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路溫
「我也喜歡姐姐,我和二少爺是一樣的!」
季憐認真道。
她不懂奉承,她只知道姐姐聽了這樣的話,會從不開心變成開心。
「我也喜歡你,那我是不是和陶覺詠是一樣的?」
卿卓灼故意逗她,想看看她是真傻,還是也知道喜歡異性。
未料,她用力搖頭,「不要大少爺!他是不好的,不帶他玩!」
卿卓灼挺驚訝的,她本以為陶覺詠喜歡季憐,季憐也會對他有好感。
不過結合第一次看到二人的場景,季憐討厭他,也是有道理的。
季憐吃完飯,嘰嘰喳喳地講起自己在陶家是怎麼把胡蘿蔔切成條,然後餵羊駝和兔子的。
她聽著,只覺得那生活也挺有意思。
忽然手機一震,她以為是10086發來的消息,沒當回事。等過了一會回到卧室,一看手機,竟然是陶斯詠發來的消息。
「放學后老師找我。」
她盯了手機足足半分鐘,才明白,他是在為沒有赴約做解釋。
那一刻,她委屈極了。
就好像你追了一個人很久,一直沒得到他的回應,你都在總結經驗,後悔自己去追了,他忽然告訴你,是客觀原因阻攔了他去找你。
你原先以為他不再喜歡你的世界分崩離析。
她顫抖著手想回復:「那你在車棚看到我了,為什麼那時候不說?」
想了想,又刪除了。
「你還收下了跟你告白的女生的圍巾,為什麼?」
這也有點孩子氣呀!
她也刪除了。
左思右想后,她最終在鍵盤上打下那些字:「我和傅抱石的婚約已經解除了。昨天他親我,是偷襲,我後來都推開他了。當初答應他,是我無可奈何,那時候,我還不喜歡你。」
打完最後一句話,她心情澎湃。
「那時候,我還不喜歡你」是最委婉的表白了吧!
在她的手快要碰到發送鍵那一刻,手機再次震動,一條消息來自陶斯詠。
「以後你也不要來找我了。」
她愣在那裡,一時之間,不敢相信那是他會對她說的話。
她盯著手機,視野越來越模糊,可即便那樣,看到那句話時的疼痛依舊盤踞心底。
手機忽然濕了。
原來,她在不知不覺中哭了。
沒出息!
卿卓灼!
她用力擦著眼睛,身體里有一個人在大聲說話。
他不喜歡你了又怎麼樣呢?
過去十多年,他也不喜歡你,你怎麼樣了呢?
你,還不是,一個人,好好地,長大了!
可是,她的心很疼,疼得她沒了一點力氣,連站著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癱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無聲地哭。
她感覺身體各處的力量都被提到她的心臟,卻散不開,因為,她哭不出聲來。
她哭不出聲來!
七歲那年,在爸爸媽媽的葬禮上,她抱著他們的遺像痛哭,那時,她依然哭聲嘹亮。
是什麼時候她再也哭不出聲來了呢?
是後來在親戚家的時候,她的腳趾頭被茶几腳撞到了,她疼得大哭,卻被虛晃的一巴掌嚇住了。
「再哭,我打死你!煩死了!」
面前的人凶神惡煞,聲音如同牙籤一樣刺進她心裡。
從那以後,她就再也哭不出來了。
她何止是不會哭,她還不會撒嬌,不會告狀了。
因為沒有人撐腰。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似乎是找到了病因,她嘗試著張開嘴,下意識喊出了「媽媽」,終於,她哭出聲來了。
等哭累了,她掏出手機,回復:「好。」
深夜,一個男人扛著一箱白酒,走到一個高檔小區前,把白酒拋到牆沿,然後跳起來,雙手撐牆沿,靈活地翻了過去。
「哎!你幹嘛的?」
他剛落地,身後一個保安就拿手電筒照著他質問道。
「你過來,我就告訴你!」
男人不慌不忙,反而流露出獵人看見獵物的表情來。
保安猶豫著,始終站在原地不動,面前的男人雖然長得斯文乾淨,卻讓他背部生出一層冷汗,陰森森的。
「過來呀!」
男人一邊招手,一邊走近保安。
他越近,保安越覺得周圍氣溫降低,心頭的不詳預感越重,小腿止不住地打戰。突然,他撒丫子就跑。
什麼責任,什麼三千五的工資,他都不管了!
