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能換一身衣服就好了,如果能再漂亮一點就好了。
沈負肯定已經不記得了,一個月前,他在學校公園旁的人工湖救起了她。
「喬軟。」沈負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垂眸看著她,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裡帶著溫柔笑意,「名字和人一樣可愛。」
喬阮知道他在說客套話,但她還是很開心。
開心她終於和沈負說上話了。
沈負後來接了個電話,掛斷以後他走過來,和李月明打了聲招呼:「瑤瑤放學了,我就先走了。「
喬阮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很久,直到門關上,她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天回到家,她打開日記本,在上面寫下日期,卻一個字也沒寫。
她覺得,重要的日子是沒辦法用言語形容的。
空白才能讓人遐想,等到很多很多年以後,她把日記本拿出來,翻看到這一頁的時候,很會因為好奇而努力的回想。
然後想起,這一天的自己,終於和自己喜歡的人說上了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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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依然在外面敲門,讓她抓緊時間上個廁所:「你馬叔叔快回來了。」
馬越霖並不喜歡喬阮,他覺得喬阮是個賠錢貨,養著她只會浪費錢。
夏依然把她從小翹山接過來的第二天馬越霖就要趕她走。
他說自己的錢不養閑人。
後來他看到喬阮長的好看,成績也好,以後就算考不上好大學,也能嫁給一個有錢人。
所以就把她當成一件商品投資了。
但這絲毫不影響他覺得喬阮是個賠錢貨,在家裡喬阮都會盡量避免和他碰面。
不然他心情不好,又會拿夏依然出氣。
喬阮收拾好東西的時候,馬越霖回來了,他今天應該賭贏了,心情不錯。
喬阮聽到他在笑。
她把日記本合上,放進抽屜里。然後脫了襪子上床。
即使雨停了,這個城市仍舊是潮濕悶熱的。
更別說是這種窄小到見不到陽光的老小區。喬阮躺在床上,感覺被褥都是濕的。
客廳里的動靜聲有點大,哪怕她的房間隔音效果很好,還是隱隱約約的聽到了。
她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被子里。
明天把被子拿到陽台晒晒吧,希望還有位置。
她想。
第二天早上,喬阮起的晚,她昨天晚上肚子疼了一晚。
來例假了。
馬越霖還沒起床,喬阮動作小心的換上鞋子,提著垃圾袋下樓。
樓下士多店的阿姨和她打招呼:「阿妹,早啊。」
喬阮笑了笑:「阿姨早。」
垃圾桶就在前面,幾步路的距離。
喬阮扔掉垃圾袋后,拿出一張濕巾擦手。
她每次生理期肚子都會疼,夏依然特地給她買了一個保溫水壺,裡面裝的是紅糖水。
今天的早餐也沒時間買了,她一路跑去的,最後擦著上課鈴聲進的班。
今天的早讀是數學課,數學老師早就到教室了。
若是平時有人踩著上課鈴進班,肯定會被他訓斥一頓。
但看到是喬阮,他什麼話也沒說,只讓她先進來。因為知道她聽話守時,入學這幾個月,從來沒有遲到過,更加不可能無緣無故的遲到。
遲到肯定是有原因,既然是有原因,那可以理解。
班上頓時湧起了一陣不小的動靜,具體的也聽不出來內容。
每個人都只敢很小聲的埋怨,似乎在抗議這種不公平對待。
喬阮沒力氣說話,連拿筆都很費力。
那一節課數學老師把之前考的那張卷子講完了,還拖了三分鐘的課。
他剛走,教室里就怨聲載道的。
喬阮趴在桌子上睡覺。
有人踢了她的凳子一下:「死鄉巴佬,裝什麼裝,怕被老白罵所以裝生病?」
喬阮坐起身,沒什麼力氣的往回看了一眼。
原本坐在這個位置上的男生不知道去哪了,換了另外一個女生。
她很困,又疼又困,連開口說話都嫌吃力。
所以她又坐正了身子,重新趴下。
身後傳來突然起身的聲音,那一整瓶紅糖水順著她的頭頂澆下來。
很黏,空氣中似乎都瀰漫著紅糖水的味道。
那個女生似乎還不夠解氣:「真不知道這個鄉巴佬在傲慢個什麼,是不是和老白睡過覺啊,所以他才對你這麼好?」
紅糖水甚至還冒著熱氣,看上去就很燙。
可趴在桌上的女生毫無反應,無論她怎麼罵。
過了很久,有人發現異樣:「喬阮她......她是不是死了?」
喬阮醒的時候已經躺在醫務室了。
被紅糖水澆過的頭髮結成了塊,手腕上吊著針,在輸液。
剛才疼到意識模糊,想不到睡了一覺反而不疼了。
醫務室的醫生拿了兩盒葯出來:「現在的校園暴力啊,真的越來越嚴重了。」
喬阮沒說話。
醫生問她:「跟老師講了沒有?」
她動作緩慢的搖了搖頭。
說了又有什麼用,只會換來更加變本加厲的欺負。
她額頭被紅糖水燙傷了一塊,剛才已經做過簡單的處理了。
醫生把葯拿給她:「這個一天三次,一次兩顆,這個一天兩次,一次一顆,飯後半個小時吃,記住了嗎?」
她聲音虛弱的應道:「記住了。」
從醫務室離開之前,喬阮問了醫生,是誰送她來的。
醫生翻了翻記錄本,看到上面的名字:「江演,也是你們班的。」
