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柳下惠
老爺子摸了摸鬍鬚,雖然對余啟蟄的話半信半疑,但終究是對他能再下場科考,替余家掙功名一事抱有莫大的希望,遲疑著道,「既五哥兒這麼說,那就聽天由命吧。」
三房夫妻倆當即臉色都不好看起來,正要出聲,老爺子又道,「你們誰都不許給孟家那個禍害醫治,若是她能挺過去,那便是她命大,還有,咱們家的糧食如今自己吃都不夠,誰敢給她送吃的,那便自己餓著肚子。」說到後半句,老爺子著重的看了宋氏幾眼。
老太太原本也有些不高興,但是聽老爺子說不準給孟余嬌醫治,臉色才緩和了幾分。
老三怒及動手,抽藤條的時候使足了力氣,便是尋常男子也是要去半條命的,何況姓孟那女子昨晚還吐了血,若是不及時診治,指定活不成。
事情爭論到這裡,算是有了個結果。
宋氏也沒想到自個兒子會站出來幫孟家姑娘說話,老爺子還真就聽了進去,可見公爹心裡還是極疼啟蟄的。
她和大房張氏一起收拾碗筷去灶房洗刷,見余啟蟄回房,忙小聲道,「你把屋裡的飯菜給孟家姑娘送過去。」
余啟蟄沒有表態,宋氏只當他不願意,心下想著等收拾好了灶台,自個兒再將飯給孟家姑娘端去。
在刷鍋的時候,她無意間抬頭往灶房小窗外看了一眼,正瞧見余啟蟄從東屋出來的背影,不由笑了笑,自家兒子到底是面冷心善。
院中無人,余啟蟄快步來到小屋處,推開木門,發出『咯吱』的聲響,垂眸瞧見余嬌正緊閉雙眼似在酣睡,清秀的小臉恬靜無暇,只是那雙彎彎的柳葉眉微蹙著。
余啟蟄無聲將手裡端著的那碗飯放在了她稻草旁的地上,拿起地上已經空了的水碗,回了東屋。
余夢山見他拿了一直空碗回來,有些吃驚的道,「孟家姑娘這麼快就吃完了?」
「不是。」余啟蟄簡短的道。
往空碗中倒滿了溫白開水,余啟蟄端著碗又回到了小屋,這次的推門聲吵醒了躺在稻草堆上的余嬌,她睜開雙眼,望向余啟蟄。
余啟蟄動作微微一滯,迴避開余嬌清亮水盈的杏眸,半蹲下身將手中盛滿水的粗瓷碗放在了余嬌觸手可及的地上,起身往外走去。
余嬌忍著渾身的疼意,朝余啟蟄開口問道,「現在是什麼朝代?」
余啟蟄微微一頓,回身看向余嬌,桃花眸中閃過些許驚駭。
余嬌用手撐在地上,緩緩坐起半截身子,忍著胸口的悶疼,再次重複道,「什麼朝代?我……是誰?」
余啟蟄眸光微閃,緊繃的唇微啟,淡淡回應道,「太晏,你……孟氏余嬌。」
余嬌聽了余啟蟄的話后,纖細的手指緊緊握住了垂在地面的衣擺,深吸了一口氣,沉寂良久,才對余啟蟄出聲問道,「你是余家五哥兒余啟蟄?我沖喜嫁給了你?」
余啟蟄原以為她被打壞了腦子,現見她這麼清楚的說出『沖喜嫁給』幾個字,臉上升騰起一股熱氣,耳根微紅,面上劃過一絲薄怒,少見情緒難以自持的道,「你既清楚,就不該做下那等不知廉恥之事!」
說完,甩袖關上木門,轉身快步離開。
背靠泥牆半坐著的余嬌在心底哀嚎一聲,媽的,賊老天玩她!
剛才迷迷糊糊假寐間,她做了一個夢,夢裡她也叫余嬌,只是姓孟,是余家買來給二房病懨懨的小兒子沖喜的媳婦。
現在看來那根本不是什麼夢,只是這個身體的記憶而已。
她原以為自己沒死,只是做了個奇怪的夢,現在看來,她已經死的不能再死,靈魂復活在一個沒有歷史記載的朝代的同名女子身上了。
余嬌此刻十分頭疼,這個孟余嬌給她留下了一個極大的爛攤子,原身的主人知道余家二房兒子是個病癆鬼,不知哪日就死了,在聽了余家有心人的挑唆后,在余家目前最有前途的子弟中,選了三房的小兒子余謹言,趁他從書院回家休憩的時候,脫光爬上了余謹言的床。
結果……余謹言是個柳下惠,進門看見脫光躺在他床上的孟余嬌,直接轉身出門告訴了余家人,孟余嬌怕極,跑出余家,余家人怕事情鬧將出去,對余謹言的名聲不好,就出來追。
孟余嬌慌不擇路,在山腳下絆倒,摔斷了胸口的肋骨,被余家人捉了回去。
余謹言的父親,三房余漢山怒不可遏,用藤條生生將孟余嬌打了個半死,關在了這個小破屋裡,想來孟余嬌是捱不住沒氣的,然後她就莫名其妙的魂穿了過來。
余嬌現在想起先前剛醒時,嘴賤調戲余啟蟄的一幕,只覺愈發頭疼。
在孟余嬌的記憶中,余啟蟄是個正經得不能再正經的小古板,高嶺之花般清高孤傲的病癆鬼。
從來不讓孟余嬌進他的屋子,孟余嬌來到余家這麼些日子,與余啟蟄說過的話甚至還不到十句。
余嬌也沒羞愧太長時間,這身子的雙腿被打傷得極為嚴重,如果不及時醫治,天氣這麼熱,很有可能會化膿,到時候只怕這雙腿都保不住。
可她現在被關在這小破屋裡,空有一身醫術,也沒辦法給自己診治。
余嬌端起地上余啟蟄送來的那碗飯,有些食不下咽,好在她向來是個隨遇而安的人,對突然來到這個地方,並無太多驚慌。
二房宋氏洗刷好鍋碗后,回到東屋,見余啟蟄已在自己屋裡桌前坐著看書,吞吞吐吐的問道,「啟蟄,你真覺得身子好些了嗎?」
余啟蟄頭未抬,目光仍舊黏在書本上,淡淡道,「並未,只是誆騙爺爺。」
宋氏雖心中已然猜到,倒還是不死心,人在絕望中,總會還有一絲不死心的奢望和期待。
她聞聲,收斂心底的失望,努力做出無礙的樣子,對余啟蟄道,「你去瞧瞧孟家姑娘可吃完了飯?把碗收回來,免得叫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