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的暮秋

四歲的暮秋

練功習字的日子過得很快,彷彿昨天還是炎炎夏日將柳樹葉子曬卷的情境,今天就已經起了北風。胤禩長高了一些,能夠穩穩坐在小馬上溜達了。

康熙二十三年,北京西郊的大片園林還沒有造起來,樹林荒地間偶爾還能打到獵物。皇家的一塊跑馬地就圈在這裡。因著年僅四歲的小阿哥要來,侍衛和包衣們早早將大塊的碎石枯木給清了一遍,現在胤禩騎在馬上,放眼望去儘是厚厚的已經泛黃的草皮,加上遠處林子邊緣多栽有紅葉,兩者疊加,更是滿目璀璨好風景。

「如何?大哥不曾騙你吧?」少年胤禔縱馬而前,眉目間神采飛揚。「京城除了南苑的圍場,就屬這處馬場最平整。你看,你可是學會騎馬了,等皇阿瑪回來學了弓箭,也是我大清的控弦之士了。」

大阿哥的話立刻就受到了小系統的無情嘲諷:「他那是教騎馬嗎?就沒見過把小孩子放馬背上就算教騎馬的!他都不幫宿主控馬韁的嗎?萬一宿主摔了怎麼辦?就知道自己跑馬過癮,個缺心眼的!」

胤禩翹了翹嘴角,調整握韁繩的力度,讓小馬的腦袋偏轉一個方向,能夠跟胤禔的馬同一方向。他有前世的經驗,騎馬自然不虛;加上練了幾個月的內勁,就算馬匹失控,他也能確保自己安全無虞。

不過小系統說得對,胤禔是有些缺心眼。周圍侍衛各個腦門上大汗淋漓,緊張兮兮地盯著自己看,只有大阿哥神清氣爽,絲毫沒覺得有任何不對。

「前面有鹿。噓,別驚了它,看哥哥給你獵鹿肉吃。」胤禔在馬上彎弓搭箭,對準灌木叢中一團棕黃色的影子。「嗖!」箭枝離弦,野鹿應聲而鳴,逃竄出去。胤禔拍馬急追,賓士中又補了一箭,這一箭射中了鹿的前腿。那可憐的食草動物來不及「剎車」,直接朝前摔了一圈半,摔斷了脖子。

「漂亮!」八阿哥給大哥哥鼓掌。缺心眼歸缺心眼,這騎射功夫真的漂亮。

胤禔的虛榮心獲得了極大滿足,得意洋洋地將戰利品扔到馬背上,鮮血淋漓地往回走,一邊還大笑著道:「沒想到場子里還進了鹿。這就是沒圍欄的好處了,純野生的,打著什麼看老天爺,跟南苑那起子做假的不同。」得,太子獵豹子那事過去了快一年了,還念念不忘呢。

秋風送爽,即便是跑了一圈馬又獵了鹿,一大一小兩個皇阿哥依舊不覺得熱。見胤禩騎小馬越來越穩當,胤禔就按捺不住了,帶著弟弟和侍衛們往林子里去。

「今兒爺運氣好,肯定不只有鹿。」

一群人浩浩蕩蕩鑼鼓喧天的,把西郊的小樹林禍禍了一通,什麼野雞野兔都遭了殃。但要說最大的獵物,還是江湖人的眼睛發現的。「大哥,看,有犬。」

胤禔被嚇出了一身冷汗,三箭齊發又扔了佩刀出去,才將那畜生擊殺當場。「傻不愣登的,那是狼!」

胤禩拍了拍他被嚇到的小馬駒,以作安撫:「哦。」

「還好沒驚馬,不然我罪過可大了。」粗神經的大阿哥終於知道怕了,帶著人手往樹林外撤離。「太皇太后批了我出來的,要是小八有個好歹,可沒法跟她老人家交代。」

八阿哥朝哥哥刮刮臉:「大哥,是不是皇阿瑪不許你出來,你才特意等皇阿瑪出了京,去求了烏庫媽媽。」康熙初秋的時候就帶人南巡去了,第一次南巡,要祭南京的明帝陵,收買江南的民心,巡視河道水利,一項項都是正事,所以皇帝沒帶女人也沒帶小孩。所謂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平時課業繁重的幾個年長阿哥可是鬆快了不少。

然而大阿哥不認:「胡說!我求的事,皇阿瑪十有八九是答應的。」

小豆丁仰頭,眨著求知的大眼睛:「說好了天氣暖了帶我騎馬,怎麼拖到了天氣又涼了?是不是大哥把這事忘了呀?」

「……」弟弟大了,不可愛了。大阿哥只覺得頭皮發麻,只能採用賄賂之策堵住小豆丁的嘴:「好八弟,鹿皮與你做靴子,雉毛給你做玩具,就揭過這遭吧。」

胤禩眼珠轉了轉:「不要鹿和雞,我就要那張狼皮。」

胤禔鬆了一口氣,大方應了:「這值得什麼?剛剛怕狼傷了你,所以下手重了,這皮不帶腦袋,只能算二等。以後去了塞外,哥哥送你更好的。」

「以後還遠,我近期要用,就是它了。」

這話吸引了大阿哥的注意力:「你怎麼就要用到狼皮了?」

「唉。」胤禩小大人一樣地嘆了口氣,「翻過年六哥就要進學了。我聽說冬天大早上就要起來練字,手都得凍僵。六哥最怕冷,多穿一件襖子都不頂用,我準備做個狼皮袖筒送給他當賀禮,也讓他好過些。」