還好,那個詭異的人,或者是靈異,沒有追上來。
他鬆了一口氣,決定以後再也不值夜班了。
未料,等他跑了數百米后,面前突然出現一團模糊的身影,把他逼停了。
他氣喘吁吁,手叉著腰大口吸氣,還來不及看清面前的人,就見那人伸出手在他脖頸處一劈,隨後他便失去了知覺。
男人看著倒地的保安,從包里掏出一個瓷瓶,喊到:「出來。」
瓶塞被鑽開,掉在地上,隨後一隻長得像蜜蜂的蟲子飛了出來。
「蠱兒,讓他忘了今晚的事。」
蟲子在空中轉了三圈——這是青衣門蟲蠱的暗號,表示收到命令,就飛到了保安耳朵處,鑽了進去。
男人撿起瓶塞,走到一幢小樓前,從腰上解下求生繩,丟到二樓陽台的欄杆上,扛著白酒,爬到了上面。
他推開陽台門,室內一片黑暗。
「啪」一聲,他打開燈,刺眼的燈光讓坐在地上的少年猛地閉上眼,用手遮著眼睛。
「呦!你還活著呢?我以為你死了!」
男人看到少年頹唐的模樣,聞到空氣中令人慾嘔的酒氣就氣不打一處來,說話也刻薄了許多。
他瞥到茶几上有個黑色塑料袋,便打開它,裡面是一個紫色的東西,他認出上面的字是「佳期日用」。
「這是……衛生巾,女人用的。敢情你是為了女人在這裡不死不活的啊?」
他把它丟在了茶几上。
少年看都不看他一眼,走過來,抱起那箱白酒,拆開一瓶,就往嘴裡灌。
「哎!白酒白酒!那是白酒!」
男人想阻止他,卻已經來不及了,眼睜睜看一瓶白酒空瓶了。
「難受不?」
「沒感覺。」
少年丟了白酒瓶子,隨便地坐在地上,長腿疊在了一起。
「騙人的吧?你喉嚨不疼嗎?」
男人疑惑不解,他這徒弟雖然比普通人強點,但也沒到灌下一瓶白酒都不難受的地步。
「我這裡疼麻了。」
少年已經醉了,臉上布滿紅暈,指著自己的胸腔。
「這話別跟我說。誰讓你疼的,你找她去!」
男人表示這話太肉麻,他聽著想吐。
「不會。我不想再見她了。」
「那我把她綁來見你?」
男人覺得這是一個好辦法。
少年抬頭盯著他,黑色的眸里毫無光澤,半晌才問,「師父,有沒有讓人愛上另一個人的蠱?」
「當然有!嗯,這是個好辦法。」
他話鋒一轉,「但是有個缺點。」
「什麼?」
「給人下了這個蠱以後,她就會變成傀儡,以前喜歡的,想要的,都不喜歡,不想要了。眼裡只有你了,跟活死人差不多。」
「呵。」
少年冷哼一聲。
「怎麼?你還敢看不起我的蠱?」
「沒有。」
「那你呵什麼?」
「這個蠱下了,有解藥嗎?」
「沒有,怎麼了?」
少年看著天花板,眼裡一潭死水,目光獃滯,好半天才道:「我好像被下蠱了。」
男人愣怔,「你到底怎麼了?」
他年輕時也經歷過男歡女愛,但什麼時候這樣過了?
