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世
立夏剛過,天氣逐漸變熱,才是巳時六刻,信安殿內便已略顯悶熱。武成帝坐於龍椅之上,手握一本奏摺,面前的書桌上略顯雜亂。武成帝略皺眉頭,面色凝重。李德順見狀急忙走出殿外,吩咐外面候著的小貴子,讓他去給武成帝端一碗蓮子湯來清熱。前腳小貴子剛走,後腳楊森將軍便與吳淼廷尉向著信安殿走來。
李德順此時還沒進入殿內,遠遠瞧見二人過來,在殿外多等了一會兒,直到那兩人過來。李德順囑咐道:「兩位大人,二位也是聽了消息過來的吧。您二位今兒個說話一定要小心,陛下正在氣頭上,可不敢拔了龍鬚。」
楊森和吳淼一起向李德順行了個禮,楊森說道:「多謝李總管提點。」
李德順這才放心,回他:「兩位大人稍帶,老奴這就進去稟報。」李德順轉身進入殿內彎腰道:「啟稟陛下,楊將軍和吳廷尉在殿外求見。」武成帝聽后抬起頭,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殿門方向。李德順不禁握緊了手中的拂塵,生怕武成帝發火。
武成帝嘆了口氣,低沉著聲音說道:「宣。」
李德順心下一沉,心想:這次陛下是真惱怒了。於是沖著殿外,高聲喊道:「宣楊將軍、吳廷尉進殿。」
楊將軍、吳廷尉進來後行跪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武成帝頭都沒抬,便說:「愛卿平身。」他看著手中的奏摺,說:「楊愛卿,西邊傳來消息,倉巴郡太守降於蠻夷,你可願代朕收復失地。」
楊森拱手:「為陛下分憂乃微臣應盡之責,只需三萬精兵,微臣便可替陛下收復倉巴郡。」
楊森說完后,吳淼微怒道:「這倉巴郡太守乃是林大人親自向陛下上書舉薦,竟這般放肆背主,不知林大人當作何解釋。」
武成帝聽后,又無奈又鄙夷的說了句:「解釋?哼,只怕那林之祥沒少收銀子,若再不嚴懲,朕的江山遲早要毀於螻蟻之手。」
吳淼順勢問道:「陛下,是否現在將林之祥入獄審查?」
武成帝抬了抬手:「再等等,切勿打草驚蛇。」沉吟片刻,他下旨道,「吳愛卿,朕命你徹查此事,將賣官買官牽扯之人一併查清,待證據確鑿后,立即查抄林之祥府邸。」
吳淼行禮,接了旨意:「微臣領旨,定不負陛下所託。」
武成帝轉頭對著楊森說道:「楊愛卿,你整頓好軍隊便啟程,朕等你凱旋而歸。」
楊森亦行禮:「臣領旨。」倉巴郡借著地勢,易守難攻,若換了常人縱有十萬精兵也不一定能拿下。此番,倉巴郡太守定是收了蠻夷的好處,不戰而降,如此叛國武成帝又怎能容他。楊森是前任驍騎將軍楊淳之子,楊家世代忠良,為國盡心儘力。楊淳戰死後,這驍騎將軍便分給了楊森。楊森出征,定能一舉收復倉巴郡。
武成帝見這兩件差事都有了著落,便鬆了口氣:「好了,朕有些乏了,你二人先下去吧。」
楊森、吳淼彎腰行禮,道:「微臣告退。」
他二人走後,小貴子才將蓮子湯送到了信安殿。剛放下湯,小貴子便被李德順拽了出去教導。李德順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道:「你這小兔崽子,幹活怎麼這麼慢,陛下的差事都吩咐完了你這湯才送過來。怎麼?你還現去摘蓮子不成?以後幹活動作快些,省的陛下見了惱火。」
小貴子明明是挨了教訓,卻不惱,笑嘻嘻的回李德順:「謝謝總管,奴才知道了,奴才下次一定麻利點,不讓您煩心。」
