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風雨
天微微亮,清晨的涼氣還沒消散,宮人們正在打掃。東宮的台階上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腳步聲的主人可能因為太著急,竟在台階上摔了一跤。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常文。他跑入內殿,此時太子還在榻上酣睡,懷裡摟著一個美貌的姑娘。常文急匆匆跑進來,看見此景慌忙那衣袖遮住腦袋。
他想著,太子真是睡得安穩,就算手裡有四皇子的把柄,也不該放鬆警惕,尤其是今天這個節骨眼上。於是便喊太子:「殿下,殿下。出大事了,您別睡了。」
太子聽到后醒來,懷裡的美人顯然是不樂意的,皺著眉氣哼哼的穿了衣服出去。太子見美人離開,略感煩躁,沒好氣的說道:「吵什麼吵,說。」
常文見主子生氣,低著頭弓著腰,慫慫的說道:「陛下昨夜突發急症,今天早早兒的便叫了四殿下過去。殿下……」
常文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太子打斷了,太子一聽武成帝生病,忙說:「父皇突發急症!本宮為何昨晚一點消息都沒聽到。父皇這麼早便叫了老四過去,難道……」太子皺眉思索,立馬說:「不好!快,更衣。」原本還沒清醒的太子聽到這個消息瞬間清醒,他心裡先是一陣擔憂,然後從內心深處又泛起一絲竊喜。若父皇此時真的出了事,那這皇位不馬上就是他的,可是為何父皇偏偏叫了老四過去,不去看看實在難安。
常文領命:「是,殿下。」
太子收拾妥當,早飯都沒吃,帶著常文便向和政殿奔去。路上看到的宮人們還以為出了什麼要緊的事,遠遠看見便立馬讓路。東宮到和政殿的御極道上,回蕩著太子和常文的腳步聲。
和政殿內,武成帝躺坐在殿內榻上,榻下一米外跪著李垣。武成帝並未和李垣說話,神色淡然的看著李垣,平靜中卻透著威嚴。榻下的李垣心裡一條條過著自己可能被斥責的理由,若不是昨夜小貴子告訴他父皇急火攻心生了病,還大罵自己是逆子,他提前做了心理準備,不然今日真不知該如何應對。
太子逐漸接近和政殿,他只顧著武成帝這邊,卻忽略了自己的東宮管事方白在夜間被人迷暈擄走。此時的太子一心想著將碎銀之事呈報武成帝,好藉機打壓李垣。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誰說這蟬不會跳起來反擊螳螂呢,不管兩者爭鬥的結果如何,獲利者終究是黃雀。
殿內,李德順捧著一碗葯膳進來,打破了這對父子間緊張的氣氛。李德順勸武成帝:「陛下,溫妃娘娘聽說陛下病了,特意送了這碗葯膳過來,您快趁熱吃了。」
武成帝卻一副並不領情的樣子,頭也沒抬,說道:「放著,不吃。」像極了鬧彆扭的小孩。李德順有些驚訝,但也不敢多說什麼,他將葯膳放於榻旁的小桌子上,桌上還有太醫送來的湯藥。那碗湯藥送來時是什麼樣,現在就還是什麼樣,武成帝一口都沒喝。李德順心裡發愁卻也無可奈何,皇帝不願意做的事,誰能勸動,除非脖子上的腦袋不想要了。
再看榻下的李垣,他低著頭緊攥著拳頭,身體微微顫抖。武成帝面色凝重,看著李垣,一旁的李德順見武成帝不願吃藥也不願吃溫妃送來的葯膳,站在一旁,不敢出聲。
武成帝咳嗽了兩聲,問李垣:「你可知今日朕召你前來所為何事啊?」
李垣懦懦的抬起頭,說道:「兒臣不知。」李垣心想自己近日並無過錯,究竟是何事惹得父皇如此生氣。
