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晚間,晴雯照例去和寶璁睡,寶璁卻趕她去外間小塌上睡,還警告她不許讓別人知道。
晴雯委屈又擔心,拗不過寶璁,只得抱著被子去外間躺著。
只是寶璁固執鬧彆扭,她做丫頭的伺候,卻不能不上心。
等寶璁睡著了,她就想偷偷回他床上去。結果半夜去寶璁那裡一看,他四仰八叉躺正大字型,把床都佔滿了。
晴雯不能睡,又不敢獨放寶璁一個人,只得在床榻邊上靠坐著打瞌睡,又時不時偷偷去摸寶璁額頭,看他有沒有發熱說夢話之類的。
寶璁也有點擔心自己發病,實際上並不敢睡死了,只睡一會,又強迫自己醒來裝睡。
於是兩人都是睡睡醒醒熬了一夜。
次日醒來,晴雯眼下兩個青黑的大眼圈,寶璁也是連連打瞌睡。
寶玉倒是精神好,一早清早的就說要去賈母那裡吃蝦仁水晶餃子,怨得寶璁和晴雯都瞪了他幾眼。
後來又熬了兩三日,晴雯實在熬不住了,見寶璁都沒什麼事,便也自己去外間塌上睡了。
寶璁也是慶幸,兩三天晚上睡不好,他白日還要練武讀書,再裝睡熬著,他也受不了了。
見晴雯終於去外間睡,寶璁就迷迷糊糊真睡了過去。幸好一夜無事,只早上起來微微有點低燒。
寶璁也沒讓別人知道,自己多喝了幾盞熱茶,打了套拳,就出汗降溫了。
到年底了,賈母越加註重喜慶,寶璁實在也沒找到好機會再打寶玉。
於是他便丟開那想法去,每日只念書,找林黛玉說話,又時常去賈政那裡告寶玉的狀,說他為了躲懶不念書,天天去煩幾個姐妹。
這時候,賈政因為寶玉年紀小,還沒對他徹底失望,而是希望他能和早逝的長子賈珠一樣,能考□□名多給他長臉。
另一原因是寶璁和環兒在賈政眼中都是蠢笨的,沒有寶玉聰慧,所以賈政還願意管一管寶玉讀書。
要是忙,他還想不起來寶玉,不過寶璁時常到面前提起,賈政便越發經常催寶玉去跟他念書了。
寶玉只愛讀詩詞和其他雜書,賈政卻非要他只背四書五經,又教的枯燥無味深澀難懂。一時間寶玉便時常叫苦不迭,更厭惡科舉了。
賈府花團錦簇的,賈母因有了林黛玉陪伴,比往年更加開心些。
寶璁看林黛玉神情,雖也總是面帶笑意,可偶爾也露出些孤單落寞來,於是就建議她給林如海寫家書去。
林黛玉原本不敢多行一步,生怕自己做錯什麼被人笑話,丟了她父親的臉。
她思念父親,想念揚州,又怕賈母知道,誤以為她覺得賈家不好,於是從不敢和別人說起自己心情,更別說寫家書了。
現在聽了寶璁勸她,說:「如今你沒在你父親跟前盡孝,自然要多多寫信寬慰他思女之情。父女之思念是天道人倫,祖母知道了也只會說你孝順懂事,豈會不高興?」
遂她大膽寫了信,又稟報賈母,把信與給林如海的年禮一起,送回了揚州。
之後,林黛玉雖時常見寶璁冷臉,心底卻道他面冷心熱,待他越加親熱起來了。
歡歡喜喜過了年,這年正到春闈時分。
大街小巷個個都在議論今年的殿試三甲,評論他們才華文章,又戲說幾人容貌人品。
阮仲文也不拘束著寶璁只在書房念書了,反而凡有詩文聚會之類,都帶著他出去逛。
有熱鬧可看,寶玉豈有不湊熱鬧的?況且又是詩文這類他喜歡的聚會。
於是寶玉便求了賈母,說賈政事忙,他要和寶璁一起,跟著寶璁的先生念書。
賈母自然同意,傳了賈政來,也不管賈政高興不高興,定了這事。
賈政被寶玉打了個措手不及,覺得丟了面子,又暗罵:他和寶璁一起念書,能念出什麼屁來?還不是找借口去玩?
氣了半天,又還是操心,叫了阮仲文來見,考他學問人品。
初問時,賈政不以為意,待到聽說阮仲文是舉人,便佩服尊敬起來,送了他一份豐厚束修,軟聲拜託道:「寶璁是個不成器的,你用不著費心。寶玉聰慧,我向來對他寄予厚望,希望他將來參加科舉得些功名,今後全托先生好生教導了!」
阮仲文:「???」
已經讀完《論語》正在讀《孟子》的寶璁是個不成器的?