李德順:「行了,待著去吧。」說完,轉身回了殿內。宦官無法生育,李德順是把小貴子當自己孩子看,還有他那個親妹妹小憐。當初這倆孩子剛進宮不久,不慎患了時疾,不知走了什麼好運,竟得六皇子相救。說來也怪,那場瘟疫死了不少人,偏就他們兄妹二人康復的最快。後來,李德順見小貴子可憐,便讓他跟在自己身邊。六皇子早已讓小憐去了萂妃那裡伺候,替他了了樁心事,這個人情,不知何時會還。
不知不覺,日頭已經西去。午時的翎雲殿顯得分外安詳,陽光從窗外灑進殿內,照在榻上的小方桌上。蘇世身著一身淡綠色衣服,外披一層薄紗,坐在床邊,懷中抱著小公主。溫妃穿著一身淡青色衣服坐在一旁,溫柔的笑著看她們。
蘇世看著懷中的小公主,說道:「小溫子,你出嫁那天的情景我還記得,轉眼間小清樂都出生了。」溫妃的笑容突然僵住,眼神中透著悲傷。
蘇世意識到自己說錯話,滿臉歉意的看著溫妃說:「小溫子,我……」
溫妃卻笑笑說:「無妨,已經過去兩年多了,我也不能一直活在過去。更何況陛下對我極好,現在有了小清樂,再糾結過去又有何意義。」是啊,自從兩年前她被迫嫁入皇家,就不敢再記得從前的事。她陪在武成帝身邊,不敢有絲毫差池,不僅是為了王家,也是為了趙家,亦是為了剛出生不久的小清樂。
蘇世懷中的小清樂伸手去抓蘇世的臉,小清樂使勁伸小手都抓不到蘇世的臉,
開始乾嚎。蘇世逗她,低下頭,讓清樂去摸她臉,就在清樂以為自己要得逞的時候,蘇世猛地抬起頭,清樂什麼都沒抓到。蘇世本以為清樂會惱,沒想到清樂見自己被捉弄沒了樂子,便玩起了自己的小手,沒再理會蘇世。
溫妃見狀,哈哈大笑著打趣蘇世:「清樂這小脾氣,還挺像你,哈哈哈哈。」
蘇世傲嬌的說道:「哼,那你是忘了小時候誰非要搶木鳶,還和我打了一架?」
憶起往事,溫妃臉上浮現出一絲恍惚,彷彿她已然回到了幼時,然後緩緩說道:「最後父親還是把木鳶給了你,還教訓我不懂讓著你。現在想想,那時候可真好,無憂無慮,自由自在。」
蘇世察覺再說下去溫妃怕是要哭起來,連忙轉移話題:「小溫子,你說小清樂什麼時候能長大呀,你看她小小的軟軟的,像個小貓咪。」
不料,溫妃更加惆悵,她說道:「宮中的孩子,長大都是一瞬間的事。若無庇佑,不成長只會淪為魚肉,任人宰割。」
蘇世只好再次嘗試轉移話題:「不聊這個了,我和你說說近日我讀的書吧。」
申時,疇翰宮中,李敖正要走出宮門,澤塬看到后忙上前說:「殿下,陛下前幾日命您做河道整改之策,您還沒做完,怎的又要出去?」
李敖擺擺手道:「不急著做,我出去走走。」說著便向外走。
澤塬立馬追上去問:「殿下不怕陛下怪罪下來?」
李敖停住腳步,回頭看著澤源,數落道:「你如今是越來越啰嗦了,本皇子出門還得聽你安排嗎?」
澤塬被李敖問的有些委屈,只好說:「殿下,您知道奴才不是這個意思。」李敖還沒聽完澤源的話,便甩手向門外走去。
澤塬站在原地,發出一聲:「殿下……」然後默默思索李敖這是怎麼了,為何近日來都是如此行徑實在讓人捉摸不透。
澤塬心想:殿下近來往御花園走得越發的勤,莫不是這御花園有仙子不成。澤塬沒想到的是,今日御花園還真有位仙子。
御花園中木棉花開,花團錦簇,彷彿熊熊燃燒的火焰。蘇世進入御花園,抬頭望見高處的木棉花,眉眼帶笑。
蘇世自言自語道:「這宮中的木棉竟開得如此鮮艷,若能摘些回去給小溫子看,她一定會開心。」蘇世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便開始爬樹。