武成帝氣得坐直了身子:「不知?不知為何如此緊張。」武成帝見李垣並無覺悟,可他看起來也並無半點心虛之色,難道是有人故意設計陷害老四。
李垣謹慎的看著武成帝,說道:「兒臣,兒臣是擔心父皇的龍體。」李德順在一旁看著,著實心疼。這些皇子們怎麼說也是他看著長大的,無論哪個受罰他心裡都不好受,如今看李垣跪了這麼久還挨了莫名的訓斥,他真想替李垣求個情。
李德順上前拿起湯藥,舀了一勺,送到武成帝嘴邊,說道:「陛下,葯該涼了,您先把葯喝了。四殿下再不對,您也得養好了身子再教導皇子們。」李德順說完回頭向李垣使了個眼色。
李垣瞬間明白了李德順的意思,忙順著話茬說:「是啊,父皇。教導我們是小事,您得先保重龍體啊。您把身體養好了,怎麼教訓兒臣都行。」
武成帝一聽更氣了,他這是哪裡學的油嘴滑舌,武成帝指著李垣問他:「老四,你說,那些貪污的官員是不是你派人殺的?」武成帝問完心裡嘀咕:啟而不發,難不成那些官員果真與他無關。如此說來,此事還需細查,那錠銀子想必是有人為混淆真相故意為之。
李垣一聽,他連這件事都不知道又如何做得?此事定是有人設計陷害他,若說有誰這麼針對他,那必然是太子無疑。沒想到太子動作這麼快,竟提前下了狠手,看來自己也不能再心軟。他帶著哭腔說道:「父皇,兒臣冤枉啊。暗殺朝中大臣乃是死罪,兒臣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萬萬不敢做啊。父皇,定是有人誣陷兒臣,父皇,您要明查啊。」
太子此時剛到殿外,邊聽李垣在裡面喊冤,心想:冤枉?哼,鐵證如山,我倒要看看你還如何喊冤。太子不等通報便進了殿,邊走邊說:「四弟看看這錠碎銀,可是從你宮中出來的?四弟可還覺得冤枉?」說完,太子將那錠碎銀扔在李垣腳下。李垣拾起銀子,大驚失色,這錠碎銀下面的確刻著「垣」字。
李垣頓時慌了神,這做局之人果真思慮周全,若沒有這錠銀子他怎麼解釋都行,這錠銀子一出便是即刻定了他的罪。李垣扔掉銀子,癱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看著武成帝。眼神中又帶些期望,希望自己的父親能相信自己。
太子向武成帝行禮:「兒臣參見父皇。」說完,便側著頭看他這個四弟出醜的樣子,心中暗自發笑。
李垣回過神,跪的端端正正,向武成帝辯解:「父皇,這碎銀許是兒臣打賞下人的,不知怎會在太子哥哥那裡。僅憑一錠碎銀,太子哥哥怎麼就能說是我殺了官員們。」
太子看著李垣,告訴他:「四弟,你可知這錠碎銀是在一名侍郎的旱道內發現的,若不是重要證物,又怎會讓他在瀕死之際塞入旱道呢?四弟,你若如實認罪,父皇念在父子情深的份上也不會重罰你。你若執迷不悟,那兄長也幫不了你。」
李垣此時知道自己無從辯解,正色說道:「父皇,兒臣真的什麼都沒做,還望父皇明查。」
太子一看李垣已是百口莫辯,繼續坐實李垣的罪行,說道:「父皇,四弟明知那些官員是重要證人,還殺人滅口,明顯是要掩蓋自己的罪行。」李垣低著頭,心想:我這哥哥終於是要上鉤了,我倒要看看你想給我按個什麼罪名。
李垣抬起頭來問太子:「罪行?弟弟愚鈍,自己犯了罪都不自知,還望太子哥哥給弟弟解釋一二。」一旁的李德順本是為李垣捏了把汗,聽他這麼一說明白過來,這四皇子是把太子套的牢牢的,太子還以為自己捏了李垣什麼把柄,殊不知自己才是掉進陷阱的人。
太子想都沒想,開口便說:「自然是你勾結官員,私收賄賂之罪。怎麼?四弟竟如此健忘。」