他待要解釋,說寶璁也很聰慧,卻聽賈政絮絮叨叨地囑咐了許多與寶玉相關的話,於是知道賈政偏見根深蒂固,便閉上嘴聽完,默默出去了。
次日阮仲文見了寶玉,知他已經讀完啟蒙,如今在念詩集,就考了他幾句詩詞。寶玉自然回答得挺好,阮仲文就勉強收下了寶玉。
而到後面,寶玉背四書五經不上心,經常病假躲懶,阮仲文看他越來越不順眼,都是後事了。
寶玉倒是真高興,阮仲文教課起來,比賈政有意思多了。同窗不僅有寶璁,還有極得他喜歡的清霜,便是上課內容他不喜歡,作業又多等等,他都忍了下來。
接著寶玉跟著去了詩文聚會,抄了好些詩文回來,集成一冊,帶回去給林黛玉看。寶璁冷眼瞧了半天,深覺他誤事。
讀詩是好事,不過林黛玉要是只讀詩詞,未免作繭自縛了。一方天地狹隘,心情自然也容易憋仄。
於是他便尋了些名家遊記與奇文雜記給林黛玉,又說起詩文宴會和鹿鳴宴上的熱鬧來,感嘆道:「十年寒窗苦讀,才換來這鹿鳴宴的一時熱鬧。我如今才剛開始讀《四書》,都不知哪一年才能有這樣的運氣呢!」
林黛玉聽了這話,忽然欲言又止起來。
寶璁便隱約記起來,原著里,林黛玉似乎挺不待見人參加科舉為官做宰的。難道現在他說的話,讓林黛玉覺得他俗氣了不成?
想到此,他就皺眉起來,盯著林黛玉瞧了又瞧,也有些欲言又止。
林黛玉見寶璁有些不開心,便怯生生問:「哥哥這是怎麼了?可是我說錯了什麼,惹哥哥不開心了?」
寶璁知她又多想了,不想她心思沉重,便斟酌著詞句,笑著安撫道:「妹妹怎麼會惹我生氣?便是惹了我,也只有你生氣的理,我才不會生你的氣。」
林黛玉見寶璁笑意言言,知他沒生氣,便安下心來。
寶璁便又道:「只是我剛見妹妹欲言又止......妹妹不妨暢所欲言,咱們兄妹閑談,何必那樣拘謹?」
林黛玉便勉強笑了笑,又嘆氣道:「哥哥剛才說寒窗苦讀十年,其實卻不是。那些能參加鹿鳴宴的人,哪個不是用功讀書熬一二十年的呢?科舉三年一次,一次不中又考一次,聽說有些人考了好幾次,到頭髮花白的也有。」
「原先我聽說那樣的事,只道是別人傳的誇張。後來我先生也教我念了四書,我只讀幾篇文章也覺得艱難,何況是考科舉?聽說要讀完四書五經及諸子百家和二十四史,讀完還不算,還得讀它們的註解,融會貫通之後才漸漸能作出錦繡文章來。」
寶璁聽的聚精會神,心中驚詫極了。
他是因已經活過幾十年,又經歷過前世社會才心智成熟有些見識。可林黛玉一個古代閨閣女兒,又才八歲年紀,說出這番話,有這樣的見識,這是何等天生的聰慧才華!
「妹妹已經讀了四書?怎麼平日里不拿出來看?我慣常見你只看詩集之類的。」寶璁道,「早知道你也念四書,我遇上不會的就來問你了,咱們一起念書,不也多些趣味么?」
林黛玉猶豫了會,就回說:「我又不考功名,看那個做什麼?在家閑讀了幾篇也罷,來了這裡......有姐妹們陪著說話,讀些詩玩玩就不錯。」
寶璁搖搖頭道:「要我說,我們男的拚命念書只為了考功名,真真是俗氣!像妹妹這樣女兒家的念書,才真是繼承前輩賢言,修身養性,又曾廣見識,不負書中黃金呢!」
林黛玉第一次聽見有人這麼說的,當即心裡一松,忽然就豁然開朗起來。
當初進府時,她聽聞賈母說家中姐妹都只認識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罷了,還以為女孩子家念太多男子該讀的書,是不好的事情,所以才常只看幾本詩集,不曾把四書拿出來過。
如今被寶璁這麼一說,回想在揚州跟著先生正經念書的光陰,不知不覺間,竟忽然不再滿足於那些閑書,生出了讀更多正經書的期盼來。
寶璁又催她,說叫她把四書撿起來,回頭他有不明白的,好與她一起探討。
林黛玉磨不過,便答應了,只是叫他不要告訴別人,免得姐妹們拿她打趣,笑她要去參加科舉一樣。
寶璁自然是滿口答應的。
自此之後,無人之處,寶璁便偶爾尋一些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問題,和林黛玉一起探討學習。
初時,他只是為了讓她不要覺得女孩讀書是壞事,可到後來,越請教便越佩服她聰慧,請教學問也更認真了起來。
自又開始讀四書之後,林黛玉心情開闊,身體似乎也好了許多,一高興便給林如海寫了家書,道:「......賈府親人個個都對我好極了,寶玉寶璁兩位表兄尤為疼我,時常尋了詩文遊記送我看。寶璁哥哥還與我一起探討四書學問,父親也不用擔心我像在揚州一樣,無人和我說話了......」
如此相伴,一晃三年過去,薛姨媽帶著薛寶釵薛蟠上京來住,寶璁才驚覺,原來時間過得這麼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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