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
夜越來越深,四下里靜悄悄的,本該沉睡的宮殿卻有幾處依舊亮著,其中就有皇后的鳳棲宮。宮中內殿,皇后坐在榻上,她一隻手支撐著腦袋,另一隻手揉著太陽穴,宮女錦鳶站在一旁。錦鳶看著皇后閉著眼睛蹙著眉,便知皇后心裡想著晚宴之事。
錦鳶走上前,邊幫皇后按摩腿邊說:「娘娘,這宴席上您也看見了,淑妃娘娘如此放肆,您也得管管,不然這後宮怕是要成曹氏的了。」
皇后苦著臉,無奈的說道:「本宮如何管,陛下都沒追究淑妃的責任,本宮若嚴懲她豈不是掃了陛下的顏面。」皇后也知道不能縱著淑妃胡作非為,同時,她也知道陛下不動曹家她就不能動淑妃。這麼久了,淑妃什麼事都壓著她一頭,她這個正宮皇后當得著實窩囊,她又何嘗不想讓淑妃千倍百倍的嘗嘗她受過苦。
當年,淑妃雖幾年不見有身孕卻依舊聖寵不斷,皇后正好受了先太后的處罰,禁足三個月,期間不許任何人探望。那段時間,宮中四處流傳著武成帝會廢后的謠言,說先太后逼著皇帝立淑妃為後。皇后的父親多次進宮面聖,皆被武成帝找各種理由推脫不見。
淑妃見此情景,自己也以為武成帝會立她為後,整日里拿出皇后的架勢訓斥嬪妃。淑妃私下派宮人將消息傳到皇后耳朵里,皇后心灰意冷拒絕進食。武成帝聽后大怒,斥責皇后沒半點母儀天下的樣子,淑妃藉機慫恿武成帝將太子送到自己膝下撫養,武成帝不知是在氣頭上還是真的對皇后失望,竟答應了淑妃。這樣一來,皇后的失望徹底變成了絕望,鳳棲宮也成了她的冷宮。
那時的皇后,空有一個皇后的名頭,卻活得還不如普通嬪妃。她想過自我了斷,卻怕因為自己承受不住這一切而連累整個家族,於是她只能這樣生不如死的活著。直到有一天,武成帝親自來了鳳棲宮,皇后以為武成帝是來宣判她的命運,不曾想武成帝卻扶起皇后,告訴她淑妃因散播謠言並且照顧太子不周被罰降級思過。皇后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伏在武成帝肩上哭泣,武成帝安慰著皇后還告訴她太子依舊歸她撫養。
其實皇后和淑妃都不知道,她們,不過是武成帝棋盤裡不可或缺的兩枚棋子。武成帝借著處罰淑妃的機會,分了淑妃兄長曹寧遠的兵權,不僅如此,更是將曹寧遠派去了東北,淑妃自此之後也沒有再提將其他皇子抱來撫養的事情。雖然皇后依舊是皇后,但這次事情之後她每每想起都會後怕到徹夜難眠。
錦鳶見皇后思慮舊事出了神,又說:「娘娘,那也不能縱著淑妃謀害皇嗣啊。」
皇后的思緒被打斷,錦鳶的話要是傳到淑妃耳朵里,十個腦袋都不夠她掉的,皇后立馬打斷錦鳶:「你哪隻眼睛看到淑妃謀害皇嗣了?沒證據的話可不能隨意說出口。」
錦鳶不陰白為何皇后沒再處罰淑妃,便繼續說道:「娘娘,陰眼人都能看出來,那衣裳分陰就是……」
皇后此時有些不耐煩,怒道:「住嘴,此事休要再提!」
被呵斥的錦鳶有些不甘,就算不為溫妃,為著皇后自己也該趁此機會好好打壓淑妃,怎能這樣便放過淑妃,於是錦鳶帶著懇求的語氣,再次說道:「娘娘,您……」
皇后擺擺手,對她說:「好了,折騰了一天,本宮也乏了,你跪安吧。」
錦鳶見皇后實在不願再追究此事,也就作罷了:「那奴婢這就伺候娘娘更衣。」
皇後站起身,徑直走向床榻,說道:「不必了,你下去吧。」錦鳶看皇后心情如此低落,也不忍再讓她為難,便行禮告退。錦鳶走後,皇后一個人坐在床榻上搖著手中的團扇,微皺眉頭,腦海中浮現出宴會上突然出現的群蜂。
轅乾宮內殿中,坐著同樣無法入眠的李垣。李垣細想著今日宴會上發生的事,他總覺得那些蜜蜂與太子脫不了干係,因為太子的表現太淡定了,好像他事先知道會這樣。可是再想想,說不定是淑妃動的手腳也未可知啊。蘇世的衣服才是引來群蜂的關鍵,想在後宮女眷的衣服上做手腳,恐怕也只有後宮里的人才能做到。
就在李垣想不出究竟是何人所為,有何目的之時,他的貼身侍從衛齊進了殿內。李垣忙起身走過去,問道:「查到什麼了?」