李垣突然厲聲問道:「太子哥哥當真了解四弟,若是弟弟貪污之罪證據確鑿,那臟銀為何流入了太子哥哥宮中,弟弟倒是一分未見。難不成那些銀子自己長了腿,跑去了兄長宮中?」
太子突然臉色一變,指著李垣破口大罵:「胡說!血口噴人!父皇明鑒,兒臣從未做過這些腌臢之事。」說著,太子「咚」一聲重重跪在地上,磕著頭辯解。
武成帝心痛至極,兩個兒子互相攀咬,拒不認錯。除了心痛,更多的是失望。一個當朝太子,一個天資聰穎,哪個都是他心頭上的肉,如今卻兄欲弟亡,弟要兄死,全然不知兄友弟恭四個字。武成帝長嘆一口氣,抿著嘴,暗自思索。若是將來自己駕鶴西去,這麼大個國家交給這樣的兒子,怎麼能放心得下。
太子無視武成帝的神色異樣,繼續與李垣辯解:「四弟,你有何證據證明是本宮貪污,那錠銀子分明刻的是你的垣字。四弟,莫要再推脫罪責。」
李垣輕哼一聲,沖著殿外喊了一句:「帶上來。」話音剛落,只見東宮管事方白被兩名太監押了進來,方白進殿的一瞬間,太子立馬變了臉色。方才還底氣十足的與李垣爭論的太子一下子泄了氣,怔怔的看著方白被押到武成帝面前。
就在方白被押解進殿之時,李敖也來到了和政殿。他扔給門口的小貴子一袋銀子,問道:「裡面什麼情況?」小貴子將殿內的情況簡要告知李敖,李敖見自己的局沒有白做,心裡暗自得意。即使如此,他卻強壓喜悅之色,說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去幫兄長們解解圍。」
殿內,李垣站起身將方白推搡到太子面前,問道:「太子哥哥難道要弟弟幫你說出你受賄之事?」
太子忙對著武成帝磕了個響頭,說道:「父皇,兒臣管教不嚴,竟不知這廝背著兒臣私收賄賂,兒臣這就替父皇懲處了這逆賊。」
太子說完,不等方白辯解,便拔出武成帝床頭用作防身的匕首刺向方白胸口。方白睜大眼睛看著太子,眼神中充滿了怨恨與不解,然後一點點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不再動彈,傷口處還在不斷湧出鮮血。太子殺了方白后倒退兩步,喘著粗氣,衣服上都是血跡。
就在太子刺殺方白的同時,李德順驚訝的捂住嘴,李垣快速閃到一旁,只有武成帝彷彿已經預料到太子會動手,面色如常,冷冷的看著太子。
許久未言的武成帝開了口:「太子。」武成帝怎麼也沒料到,自己立了這麼久的太子竟如此兇殘。他沉迷酒色,自己且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安慰自己等他登基便會改過。他拉攏朝臣,結黨營私,自己替他辯解是剷除異己。如今他竟當著自己的面殺了心腹之人,如此蛇蠍心腸怎能堪當大任。罷了,這個太子之位是該易主了。
太子並不知武成帝已經對他失望至極,還以為自己解決了一件棘手之事,向武成帝邀功:「父皇,此人已被兒臣就地正法,父皇放心,兒臣一定嚴懲涉事人等。」
李德順走到殿外招呼宮人們:「來人,快把這兒收拾了,別污了陛下的和政殿。」外面候著的小太監們立馬進來將方白的屍體拖下去。
李垣見自己好好的一手牌被太子硬生生揉碎,心中頗為不甘,他嘲諷道:「太子哥哥如此為父皇著想,孝心感天動地,父皇的病一定會好起來。」
證據確鑿,他們二人不僅不認罪,還針鋒相對。為君者,哪裡能像他們這般心胸狹窄!武成帝指著他們二人帶著怒氣說道:「你們!!!」他本想重重處罰他們,隨後武成帝壓下胸中憤慨,長嘆一口氣,強行改變了主意,道「既然如此,太子就去查出與這廝暗中勾結之人。至於垣兒,禁足一月思過,無旨不得擅出。朕乏了,都下去吧。」