大醋缸子一聽,就開始作妖:「哥哥帶你騎馬打獵,也不見你送我什麼。原來竟是跟老六最要好。」

「大哥,我在後宮,一個月見你一回,還說不了幾句話就走了。且你也看看跟我年齡相仿的幾個兄弟:小九小十還不會走路;七哥跟他額娘住得偏遠,比太子還罕見,見面了也不說話,要不就哭,講道理我不曾在意過他的腿,是他自個兒悶悶不樂,怪沒勁的;五哥……五哥就更別提了,他漢語就跟我的蒙語似的,我們兩個在一起就是雞同鴨講;三哥太子都大了,不跟我們玩的。所以你看,也就六哥和四哥了,跟四哥比起來,自然是六哥更好相處些。」

大阿哥張了張嘴,好像挑不出錯。「這麼說來還真的只有老六了。」他同情地看了弟弟一眼,「你也挺可憐的,宮裡連個玩伴都難尋。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住在宮外,倒是熱鬧快活。」

八阿哥:「我覺得我挺好的。我也就偶爾跟六哥玩,平日里都跟著小周公公學扎馬步,也快活。」

「太監可不算玩伴。」胤禔不屑地撇撇嘴,「等你進學了有了伴讀,都是八旗大姓的子弟,那才算是能有交情的。太監,就是個使喚的奴才,你把他當朋友,會讓人看輕你的。」

胤禩皺了皺眉頭:「大哥竟然是這樣想的嗎?可我見娘娘對小周公公也客氣得很。」

「那是對他客氣嗎?還不是看他伺候過皇阿瑪?打狗還看主人面子對不對。但奴才到底還是奴才,真犯了錯該罰還是得罰。」

大阿哥的邏輯很自洽,但是某江湖人已經有幾分生氣了。小系統這個光球都已經縮在馬鞍上安靜如雞了。「大哥既然知道打狗還要看主人的面,那就不要當著小周公公的面這麼說,平白得罪人!」說完,他拍拍小馬駒的屁股,一溜煙往馬場的房舍那裡跑,他已經看見周平順的身影了。挺拔如松的姿態其實在一眾太監之間挺顯眼的,到底是從小練武的,跟從小倒馬桶擦地板的不太一樣。

缺心眼的大阿哥抽了一馬鞭,輕輕鬆鬆追上弟弟:「嘿,小脾氣還挺犟。」

皇家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存在?胤禩來到這個世界整整一年了,他都沒想明白這個問題。就拿大阿哥來說,他是八阿哥的好哥哥,是惠妃娘娘的好兒子。雖然缺心眼了些,但努力上進,待人不拘小節,有時候也不介意耍個賴賣個好,脾氣其實挺接地氣的,怎麼都不像是那種冷酷無情的人。但在面對太監宮女這些奴隸階層的時候,他骨子裡卻透出來一種令人心驚的冷漠與高高在上。

江湖人八阿哥難受了,只能越發賣力地練起武來。寒冬臘月,天蒙蒙亮,小豆丁就穿著薄棉襖站到廊下,一邊扎馬步一邊運行真氣。紅綉和哲嬤嬤等人從一開始的驚恐到了後來的習慣鎮定,只默契地備下熱水熱湯,等著一會兒給小阿哥用。

大約每過上幾分鐘,周平順就會過來摸摸胤禩的手心和額頭,確認小主子的身體還堅持得住。他倒是沒多勸什麼,目光卻是越來越欣賞。「主子的身子骨天生適合練武,若是能堅持不輟,到了十二三歲就能超過奴才了。超過了奴才,就是超過了一等侍衛中九成的人了。」周平順拿自己作為參照,可見他對於自己的本事是很自豪的。

有本事的人都有自尊,哪怕再是嘴裡自稱奴才,也有一股子傲氣在。

胤禩更難受了,抿著小嘴不吭氣。

系統試圖開導他,一個光球在洗臉盆的盆沿上高難度轉圈圈。「宿主不要難過了,這是階級的局限,不是生在其中的人可以突破的。小周公公是好人,對宿主好;大阿哥也是好人,也對宿主好,這就夠了。」

胤禩覺得他的憨憨系統並沒有勸在要害上。階級的局限就是對的嗎?恕他一個曾和王子交朋友的江湖人難以接受。他不相信這個世界的皇家找不出一個能跟太監交朋友的人,如果沒有,他就來做第一個。他一定護著周平順,不讓大阿哥,或者太子,哪怕是皇帝爹拿他當畜生處罰了去。只要周平順一直是這個認真負責又暗含小驕傲的樣子。

名醫鑽起牛角尖來那是非常可怕。連惠妃都沒能把莫名鬧彆扭的小八勸回來,最後她把良貴人給搬了出來。「孩子大了,像是心裏面藏了什麼心事。我問他,他也照樣開玩笑撒嬌,以為能矇混過去,這孩子是怕給我添麻煩呢。但你是小八的生母,興許能開導他些。不如就說小八著了涼,讓你照顧幾日。」

良貴人面無表情:「都聽娘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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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貴人:孩子不聽話,多半是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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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嫡不如當神醫[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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