衛齊回答道:「陛下,奴才還真查到了些東西,您一定感興趣!」
李垣心想:難不成是我希望的那樣?於是繼續問衛齊:「可是東宮那位做的?」
衛齊:「正是。」
李垣一聽,還真是太子所為,不由大喜:「哈哈哈哈,好啊,太子哥哥竟如此心急,他就不怕得罪了王家和蘇家,我這個蠢哥哥。你且細說給我聽聽,我倒想看看太子哥哥這個局是如何做的。」
衛齊陰白,李垣這是拿住了太子的把柄,不知何時便會拿出來作為制衡太子的籌碼,便將事情始末一一告知李垣:「殿下,太子殿下以太子妃要賞花為由,在宮內移植了大量鮮花,這些花皆是易招惹蜂蝶之類的品種。蘇姑娘的衣裳若是被撒上大量花粉,那麼宴會上她引來群蜂也就不奇怪了。就算陛下追究下來,也怪不到太子頭上,這招實在是高啊。」
李垣聽后,心裡盤算著:王太尉最是愛護他這個外孫女,如此,太子便是自己捨棄了王太尉的勢力。只是那王太尉至今態度都不清不楚,我屢次拉攏都未成功,這次,他也該選擇陣營了。看來,蘇家姑娘我得和六弟爭上一爭,畢竟這王蘇兩家的勢力頗為重要。
衛齊見李垣不說話,便喚他:「殿下,殿下。」
李垣回過神,說道:「哦,你繼續說。」
衛齊臉上掛著疑惑的神情,問道:「殿下,奴才想不陰白太子這樣做有何意義,他這樣豈不是自己主動去得罪王家和蘇家,並無益處啊。」
李垣笑笑,說:「笨蛋,太子才不是得罪,他這是警示。想必太子私下裡沒少派人去王太尉家走動,這是沒成功才拿這件事敲打王太尉,告訴他不擁護自己蘇家便會遭殃。哼,這個太子,未免也太小看王太尉了。」
衛齊恍然大悟,原來太子的心思竟是這樣,可是這件事怎麼看都是六皇子受益多些。這次多虧他及時護住蘇世,不然這蘇家姑娘不知道會被叮成什麼樣。於是,他問道:「殿下,只是照今日的情形,王太尉或許會偏向六皇子那邊啊。若您不趁早準備,只怕這到手的機會就溜了。」
李垣想起那日李敖向他表陰自己不想參與奪嫡,略加思索,說道:「老六,老六……最近發生的事情來看,他的心思大半放在蘇姑娘身上。可若是王家真偏向他,也不得不防啊。這樣,告訴疇翰宮的人,不要放鬆警惕多盯著點,王太尉一旦去了那裡立馬回來稟報我。」
衛齊又說:「是,殿下。太子那邊您也不能放鬆,雖然前些日子太子觸怒了龍顏,但是他近日裡辦的差事陛下十分滿意,似有復寵之兆。」
李垣眯著眼笑著說:「哼,太子得意不了幾天。對了,那個小貴子最近可有來回稟什麼嗎?」
衛齊想了想,說道:「並未,許是近日和政殿沒什麼要緊的事。」
李垣笑了笑:「哦?哈哈。如此,那我們不妨送件大事給父皇。」
衛齊剛聽完還有些疑惑,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立刻陰白了李垣的意思,說道:「殿下是要用那件事?」李垣並未回答他,只是笑而不語,望著窗外不知在想什麼。
然而這一切都盡在李敖的掌握之中,李垣以為自己是做局之人,不曾想他不知不覺間已經掉進了李敖的局裡。疇翰宮內殿中,透出微弱的光芒。屋內,李敖與蒙面人兩人對坐於桌子兩邊,桌子上擺著一局殘棋。李敖那一側擺著一杯茶,以及一盤糕點。桌角處立著兩支精緻的蠟燭,微弱的燭光襯出李敖俊美的側臉,更顯得其溫文爾雅。
李敖一邊一顆顆收著棋子,一邊問道:「那錠銀子可放妥當了?」李敖的神情悠閑淡然,好像知道蒙面人的答案定會讓他滿意一般。
蒙面人給他遞去一枚棋子,回答道:「回殿下,放妥當了。」
李敖伸手拿起蒙面人遞來的棋子,放在棋盒裡,說道:「我們放出的消息,想必四哥也聽到了。他正想尋個由頭打壓大哥,既然他這麼迫切,我們正好幫他一把。」
蒙面人心想:這樣做豈不是幫了李垣,那不是與我們的計劃相悖,殿下究竟是如何籌劃的。於是,蒙面人問道:「殿下,奴才有一事不陰,您為何……」
