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狹窄逼仄的房間里,綿延著輕輕淺淺的呼吸。
床頭懸挂的畫卷無風自動,畫中女子氣質清冷,高高在上,有如降世謫仙。
女人妝容嬌艷,床帷縫隙間,可見羊脂白玉般細膩臉頰泛著淡淡暈紅,額角蒙著若隱若現的薄汗。
霧靄彌散的眼瞳半睜半閉,眸心水潤而朦朧,泛起層層漣漪。
神識在迷惘的黑暗中不斷下沉,陷入沉迷虛妄的幻夢之中。
夢中的場景不斷收束,擠壓她肺腑中殘留的空氣,逼迫她像涸澤的魚揚起脖頸。
珠圓玉潤的腳趾粒粒蜷起,纖長的指節情不自禁地將薄毯抓緊。
被單上拉扯出細密清晰的褶皺。
雙膝沒入纏綿的紅綢,臍下魔紋變得滾燙,隱泛紅光。
女人雙眼半閉,側身蜷於榻間,埋進柔軟乾淨的被褥,幾近無聲地呢喃:「師尊……」
直至意識蘇醒,美夢破碎支離。
她將手掌中刻字的玉佩貼近眉心,感受玉面的溫涼,閉目調息。
有隻看不見的手從她心底挖去一塊,漫長無盡的空虛像幾千隻螞蟻囁咬心脾,抽走了一身力氣,將心口滯留的短暫歡悅一絲絲擠壓消磨,吞噬殆盡。
取而代之的是疲憊而沉重的喘息。
不知過了多久,緊繃的心弦緩緩放鬆。
她輕攬鬆散的衣襟,睜開霧蒙蒙的雙眼。
床頭畫卷搖曳,執劍而立的女人依然風姿綽約,清冷的眉目從始至終無波無瀾。
女人凝視畫上之人許久,終嘆了口氣,側頭輕吻手中玉佩,神態痴醉。
薄唇鬆開,齒痕泛白。
「還請師尊恕罪。」
眼角淌下一滴清淚,滴落於白璧無瑕的手背,破碎開來,濺起無聲的水花。
那日聽瀾宗山門前一別,已過去十數日夜。
直至今日,午夜夢回,每到情迷之時,玉瀲心仍不可遏制地回想起臨別前那一吻,勾心蝕骨,黯然銷魂。
她自幼無親無故,聽說是師尊闕清雲於塵世間歷練之時撿回宗門的棄嬰,一直將她養在身邊。
她襁褓時生了一場大病,身子骨薄,時常體虛乏力,練不了武,闕清雲便只教她納氣,藉以強身健體,未傳任何武功。
玉瀲心幼時並未覺得不妥,直到那日她被同門師叔假傳消息騙去宗門葯室。
葯室內等待她的人並非闕清雲,而是另一位師門長輩。
此人對她言語輕薄,欲動手動腳,爭執之間,她從對方口中聽到:
「爾乃天生蓄靈之體,又生得一副狐媚之相,千載難得一見,老夫已眼饞多年,可那闕清雲竟想將這美味誘人的爐鼎獨自享用,雙陰合修悖逆天倫,哪有陰陽相合滋味玄妙,闕清雲暴殄天物!氣煞老夫!」
玉瀲心懼怕之極,奮力閃躲掙扎,可她空有一身靈氣,不懂任何武功,跑得再快也敵不過宗門長老一紙定身靈符。
那老怪物取出一隻巴掌大的白玉瓶,內納淫.邪垢物,道是助興之用,一掌將其拍入玉瀲心下腹丹田之中。
淫.物侵體,啃噬血肉,須臾間便在她小腹臍下的位置長出古怪的魔紋來。
這魔紋滾燙,化成一股心火涌遍全身,陰差陽錯與她體質相融,丹田內靈氣外溢,竟破除了定身靈符,給予她短暫脫身之機。
闕清雲便是這時趕來相救。
盛怒之下,闕清雲將同門長老一劍斬首,帶玉瀲心回到雲仙居,施法鎮壓她體內魔毒。
「此毒物至陰至烈,不斷侵蝕瀲心血肉之軀,根深蒂固,已無法拔除。」闕清雲掩面痛悔,「萬事萬物皆有因果,是為師作孽,方得惡報,吾徒瀲心何辜?」
遂布下換血大陣,逆陰陽,違命數,以血換血,改天易命,硬是將那噬魂侵體的魔毒轉嫁到她自己身上。
此陣動靜非小,雲仙居上空魔雲繚繞,血煞之氣蒸騰不休。