李敖進殿時先是看見被拖出去的方白,又看見方白被拖行留在地上的血跡,心想:太子果然狠毒,方白替他做了那麼多事居然落得如此下場,可悲。不過這麼一來,想必我這位太子哥哥儲位不保啊。
李敖走近後行禮:「兒臣拜見父皇,父皇身體可好些?」然後看了看太子衣服上的血跡,故作驚訝的說道:「呀,太子哥哥受傷了?怎麼弄得這一身的血跡,快叫太醫……」
武成帝打斷李敖:「你這哥哥厲害的很,他那裡會受傷,他只是傷了別人!敖兒來和政殿有何事啊?」武成帝說完,太子悻悻的站在一旁,看上去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李垣見太子不說話,先開了口:「六弟,父皇身體抱恙,有什麼事不妨日後再說。」
李敖並未理會李垣,一本正經說著:「父皇,兒臣今日前來,只為討一個公道。」
武成帝疑惑,他要討公道?為誰?難不成是蘇家那個小姑娘,溫妃還沒說什麼怎麼李敖先來要說法,這孩子究竟在想什麼。於是問李敖:「討何公道?」
李敖繼續說道:「父皇,昨日清樂百天宴時飛來的群蜂,使蘇姑娘受了好大的驚嚇,夜間做夢都會驚醒。兒臣望父皇明查,還蘇姑娘一個公道。」
太子一副看熱鬧的樣子,說道:「就為這事兒,六弟未免過於關心蘇姑娘了吧。」
李敖看了一眼太子,回過頭繼續說:「父皇,幕後之人表面上是沖著蘇姑娘而來,實則是為扳倒王蘇兩家。父皇想想,蘇姑娘起舞引來群蜂,若是有心之人以此為由陷害王蘇兩家謀逆犯上。一擊除去父皇兩位重臣,此人心機可想而知。」
武成帝見李敖如此執著於替蘇世鳴不平,卻又無法和他說此事乃是太子所為,只好糊弄李敖:「王太尉和蘇織造向來勤勉,朕自然不會聽信讒言,但是如若真有人有此心思,朕必嚴懲。」
太子見武成帝氣消了很多,便打趣李敖:「六弟,父皇如此寵愛你,你卻一心在姑娘身上,怎麼對得起父皇的良苦用心?」
太子剛說完,李垣便急著將太子往火坑裡推:「說起此事,我倒是想問問太子哥哥,聽聞太子的花園中引種了些新鮮花種,皆是容易吸引蜂蝶的品種。我倒有些不明白,難道這蘇姑娘的衣裳是用太子哥哥的鮮花做的,怎的起舞便可引得群蜂而至。」
太子詫異,李垣怎麼會突然將這兩件事聯繫起來,他的確想過用花粉去設計為難蘇世,可未曾實施便被常文勸住了。看李敖今日對自己的態度,就好似見了仇敵一般。難不成是李垣做了什麼手腳,還拉著李敖一起將這黑鍋扣在自己頭上。
太子立馬辯解道:「父皇,前些日子太子妃說想看新鮮花種。兒臣想著母后時常勸導兒臣要夫妻和睦,做丈夫的須得時時想著妻子。兒臣便派人尋了些不一樣的花種,挪到了東宮。此乃兒臣家事,不知四弟為何會以為兒臣會加害蘇姑娘?」
武成帝此時已經不想再聽太子和李垣說任何話,他咳嗽了兩聲,說道:「別吵了,此事日後再議,你們都下去吧。」
李敖明白,武成帝都罰不想罰太子,是真的對太子大失所望,便不再堅持讓武成帝徹查此事,目的達成也不必再趕盡殺絕,說道:「父皇安歇,兒臣告退。」
太子還心裡很開心,以為武成帝並未因今日之事遷怒於他,也向武成帝告退,說:「父皇好好養病,兒子改日再來看望父皇。」
李垣亦是如此:「父皇,兒臣回宮中自省,父皇按時吃藥,保重龍體。」
終於結束了這場鬧劇,李德順也鬆了一口氣,他向三位皇子行禮道:「老奴恭送三位殿下。」
三人行禮走出殿內,各懷心思,互相對視一眼,各自回宮。此時,天空逐漸暗沉,遠處飄來幾朵烏壓壓的雲彩。
不一會兒,狂風大作,天暗的厲害,幾聲雷鳴之後下起了瓢潑大雨。疇翰宮內同樣瀰漫著沉悶的氣息,自那晚澤塬撞破李敖的偽裝之後便一直不多理會李敖,二人生疏了不少,疇翰宮中也沒了以前的生氣。內殿中,澤塬關好門窗,站立在門口,離李敖遠遠地。