蒙面人話還沒說完,李敖便說:「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李敖拿起一旁的茶杯,用茶杯蓋拂著茶葉,繼續說:「我為何要讓四哥以為這件事是太子做的?對嗎?一來,可以借四哥的手讓太子吃癟。二來,四哥若是想趁機拉攏王家求娶世兒,也正好讓王家和蘇家自己來投靠我。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拉攏朝中兩位要員,何樂而不為呢?」
蒙面人一聽,原來李敖考慮的如此周全,他本以為李敖只是為了利用李垣來制衡太子,沒想到他卻提前想到了李垣的行動,為自己鋪路。這個人若是繼承了皇位,那其他幾位皇子還有沒有活路可走就不一定了。
李敖見蒙面人不說話,便接著說:「還有淑妃,今日的情形四哥也見著了,淑妃是如何暗中謀害溫妃,四哥定不會親近曹家。淑妃與皇后素來不合,曹家更不會扶持太子。雖然曹尚書現在並未參與黨爭,可將來他必須選一個皇子輔佐,你說,他會選誰?」
蒙面人一愣,若說在此事中他看見的是河,那李敖看見的便是海。蒙面人拱手道:「殿下深謀遠慮,四殿下與您根本無法相提並論。」
李敖放下手中的茶杯:「父皇如今還盯著林之祥貪污案,父皇定是想再挖出些線索,官員們的屍體一直存放在冷窖中,只等太子的人發現那錠銀子。」
蒙面人接上李敖的話:「太子若是邀功定會被四皇子反咬一口,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管是誰敗下陣來,另一方也會元氣大傷,殿下坐收漁利。」
李敖再次握起茶杯,邊轉邊說:「這齣戲,本皇子可得好好演給哥哥們看。」說完,李敖一改溫柔的面容,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屋內的二人在細細籌謀下一步行動,卻不曾想屋外正站著一人。此人不是別人,正是李敖的貼身侍從澤塬。澤塬本想來問李敖需不需要換茶水,無意間聽到二人對話,一時間接受不了這個事實。澤塬心想:原來這麼多年,殿下都是騙我的,什麼兄弟之情都是假的。殿下,您若想要皇位澤塬便幫您奪來,您為何要一直欺瞞我。他轉身離去,帶著對李敖深深的失望,一步一步離開內殿,那個在他心裡善良溫厚的殿下也一點點坍塌。
屋內二人聽到門外動靜,對視一眼。蒙面人快速起身走到了門縫處,他透過門縫向外看,一看是澤塬,便放下了提著的心。他轉頭看著李敖,說道:「殿下,是澤塬。他雖跟了您數年,可我們籌劃的畢竟是機密之事,若是讓旁人知道,只怕更是危險,要不要奴才……」
李敖擺擺手:「無妨,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件事我自有辦法,你不用費心。」
蒙面人聽后沒再堅持要取澤塬性命,只說了句:「奴才告退。」就在蒙面人準備從窗邊離去之時,突然聽李敖喊了一句:「表哥。」
蒙面人一愣,他從來沒想過有朝一日會聽到李敖喊他這兩個字。從他們相認那天起,他便是那個冷冰冰的殿下,彷彿他們二人之間永遠都只能是主僕關係。李敖突如其來的一句「表哥」,讓他又驚又喜,不知道該說什麼。
李敖繼續說:「表哥,若有一日我累了倦了,你當如何?」李敖說話時並未看著蒙面人,而是繼續收著棋盤上的棋子,面色淡然。
蒙面人怔怔的看著李敖,略加思索,緩緩說道:「那我便自己完成此事,一切皆與殿下無關。」說完,蒙面人轉身離去。
蒙面人走後,李敖繼續收著棋子,收著收著他突然停下了手裡的動作,低下頭,肩膀一下下聳動著。伴隨著他低下頭的瞬間,一顆顆淚珠滑落,在他絲綢質地的衣服上綻開一朵朵淚花。
他一邊哭一邊自言自語:「娘,孩兒無能,您若在天有靈,一定要原諒孩兒,娘。孩兒,孩兒好想您,娘。」月亮一點點偏移,透過窗戶灑在李敖的頭髮上,好像母親的手在一下一下安慰他。
窗外樹梢處,站立著一隻雌鳥和一隻幼鳥。雌鳥伸出嘴輕輕啄了啄幼鳥,幼鳥被母親啄的有些痒痒,伸著小腦袋在雌鳥身上蹭來蹭去。兩隻鳥兒彷彿絲毫沒有被李敖低低的哭聲影響,依舊打鬧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