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禍胎
「擦點碘液消消毒吧!就是很疼,得忍一下。」
女護士說著就拿過一個棕色瓶子。
擦藥都很疼的,卿卓灼習以為常,陶斯詠卻擋在她面前,問:「有多疼?」
女護士說:「跟你上次打籃球那種差不多吧!」
他是醫務室的常客,要麼打籃球受傷,要麼打架。
「那麼疼?」
他蹙眉,他記得上次自己真是疼慘了。
「對啊,你看流了那麼多血。」
「用創可貼行嗎?」
「不透氣啊!」
女護士耐心解釋,一看就知道他對受傷的女孩有意思,感覺自己被強行塞了一嘴狗糧。
「我有透氣的創可貼,你在這裡等我,不要讓她給你擦碘液,嗯?」
陶斯詠蹲在卿卓灼面前,不容拒絕地說。
她本想拒絕,說自己能忍,可是看著他漆黑的眸里閃出的光,心就軟了。
「嗯。」
那一瞬間,她想起五歲時自己坐在馬路邊等爸爸給她買冰激凌,向他承諾不亂跑。
陶斯詠沒留意她的變化,轉過身就走了。
「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要不你去教室等著他?」
女護士看她心事重重的樣子,好心提議。
「我在這裡等他。」
她看著自己鞋子上沾的血,這次,終於有人心疼自己。
她等了很久,醫務室門外一直沒有人,只有刺眼的陽光,照得地面一片白。
終於,一個藍白校服的人逆著光出現了,他實在狼狽,臉頰上有塊黑色痕迹,頭髮黏在了一起,氣喘吁吁地跑進來。
「拿回來了!」
他把一個東西遞到她面前,滿臉通紅。
那是一塊透明的創可貼。
她接過來,撕開,小心地貼在了自己腳上,轉頭看他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她穿好鞋,艱難地一步一步挪到飲水機前,接了一杯水遞到他面前。
他驚訝地抬頭,汗水灑在地面上,痴愣愣地接過那杯水,心跳聲像打鼓一般。
他翻牆出校門的時候,正是下班高峰期,打車打不到,共享單車也沒了,無奈之下,他只能跑回了家。
來回一共十公里,跑得他喉嚨像火燒一般,感覺自己快乾死了。
但現在,紙杯傳來的清涼在他手心裡,就是讓他再跑十公里,他也願意。
她看到他把水一飲而盡,然後盯著空著的紙杯傻笑,心裡忽然塞了好多話,急於告訴他。
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響起,陶斯詠放下紙杯,接起電話,臉色驟變,蹙著眉頭,「嗯,嗯。知道了。」
掛了電話了的他突然變了個人,嚴肅沉重,她感覺兩個人之間隔了一層薄膜。
「怎麼了?」
她問。
「沒事!」
他站起來,「我回家了。你……你的腳,我送你回去吧!」
她看著他站起來后高大的身體,感覺身體在極速下沉,一種難以形容的失落脹滿了她的心。
「不用。」
她轉過頭,大腦一片清明。
「那我走了。」
他好像根本沒打算送她回家,只是客套一下。或者,他和剛剛那個為了她報復趙貴東,跑回家拿透明創可貼的人是兩個人。
他的背影決絕,真的把她落下在了醫務室里。
卿卓灼只好一撅一拐地出了醫務室。
陶家大宅里,一聲聲棍棒砸在肉上的沉悶聲回蕩在空曠的客廳。
「我告訴過你多少次了?公司新產的透明創可貼還沒上市,你不要把它帶出去!你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嗎?」
陶安華說著,高高舉起棍子,狠狠砸在了陶斯詠的背上。
他額頭上都是汗,滴到了客廳的地板上,被衣服覆蓋住的地方布滿了青紫。
他仍咬著牙,一聲不吭。
陶安華看他這副樣子,越發憤怒,好像自己永遠壓制不住這個兒子似的。
「今天晚上你就不要睡了,去外面跪一整夜吧!」
他丟下棍子,背對著陶斯詠,期待少年能服軟求饒。
可是對方還是一言不發,垂著頭站在原地。
「孽障!真是孽障!你從生下來就不讓人安心,長大了更不讓人安心!你怎麼不死在外頭啊你?你死在外頭全家開心!」
陶安華坐在沙發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你出生那天,公司股份下跌了二十個點,幾十個客戶忽然違約不合作了。大師說你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禍胎,讓我把你丟山裡寺廟。我不捨得,讓你留在家裡了,結果好端端的公司直接破產了!你克財運就算了,你那雲兒小姑姑,你爺爺六十歲才得的寶貝疙瘩,被你帶出去游泳,活活淹死了!」