宗內同門得知長老暴斃的噩耗,又驚覺雲仙居變故,紛紛趕來。
為施展術法,師徒二人皆去了半條性命。
看出闕清雲傷重,又有淫.毒在身,數位同門心思各異。
闕清雲生得天姿玉顏,自幼天賦異稟,乃千年不遇的奇才,年僅三十餘歲,已臻至元嬰大圓滿,是為聽瀾宗內年輕一代翹楚,自是高嶺之花綻放危崖,眾多同門趨之若鶩。
然而她性情至清至冷,從不對人假以辭色,為斷絕追求者的心思,闕清雲曾揚言說,欲成其道侶者,需同時滿足兩個要求,其一年歲比她小,其二修為比她高。
別說聽瀾宗無人達到這兩個條件,便是玉州境內大小十數宗派世家合起來,也找不出一個符合要求的人。
幾位聽聞變故趕來的同門彼此對視一眼,神態隱晦而貪婪。
他們竟不約而同達成共識:機會難得,與其白白放過,不如一親芳澤。
便是事後宗門長輩追問,也可以淫.毒害人為託詞,他們是為闕清雲緩解痛苦,哪裡算得上奸.淫呢?
闕清雲萬不料事態如此荒謬,遂憑自身意念強壓魔毒,劍斬來犯宵小。
連殺數位同門,老祖宗定不輕饒,她們繼續留在聽瀾宗,也只有死路一條。
闕清雲當機立斷,帶愛徒下山。
可惜人心難測,師徒二人剛剛離開聽瀾宗,便聽得江湖中傳,聽瀾宗昭告天下,門人闕清雲修鍊魔功,墮入邪道,攜其徒玉瀲心逃之夭夭,令正道之士群起討伐。
闕清雲震驚之餘亦心灰意冷。
她自幼效忠的師門竟不留半分餘地,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對她們趕盡殺絕。
師徒二人逃亡數月,玉瀲心不離不棄,始終伴隨師尊身側,兩人相依為命,最終雙拳難敵四手,於凌霄絕頂被門中長老追上。
闕清雲不欲死後淪為他人玩物,萬箭穿心之際,與玉瀲心相擁縱身躍下懸崖,雙雙墜崖而亡。
本以為命數已盡,死劫過後,塵歸塵,土歸土。
不料上蒼垂憐,竟予重來之機。
玉瀲心睜眼醒來,還歸數月之前,邪物噬體,慾念橫生。
淫惡長老名喚甄鋒,一口黃牙滿臉褶皺,他喋喋笑著,枯黃的臉皮面目猙獰,伸手就要扒去玉瀲心身上的衣服。
體內氣機相衝,定身靈符倏然破碎,玉瀲心將周身靈氣匯聚於掌心之上,趁甄鋒一時大意,不退反進,雙掌齊出,竭力震碎此人心脈。
轟的一聲沉悶震響,老怪物倒退兩步,嘴裡鮮血逆涌,身體晃了幾下,終是沒能站穩,噗通倒地,死不瞑目。
他驚愕至極,怎麼也想不到砧板上的魚肉居然還能跳起來反咬他一口。
房門乍然破開,木屑土石四散飛濺。
一身縹緲白袍的女人闖入房中,其人執劍而立,仙姿玉色,眉目舒朗,長袖翩若游雲,可神態卻冷似冰霜。直至看清地上一具死屍,再與玉瀲心四目相對,方從盛怒轉為驚訝。
闕清雲上前一步,輕聲喚道:「瀲心,你可有受傷?」
然而玉瀲心緊鎖蛾眉,一言不發,凝神望了她片刻,突然轉過身去,快步奔出葯室。
受毒物與自身體質雙重影響,玉瀲心修為大增,體內靈氣沸騰,奔跑速度極快,幾個起落已拉開二人距離,直奔聽瀾宗山門。
「瀲心!」闕清雲聲線拔高,放聲疾呼,可玉瀲心去意已決,奔走遠去之時竟片刻未曾回頭。
師徒二人在聽瀾宗樓宇間一走一追,不出一炷香,便先後抵達山門。
眼見玉瀲心即將下山,闕清雲追之不上,情急之下動手,雙方堪堪過了兩招,玉瀲心竟成功接下,闕清雲大驚:「你何時修得武功?!」
玉瀲心哈哈大笑,前世師徒二人亡命天涯,闕清雲將自身所學傾囊相授,玉瀲心本身根基不錯,又天資聰穎,學什麼都手到擒來,雖不知此番夢回是真是假,但記憶還在,縱有生疏,也能擋下闕清雲一招半式。