李敖坐在殿中椅子上,看了看窗外天空,暗自說道:「這臨嶼只怕要變天了。」
澤塬抬頭看了看李敖,低下頭,欲言又止。自那日澤塬得知李敖秘密之時便不再多言,。
李敖向澤塬招招手,說道:「澤塬,你過來。」
澤塬猶豫了一下,走到李敖面前。李敖看著澤塬,眼神一如往常般溫柔,澤塬低著頭,不願看李敖。
李敖繼續說:「我知道你都聽到了,你可怨我?」
澤塬自己彆扭了一下,吐出兩個字:「不怨。」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生李敖什麼氣,只是覺得這些事李敖不該瞞著他,李敖這樣做是把自己當成外人,半點不顧主僕情分。
李敖又問:「不怨,那又為何這幾日不理睬我?」澤塬不語,抬頭看著李敖,眼神里透著委屈與憤懣。
李敖將緣由一一講給澤塬:「我知道你怨我,可我所謀之事萬分兇險,一朝不慎便是萬丈深淵,」李敖說著拉過澤塬的手,「我知道即便是萬丈深淵,你也願意隨我去,可我又怎麼忍心拖累你。」
澤塬唰一下跪在李敖面前,哭著說:「殿下,澤塬自小便侍奉殿下,說句僭越的話,奴才打心裡將殿下視為親人。殿下雖是為奴才好,但也不能瞞著奴才這麼久。」
李敖看著跪著的澤塬,嘆了口氣,說道:「澤塬,太子狠毒,四哥陰詭,二哥雖未表現出奪嫡之心但也不能不防,三哥處事不驚,我也看不出他的心思。若我所謀之事告知與你,一來等他們發現我的計劃便會利用你來牽制我,二來陷你於危險境地。不是我不願告訴你,是我不能告訴你!」
澤塬情緒逐漸激動,當他得知李敖這麼做完全是為他著想之後,心中滿是自責,責備自己不能體諒李敖的良苦用心。他忙說:「殿下,奴才不怕危險,奴才是怕不能為殿下儘力。這太子位本就該是殿下的,奴才便是萬死也願助殿下心愿達成。」
李敖聽著澤塬向他說出自己的心中所想,再次問他:「澤塬,你當真不怨我嗎?」
澤塬看著李敖,語氣堅定的說著:「不怨,奴才從未怨過殿下。」此時,一道閃電劃過,照亮了屋內。李敖看著澤塬,他眼眶中閃著淚花。
李敖攥著衣袖替澤塬擦擦眼淚,笑道:「好啦,多大個人了,還和小時候一樣愛哭。你這樣,我怎麼好給你娶媳婦?」
澤塬擦掉眼淚,不服氣的說道:「殿下可別這樣說,奴才若是想娶妻,願意嫁給我的宮女可是能從疇翰宮排到北央門外,到時候就怕殿下捨不得澤塬離開。」
李敖看著澤塬的樣子,不禁回想起二人初見的情景。那時李敖六歲,他的生母宜妃才過世不久。沒了母親的李敖整日縮在餵養嬤嬤身邊,任誰和他說話都不理睬。他每天哭著喊著找母妃,惹得武成帝氣惱的將他扔在彼時還是萂妃的萂貴妃宮中,並且三個月沒搭理李敖。
直到有一天,武成帝帶著五歲的澤塬來到沉暉殿。澤塬那時又瘦又小,縮在武成帝身後,看起來像個小豆丁。武成帝說澤塬本是城裡一個沒了爹娘的孩子,暈倒在他的車架前,他看著可憐便帶了回來給李敖做玩伴。
李敖這時在萂妃的關照下已經好了很多,但卻不願與皇子們一同相處。他想不通為什麼自己不能像他們一樣能有母親在身邊,為什麼單就他的母親離開了自己。後來李敖才明白,這一切只因為他的母親姓趙。武成帝見李敖性格逐漸孤僻,只好將澤塬帶回來陪伴李敖。
二人剛相處時,李敖整日欺負澤塬,澤塬也不哭不鬧。某日夜裡李敖睡不著爬下床,才聽到澤塬自己蹲在牆角哭鼻子。他還以為這個比自己還小一歲的孩子有多堅強,原來是偷偷躲起來抹眼淚。李敖想著他們都是沒了母親的孩子,自己還有父皇,澤塬連父親都沒有,真是可憐,自己還撒氣欺負他,真是不對。自此,李敖對澤塬很是照顧,把他當親弟弟對待,兩人關係逐漸親密。