「你說你生下來為這個家做過什麼貢獻?你一點沒做,反而禍害了不少!我養你有什麼用?」
陶斯詠聞言,肩膀顫抖起來,緊緊捏著拳頭,眼裡紅得快要滴血。
是,他是禍胎。
家裡所有人都很討厭他,覺得他將來肯定沒出息,他也希望順著他們的心意成為一個流氓,痞子。
現在,他是了。
他們又嫌棄他惹麻煩了。
「我聽說你還為了個女生轉班?你經過我的同意了嗎?你不會打算搞大她肚子,讓我給你擦屁股吧?我明天就去學校,讓你倆分開,我問問她看不看的上你這樣一無是處的禍胎!」
陶安華低下頭喝了口水,抬頭便看到少年憤怒的臉。
他一改之前的悲傷頹廢,反而渾身充斥著攻擊性,咬牙切齒道:
「不許你侮辱她!」
「你無法無天了!敢對你老子那麼說話?」
陶安華站起來,想增加氣勢,卻發現面前的少年已經比自己高出一個頭了,還比自己魁梧。
「她是底線,你敢找她,我就剋死你。」
說到最後一句,他自嘲地笑了。
一個人得對自己有多失望才會拿自己作為威脅。
「我不僅找她,我還要把你那些事都告訴她,讓她離你遠遠的!」
陶安華不甘心被自己的兒子壓制住了,新仇舊恨加在一起,讓他說出了最惡毒的話。
「那我就殺了你!」
陶斯詠手捏成拳,用突出的關節頂了頂自己父親的脖子。
打他,沒有關係。
告訴他他的人生沒有價值,也沒有關係。
要是讓他的人生從此沒有她,他就只有一個選擇了。
陶安華看著少年決絕恐怖的臉,慍怒的雙眸,魁梧的身體,不由得腿軟。
「混蛋,我是你爹,你敢這樣對我……」
他還想再說什麼,對方卻上樓去了。
進了卧室,陶斯詠就脫下了衣服,在全身鏡面前照著自己。
還好,沒傷到臉。
不然她問起來,他怎麼回答呢?
他掏出了手機,裡面有十幾條周小言發出的信息。
最後一條是:又被打了?
「嗯。」
他回復了過去。
挨打對他來說早就是家常便飯了,他的朋友都知道。
「為了個卿卓灼,至於嗎?」
周小言就不明白了,她長的也不是很漂亮,他怎麼突然就喜歡上她了?跟愛了很多年似的。
陶斯詠難得地去仔細思考了這個問題。
某天,他從床上醒來,就感覺心缺了一大塊,彷彿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
手機上顯示的日期和昨晚入睡的日期是連接在一起的,沒有記憶空白。
可他就是覺得自己曾經愛過一個人,卻想不起來是誰,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他看了心理醫生。
醫生說他可能是做了一場很長的夢,夢給他的印象太深刻,但醒來還是忘了。
不是,那些不是夢。
真實經歷帶給他的顫慄和感受是夢比不了的。
他認為自己失憶了,可時間又對得上。
陶斯詠發生了一個變化,從來沒告訴過別人。
他見到血會興奮,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就按捺不住想摧毀它。
這是從前的他沒有的。
可那天看見了卿卓灼,他所有的焦灼不安都消失了。
彷彿,那天醒來以後,他就在找她。
找到了,就沒事了。
與其說是喜歡,不如說是救贖。
「我就納悶,我爸怎麼知道我拿了創可貼的。」
他不能把這些話告訴周小言,便岔開話題。
「肯定是你哥說的。」
周小言篤定道。
陶斯詠嘆了一口氣。
他這個哥哥陶覺詠和他正好相反。
出生的時候,公司低價競標了一塊地,那地就是現在的市中心廣場,賺了幾十個億,讓陶安華成功躍升省富人榜第三。
陶覺詠小時候長得圓臉大眼,冰雪可愛,現在長大了也是男女老少都覺得標誌的那種帥。
他還嘴甜情商高,更是人見人愛了。
同樣是兄弟,兩個人的差距太大了,父母的偏心更拉開了這種差距。
陶安華從小就跟他們說,自己的錢只會留給大兒子,陶斯詠就別想了,大學畢業就從家裡滾蛋。
所以他一直努力學習,知道自己背後沒有依靠。
「不管了,下周我就轉班。」
陶斯詠想到他爸的話,還是有些擔心。
他爸因為他失去了爺爺的歡心,對他恨之入骨,儼然是個瘋子。
她平靜的生活不應該被他打亂。
「不是吧?5班本來就夠沒意思的了,你還轉走,那我也走。」
「你別走!我不放心她,你幫我看著點。」
想到那些紙條和紅色油漆,他還是放心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