少年徐徐道:「我有三個月沒拿起畫筆了。在我構想的未來里,沒有考上大學,沒有賺很多錢,只有她了。」
男人嘆了口氣,他終於意識到自己這個徒弟是真的認真了。
他第一次見陶斯詠,是對方春遊時失足掉落河中。
他把小斯詠救上來后,對方第一反應不是哭,不是害怕,而是書包里的奧賽資料濕了。
「為什麼那麼在乎自己的學習呢?」
他當時那樣問,下意識以為對方是虎媽模式下的雞娃。
後來,他送小斯詠回家,才知道對方不是雞娃,而是沒人管。
身處富貴之中又沒人管,被父母告知十八歲成年就丟出去的孩子會走向兩個極端,要麼放縱自己,要麼從小就焦慮,怕自己的未來一片黑暗。
陶斯詠是後者。
「感情是會變淡的,明天一切都會變好的。」
溫離安慰道,少年卻沒了反應,他上前探他鼻息,還好,只是睡著了。
溫離把少年抱到床上,喂他服下一枚解酒藥,再幫他蓋上被子。
夜裡三點,溫離依舊沒有睡著。
這麼多年了,他早就把陶斯詠當自己的孩子了,看見對方這樣,他也不好受。
突然,門外傳來幼鳥叫的聲音,他立即下床,打開陽台門,就看到了一個穿一襲紅衣的少年。
「師……師父。」
路溫實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不是師兄給他發暗號說師父已經回嵩山,約他一聚嗎?
「是我破解了你們之間的暗號,再用斯詠的名義發給你的。」
溫離冷冷道。
他真沒想到跟他如父如友的陶斯詠會背著他通風報信。
「哦,那你把我抓回去吧!」
路溫知道了真相,不慌不忙,伸出雙手,一臉無賴。
「呵,你以為我會心疼你嗎?自你下山以來,你殺了多少人了?」
「前日我殺了兩個插隊的老不死,昨日我殺了一個態度蠻橫的醫生,今日我殺了一個罵人的壯年男人,往以前嘛!我數不清了。」
路溫擺擺手,好像說的不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而是雞鴨。
「你不要以為你把那些人的錯誤說出來,我就會覺得你做的對。」
溫離不滿道。
「師父,難道你遇到那些討厭的人的時候,就沒想過要殺了他們嗎?」
路溫被識破后真實想法后沒有半點不好意思,反而疑惑別人為什麼跟自己不一樣。
「沒有。」
「騙人。」
溫離的好耐心都要被這孽徒磨完了,忍無可忍道:「我不是教你術法了嗎?你稍微教訓一下他們不就得了?為什麼非要殺人?」
「我喜歡殺人。」
「門裡已經決定清理門戶了。」
「清理門戶是什麼意思?把我趕出門派?」
路溫笑著問,似乎全不在意,又感嘆道:「師父,太晚了!你們把一個棄嬰撿回家,沒有在發現他是天煞之人時殺了他,沒有在教他術法時廢他筋脈,偏偏對他傾其所有,覺得自己可以改造他,讓他變成一個好人。」
他看著自己的師父蹙眉沉思,似乎陷入了過去的回憶。
他繼續道:「師父,那些人是我殺的,也是你殺的!」
「哈哈哈哈哈哈!」
溫離大笑,「沒錯,這裡面也有我動的手!所以我也從來不怪罪於你。門主下令捉拿你,再在青衣門眾門徒前處死你,我自請下山。為的就是放你一條生路,希望你重新做人!」
路溫一臉不可思議,青衣門並非正義門派,居然為了那幾條無足輕重的人命要殺了他——被當做下一任門主培養的最出色的弟子,而師父從一開始就不打算捉拿他回門。
「那師父把我騙來這裡是為了?」
「我撿你回來時,你還不足三公斤,小貓似的孱弱,我對自己說,養吧,不管什麼後果我都承擔。現在,我後悔了。你冥頑不寧,噬殺生靈,不僅不配做青衣門弟子,更不配做我溫離的徒兒。今日,我們割袍斷義,他日見面,當陌路人罷!」
溫離從袖中拿出一把泛著銀光的鉤刀,割下自己一截衣袖。
路溫後退兩步,月光照在他臉上,顯得無盡蒼涼。
「既然要斷絕師徒關係,那你把我交給門裡吧!他們知道你徇私枉法,不會放過你的。」
「不要再多說廢話,你走吧!我,就當你是我命中一劫。」
溫離苦笑道。
路溫笑,「師父,既然捨不得我死,又為什麼要那樣做?」
「捨不得看著你死,是我們的師徒之情。必須斷絕師徒之義,是我的道德。」
他,溫離,怎能接受自己養大的是一個殺人狂魔?