她未如實相告,卻道:「師尊不傳弟子武藝,那弟子便偷學而成,天大地大,除卻這聽瀾宗,哪裡容我不得?」
她體質特殊,是為爐鼎之軀,宗門上下無人不知,唯她一人被蒙在鼓裡。
闕清雲受宗門老祖之命看守玉瀲心,得到門中高層指示,不可傳授她一招一式,闕清雲素來恪盡職守,從不忤逆尊上之命,故而心中雖愧,仍嚴格執行老祖宗的命令。
如今玉瀲心殘殺門中長老,必受同門追責,自身又中了淫.毒,闕清雲束手無策,欲將之強擒,帶回雲仙居療傷,雙方因此大打出手。
闕清雲投鼠忌器,玉瀲心則毫無顧忌,此消彼長,一時間竟難分上下。
百招過後,遠處出現幾道同門氣息,甄鋒之死想必已被人覺察,若再糾纏,玉瀲心便走不了了。
師徒二人同時變了臉色,玉瀲心急於離開,闕清雲則擔心誤了鎮壓毒傷的時辰,雙方各懷心思,闕清雲祭出劍招,玉瀲心竟不閃不避,用肩膀接下闕清雲這一劍。
闕清雲錯愕不已,未能及時收招,便見劍刃刺進玉瀲心左側肩膀,自骨骼縫隙之間穿過,鮮血霎時染紅她的衣襟,在青竹綉紋上綻開一朵朵刺眼的紅梅。
玉瀲心趁勢欺身而上,未受傷的右手朝前探出,兩指併攏挑起師尊下頜。
闕清雲眼瞼輕顫,秋泓剪水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張狐惑人心的嬌顏。
下一瞬,玉瀲心含住她的嘴唇,在她猝不及防之時落下粗蠻的親吻。
柔潤的舌尖刮過微張的唇縫,褻瀆地吸吮飽滿殷紅的唇珠,將自己喉間溢出的鮮血塗滿闕清雲的唇舌,再意猶未盡地退開毫釐,魅語低喃:
「弟子自幼傾慕師尊風華,自知罪不可赦,如今欲.念纏心,恐難自製惹師尊煩憂,今日就此別過,來日有緣自能再見,萬望師尊寬恕。」
管她真真假假是夢非夢,前世闕清云為她換血逆命,遭千夫所指,嘗盡人間冷暖,看清世事百態,最後身死道消,紅顏枯骨。
如今因緣際會,一切重頭來過,冤有頭,債有主,她要殺盡世間涼薄之人,護佑師尊尋大道,覓永生。
說完,她抽身後退,指縫間流瀉一縷紅纓,竟趁機順走闕清雲腰間玉佩。
「哈哈哈哈!還請師尊保重!」其人狂笑之聲遠遠傳開,肆意瘋癲。
數名同門高手追至山門之前,卻遭闕清雲阻截,眾人群起而攻,高聲喝問:「闕清雲!你刻意放跑叛門弟子,究竟是何居心?」
肆虐的劍氣轟然炸裂,當先兩人胸口憑空爆開劍洞,慘叫退後,血流如注。
闕清雲持劍凌空,眸心閃過猩紅異芒,冷眼睥睨一眾同門,沉聲道:「吾徒悖逆師門,當由吾親手誅之,爾等誰敢多管閑事,莫怪闕某劍下不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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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亮備註—本文修鍊境界設定如下——
初窺門徑:練氣、築基、開光
登堂入室:融合、心動、金丹
開山立派:元嬰、分神、合道
登峰造極:洞虛、大乘、渡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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