然而東宮之中卻沒有疇翰宮裡這麼溫情的畫面,偌大的宮殿里,回蕩著陣陣物體被砸落地的聲音。宮殿正中央,太子坐在桌前,將書桌上的書一本一本使勁向地上砸去。
太子砸累了,坐在椅子上揉著太陽穴,自言自語的吼道:「查?讓本宮如何查,再查下去本宮好不容易在朝中籠絡的官員又得折一大半。」
常文收拾好被太子扔在地上的書本,走上台階放在桌子上,然後說道:「殿下,陛下讓您查,又沒說一定要個真相,只要有人認了這個罪,是誰都無妨。」
太子毫不在意常文收拾書本的勞苦,一袖子掃過去再次將桌上的東西掃到了地面上,抬頭罵道:「你當父皇不長腦子嗎?蠢貨!老四殺了本宮那麼多人,父皇竟只罰他禁足思過,如今本宮也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了。」
常文再次彎腰去撿起被太子弄到地上的東西,邊拾掇邊說:「殿下,陛下這麼做是為您著想啊!您在陛下面前殺了方白,陛下自會看出端倪,若是嚴懲四殿下卻不懲處您,那四殿下之流豈能罷休。」
太子想了想,覺得常文說的也對,語氣平和了不少,說道:「你所言不無道理,老四可真是厲害,握著本宮的把柄還能演得若無其事,本宮都沒想到他會來這招。可是……我們行事如此周密,從未出過紕漏,他怎麼會知曉此事?」
常文同樣疑惑不解,按理說太子私收的賄賂都是以各種渠道先進了方白的口袋,然後方白再借著運送貨物之類的由頭偷運進東宮。此事只有他們三人知曉其中關係,李垣究竟是如何查到了方白的頭上。看來李垣不得不除,留著他終究是個禍患。於是常文問太子:「殿下,是否……?」常文右手伸直比在胸前比劃示意要不要除了李垣。
太子聽后一瞬間心動了一下,他不是沒想過把這個明裡暗裡和他爭奪皇位的弟弟除之而後快,可是真的要動手多少還是會不忍下手。他思索之後,拒絕常文的提議說:「不可,此時不宜莽撞行事,待本宮想想如何化解此事。」
常文看著太子猶豫的樣子,心想:能成大事者怎能如此感情用事,既是阻了你的道除了便是,養虎為患,遲早會害了你自己。罷了,主子都下不了狠心做的事我又能如何?常文心裡暗暗嘆氣,然後看了看窗外,噼里啪啦的雨聲遠遠地傳來,好似這殿內都下著傾盆大雨。常文慢慢說道:「殿下,這天變得也太快了,這一會兒便雷雨大作。」
太子憂心忡忡的接下他的話:「這天不一直如此嗎?」
今日和政殿內發生的事不斷在李垣腦海中回放,太子刺向方白的那一刀同樣刺在了李垣的心裡,他總是會不由自主幻想太子拿著匕首捅向自己,卻未曾發覺自己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衛齊看出李垣十分不安,小心翼翼的輕聲喚他:「殿下,殿下……」
幻想被打斷,回歸真實的李垣看到衛齊還在身邊,頓時覺得安心了不少。今日之事著實把他嚇了一跳,以至於他想到太子都心有餘悸。李垣定了定神,看著衛齊問道:「何事?」
衛齊繼續說:「殿下,太子連心腹之人都能說殺就殺,您今後一定要多加小心吶。」衛齊從聽說和政殿的事情之後一直擔心太子會對李垣下死手,雖然他並不是非常支持李垣爭皇位,但是也不忍看自家主子落敗,更不想看他因此丟了性命。他跟了李垣這麼久,知道李垣對待他們下人都是和善親切,半點沒有主子的架子,他真希望李垣某天能斷了奪嫡的念頭做一個自在王爺。
李垣面露疲憊之態,緩緩說道:「無妨,他一時半會還不會動我。今日太子當著父皇的面殺人滅口,定是怕方白吐出更多對他不利的事情,只怕碎銀的事沒這麼簡單。」