「好吧!但我依舊認你為師父,日後你有需要,我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路溫說完,便跳下陽台離去。
他看著那道離去的背影,心頭一窒,上前幾步,叮囑道:「你二十大限快到了,一定要找到同類人心甘情願給你血,不然就會命喪黃泉!」
然而,卻沒有回應了。
他只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了,癱坐在地上。
前塵往事湧上心頭,過往的一幕幕出現在他腦海中。
他第一次見到路溫,路溫還是躺在襁褓中皺巴巴的嬰兒,哭得嗆住了,小臉通紅,被他拍了好幾掌,才喘過氣來,繼續大哭。
他正疑惑是哪家喪良心的父母居然丟棄親生孩子,就看到襁褓中有一張紙條,上面寫:昨日族中親測,此嬰乃天煞命格,故棄之。不忍血親之間殘殺,望過路人將它溺於水中。
《海藏經》記載有天煞命格的人,長大以後就會弒殺親人,弒殺全族,危害整個世界。
但是溫離認為,世界上沒有天生的壞人。天煞命格其實就是帶反社會人格基因的人,如果精心教化,不僅不會弒殺,還會成為可造之材。
所以他不顧門派反對,把路溫帶回了門裡,還用自己的姓給他作名,希望能壓住他體內的邪祟之氣。
路溫日漸成長,幾位教習師父驚喜地發現他天賦異稟,學習術法總是比其他師兄弟快,因此他又被當做了下一任門主培養。
然而等他十二三歲時,就開始徒手捕獵,尤其喜愛麋鹿和棕兔。抓到了他不吃也不殺,就在它們身上割個細細的口子,看著血汩汩流出,聞那股味,就覺得渾身舒坦。
溫離反對門裡的殘酷治療方案,決定相信科學。便帶他下山,找到最權威的醫院。兩人排隊繳納費用時,被一個背著尿素口袋的老太婆插隊。
溫離雖然對自己手下年幼的徒弟格外寬容,但並不信奉什麼尊老的傳統美德,又是壯年,便猛力推了老太婆一把。
老太婆踉蹌幾下過後,明明站穩了,卻假裝摔倒,說自己心臟病發。然而嘴裡卻不乾不淨地罵著溫離的十八代祖宗,圍觀的人既不講理,訓斥插隊的人,也不講德,反而勸溫離賠錢道歉,畢竟是那麼老的人了。
溫離頭腦清晰,從不吃悶虧,正想使用術法教訓老太婆。然而還不等他出手,他的十二歲小徒兒就把剛吃完的冰棍棍子隔空插入了老太婆的心臟,頓時鮮血噴濺出三米外,空氣中都是腥味。
若到這裡,事情也並非一發不可收拾。
然而路溫聞了那腥味——這是他第一次聞到人血的味道,新鮮的,充滿破壞力的,他渾身興奮起來,拿出自己荷包里隨身攜帶的小鉤刀,輕而易舉地就取了離他最近的一個男人的性命。
那男人也是讓他們賠錢道歉最多的一個。
溫離反應過來后,立馬出手阻止他,讓他震驚的是,他竟然打不過比自己矮一個頭的徒弟。
路溫在殺人的時候,力量比平時增強了百倍,等到他殺過癮了,聞過癮了,才停下動作。
當時的他和現在比,還存有一些道德觀念——那些緘口不言,只是旁觀的人,他並沒有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