軟不吃硬,不能催得太急,只好道:「也沒人讓你一口悶啊,你感覺感覺,是不是身上已經見效,沒那麼疼了吧?」
要說靈丹妙藥就是不同凡響,不過淺淺一口,孔暄沒誇張,那些溫熱的液體流過食道與胃腸,頓時在體內遊走開來。藥效隨著血液淌過每一根神經骨骼,不止後背,蜀孑感覺整個人都彷彿輕鬆了。那些持續撕裂了大半個月的痛楚驟然減輕,好比千斤重的擔子卸去了百來斤,的的確確是入口見效。
蜀孑滿臉笑容,愉悅地望向對面二人。
然後他當著他們的面,揚手一擲,摔碎了這碗凝萬千精華而成的救命葯。
釘鈴一聲,清脆無比。
小葯童捂著嘴巴驚呆了。
孔暄的臉色已難看到了極點,他一言不發,死死盯住了蜀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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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確定36章結束不了,哈哈哈,控制40以內吧。
五一前更完,不出岔子的話今天起每天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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