喬阮點頭:「謝謝醫生。」
她從醫務室離開,想和江演道謝。
今天這節是體育課,難得沒有被其他科目的老師搶課,簡單的跑了兩圈就解散了。
旁邊的樹蔭那,坐了幾個他們班的人,喬阮看到江演了,但沒過去。
沛城四季如夏,空氣彷彿都被這暑氣給扭曲了。
她聽見了樹上的蟲鳴,以及他們的調笑聲。
「阿演,你該不會喜歡上那個書獃子了吧?」
江演踹了她一腳:「少他媽噁心人。」
那人嬉笑道:「那你剛還抱人家去醫務室?」
少年聲音低沉,又帶了點厭惡:「不提還好,一提我就覺得噁心,手都洗破皮了,還是一股她身上的味。」
「什麼味啊,我覺得她應該挺好聞的,書卷氣哈哈哈哈。」
不用道謝了。
喬阮莫名的,鬆了一口氣。
她轉身離開。
有人看到她了:「那不是那書獃子嗎,她怎麼在這?」
「阿演,該不會是來找你的吧?」
「肯定是,英雄救美,想要以身相許了。」
江演皺著眉:「滾!」視線卻看向喬阮離開的方向。
估計是喬阮暈倒這事過於嚴重了點,那個潑喬阮紅糖水的女生被記了大過。
她跑來找喬阮,哭著求她能不能去和學校說她們只是在鬧著玩,讓這事就這麼過去。
「要是被記過的話,明年我就沒辦法被保送了。」
喬阮看到她眼裡的淚水了,哭的可真可憐。
如果她校園霸凌別人的時候能有現在的顧慮。
喬阮想,應該是不會的。
他們這樣的人。
連句道歉都沒有,從始至終只關注自己的未來和利益,甚至連現在的淚水都是假的。
李月明是下午來的學校,她上午請了假,來的時候沒看到喬阮,就問同桌。
同桌和她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講了一遍。
李月明氣的直接走到最後一排,質問江演:「你們他媽的還是個男人嗎,欺負一個小女孩上癮了是吧?她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要被你們這麼對待?」
江演勾了下唇,笑的渾:「怎麼,想為她打抱不平?」
李月明氣笑了:「我居然希望你們這些渣滓能有點人性。」
旁邊有人替江演鳴不平:「這次又不是江演,而且他還把鄉巴佬送去醫務室了。」
李月明沖那人罵道:「這兒有你什麼事啊,他媽的圍觀看戲的還有資格替人打抱不平?」
那人見李月明真生氣了,也沒再開口。
她剛回到座位,喬阮就進來了。
頭髮應該剛洗過,已經紮起來了。
喬阮的發質很好,頭髮長度剛過肩,平時因為自卑害怕別人的目光,所以總是低著頭,頭髮擋住了大半張臉。
這還是她第一次把頭髮紮起來,圓圓小小的巴掌臉,還沒有完全褪去的嬰兒肥。
罕見的能很清楚的看見她的五官走向,和班上那些欺負她的同學猜想的不一樣。
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傷疤,也沒有缺一隻眼睛,少一張嘴巴的。
眼睛很大,黑而清澈,但此時半垂著,眼裡的光少了一半。
她蹲下身,把地上的保溫杯撿起來,擰上蓋子放好。
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翻開課本等待上課。
張城發自內心的感慨:「她這生命力也太頑強了吧,要擱別的女生早崩潰了。」
江演沒說話,坐在那看書。
張城湊過去看了一眼,嗬,好傢夥,還開始看看語文書了。
放學前喬阮被班主任單獨叫出去,他說從其他學生口中了解到這些天她一直在受欺負。
「你家長有空嗎,有空的話讓他們明天來趟學校。」
喬阮急忙開口:「老師我沒事,不用叫家長的。」
班主任眉頭微皺,看著她額頭上的燙傷:「都受傷了還沒事?」
「真的沒事!」
僵持了一會,見她堅持,班主任也不好再說什麼。
讓她以後再發生這樣的情況就告訴他。
喬阮點了點頭:「謝謝老師。」
直到他走後,喬阮才將頭抬起來。
她媽媽一直覺得,她在學校就能安全了,這樣她就不用擔心她會像自己一樣。
可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的女兒在學校經歷的,和她在家裡經歷的沒什麼區別。
喬阮深呼了一口氣,剛要回教室。
有人從她身後過來,稍微加快的步伐,趕她在回教室之前站在了她面前。
沈負手裡提著一個紙袋,笑眼溫柔:「我還以為我認錯人了。」
喬阮看到他了,所有的情緒被窘迫給取代。
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
沈負看出了她的局促,也沒有為難她。
他大概是覺得好笑,眼底笑意便漾的更盛:「犯什麼錯了,怎麼被老師拉出來訓話?」
喬阮緊張到攥著自己的衣角,一開口,說出的話零碎:「我......沒犯錯。」
「我說呢,你這麼乖,怎麼可能犯錯。」他笑了笑,把手裡的紙袋遞給喬阮,溫聲詢問道,「可以幫我把這個拿給月明嗎?」
是用一種,類似於哄小孩的語氣。
喬阮伸手接過,生硬的點了點頭。
她站在那等沈負先離開,結果他卻往她手裡塞了一瓶水。
「頭髮紮起來更適合你,很可愛。」
然後他就走了。
喬阮看著他挺拔如松的身影消失在二班門口,突然覺得自己的眼圈發熱。
原來她不是不會委屈,只不過是沒有被這麼溫柔的對待過。
她怕被人看見,於是急忙用袖口擦掉眼淚,擦完以後她又開始難過。
她用袖子擦眼淚,臟死了。沈負那樣乾淨的人,肯定不會喜歡她。
他喜歡的是不會用袖子擦眼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