衛齊不想李垣再趟這趟渾水,忙將話題引開:「殿下,陛下罰您禁足一個月,就怕這期間朝中風向會變啊。我們好不容易積攢的人脈,萬一被太子搶去可就不好辦了。」
李垣並沒多想衛齊的意圖,只隨著他說:「太子此舉如此衝動,想必跟隨他的人心已經寒透了,而父皇經過此事亦會對太子失望至極。父皇多麼精明的人,怎會看不出太子的心思。我貿然將方白提於父皇面前,太子定恨極了我,父皇讓我禁足,也是對我的保護。至於人脈,真正忠於我的也不會輕易離開,不怕。」
衛齊感到些許欣慰,說出了心中疑惑:「如此說來,陛下的心裡還是殿下最重要。太子殿下如今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是那些官員不是殿下所殺,為何……?」
李垣聽衛齊提到此事,瞬間氣惱:「除了太子還能有誰,想用一錠碎銀就定了本皇子的罪,太子也太天真了。」氣憤代替恐懼,李垣也終於擺脫了一點陰影。
衛齊見李垣緩過勁來,問道:「那殿下這一個月準備做什麼呢?」
李垣用手指敲打著桌面,隨著擊打節奏吐出四個字:「靜觀其變。」李垣剛說完,天空中突然閃過一道驚雷。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衛齊不禁向外看去,望著這不知何時會停的滂沱大雨。
李垣同樣看著殿門外,重重的嘆了口氣,說道:「不知臨嶼這風雨何時會停啊……」
下這麼大的雨,別人都呆在屋裡不願出來,鳳棲宮內殿的屋檐下卻擺著一張搖椅。搖椅上坐著皇后,皇后看著外面的風雨,若有所思的搖著手中團扇。錦鳶拿起一件披肩給皇后披在身上,皇后回頭拉了拉披肩,嘆了口氣。
錦鳶看著皇后,擔心的說道:「娘娘,今日風大,要不還是回屋吧。您當心著涼,傷了身子。」
皇后彷彿沒有聽到錦鳶的話,只問她:「錦鳶,太子是不是不會過來了?」
錦鳶心裡明白,皇后是擔心太子出事,只能寬慰她說:「娘娘,今日和政殿發生的事您也聽說了,陛下讓太子殿下去查案子,太子殿下自然沒辦法過來陪娘娘了。等殿下查清案子,自然會來看望娘娘。」
皇后的雙眉間寫滿了憂心,她自言自語道:「是啊,太子今日作為只怕會讓陛下對他心寒啊。」若太子不在這個位置上,皇后自然不會如此憂慮,可偏偏他就是太子。多少雙眼睛都盯著他這個太子,一旦行差踏錯,前面便是萬丈深淵。如此,皇后怎能不擔憂,怎能不事事都為自己的兒子籌謀。
錦鳶繼續安慰皇后道:「娘娘多想了,陛下若心寒定不會讓太子殿下去調查此事,可見陛下對太子殿下還是放心的。」
皇后低低啜泣:「就算不寒心,此事也會讓他們父子二人產生隔閡,日漸疏離。」
錦鳶輕撫著皇后的後背,儘力穩定她的情緒:「娘娘,您就放寬心,陛下自有分寸。」
皇后拿起手帕邊擦眼淚邊說:「太子行事過於莽撞,遠不及老四沉穩。老四又有莊家撐腰,莊家勢大,萬一哪天太子犯了大錯,這太子位讓本宮如何為他保住啊?」
「娘娘,您忘了,太子殿下是嫡長子,七歲時便被冊立為太子,娘娘多慮了。」錦鳶說完,端過旁邊侍女遞來的熱茶,送到皇後手邊。
皇後接過茶抿了一口,嘆著氣望著暗黑的天空以及細密的雨點不再說話。她心裡閃過許多種太子被廢之後會是什麼景象,或是前往封地或是臣服於新太子,抑或是……抑或是成為別人權力之路上的犧牲品。皇后這樣想著,愈發的惆悵,眼淚像決堤的水一般衝出眼眶。錦鳶見了也不敢輕易相勸,只能輕輕遞上一方手帕,安靜的陪著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