恰逢李敖走進御花園,他身著墨色錦衣,綉金色祥雲,腰間一條墨綠色腰帶,懸挂著一枚玉佩。這樣子說是仙人下凡,也好不誇張。李敖心想:一連數日未能遇到她,亦不能私自去溫妃宮中找她。聽宮女說她來了御花園,不知今日能否有緣一見。正想著,李敖聽到不遠處木棉樹上有動靜,便上前探看,卻見蘇世正毫無形象的奮力爬樹,樣子笨拙可愛,李敖輕笑一聲。
蘇世在上,李敖不慎瞥見蘇世的里褲,因男女有別,瞬間臉色變紅,忙背過臉,然後出聲提醒道:「蘇姑娘,你的衣裳……」
「啊?」蘇世被這聲音猛然一驚,一個沒抓穩,便從樹上摔了下來。一個泰山壓頂,蘇世精準無誤的砸在了李敖身上。
李敖被蘇世壓在身下,一邊鈍痛,一邊又開玩笑道:「古有子健遇洛神,今朝我也有幸遇到仙子從天而降,只是這仙子壓得我有點喘不過氣呢。」
蘇世恨不得當場去世,想著:我居然摔在六皇子身上,太丟人了,哪裡有地縫可以讓我鑽一下。
李敖並無不悅,反而溫柔問道:「蘇姑娘若是無事,可否先從本皇子身上下來?」
蘇世趕緊一個激靈起身,臉色通紅。蘇世起身後,扶起李敖,問道:「臣女失儀,連累殿下摔倒,殿下可有摔傷?」
李敖一身狼狽,卻毫不在意:「無妨。蘇姑娘若心懷歉意,不如陪我走走。」
面對突如其來的相邀,蘇世有些不知所措,他堂堂一個皇子,隨便招呼一聲便是千萬人擁著,何必找自己去散步,蘇世簡明扼要的表明了自己的疑問:「嗯?」
李敖:「只是讓你陪我走走,怎麼,蘇姑娘很為難?」
蘇世忙擺手:「不為難,不為難,我們走吧。」二人一前一後佯裝逛著御花園。蘇世小心翼翼的跟在李敖身後,時不時抬頭偷看李敖的側顏。她咽了咽口水,心中暗暗驚嘆:身為男子竟生的比女子還好看,嫉妒啊。
李敖猛地回頭,正逮著蘇世偷瞄自己,便道:「我臉上是有東西么,蘇姑娘怎麼一直盯著我看呢?」
蘇世滿臉通紅,說道:「臣,臣女……殿下頭髮上沾了異物。」說完便蹦起來隨手在李敖頭髮上撥了一下。
李敖這時卻猛地抓住蘇世的手,四目相對。片刻后,李敖輕笑了一下,這才鬆開,蘇世的臉已是如那熟透的水蜜桃一般紅了。
信安殿中,李德順站在武成帝身旁,不知哪裡傳來一聲蛐蛐叫,引得李德順一陣疑惑。
李德順自言自語到:「這個天氣,哪裡來的蛐蛐?」
武成帝隨口說道:「李德順,將前日南都送來的上好錦緞送去溫兒宮中。」
李德順行禮:「奴才遵旨。」
李德順離開后,武成帝看著手中的書,說:「出來吧。」
一個穿著太監服的人從樑上下來,那人單膝跪在武成帝面前,說道:「陛下。」
武成帝看著那人,嚴肅的說著:「朕派吳選去查賣官之事,定有人從中阻撓。銀羽,你去幫朕查具體的涉案官員,順便查清都有誰擋著吳選的路,切不可讓任何人發現你的行蹤。」
銀羽低下頭說:「奴才遵命。」
另一邊,李敖送蘇世回宮后便立馬回了疇翰宮。李敖剛進宮門,澤塬立馬迎上來。李敖疾步走向內殿,澤塬也跟著邊走邊說:「殿下,三皇子殿下送了幾幅字畫過來,還等您查看入庫。」
李敖並不想搭理此事,敷衍道:「這種事情,你去辦就好。」李敖前腳進屋,後腳就將身後的門「砰」的關上,緊隨其後的澤塬吃了一鼻子灰。
澤塬在門外眨巴眨巴眼睛,試探性的叫道:「殿下……」
李敖喊道:「別來煩我!」澤塬看著緊閉的房門,無奈搖頭,心下嘆道:將自己獨自關在屋中,殿下怕是又在思念宜妃娘娘了。
屋內,李敖從櫃中取出一幅畫卷。隨即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凝視著手中的畫像。畫中是一個低眉淺笑的女子,容顏姣好,目光溫柔,正是李敖的生母宜妃。
李敖心想:母妃離開已有十二年,每每感念往事總嘆天意弄人,母妃若還在,我也不必羨慕其他兄弟能時常侍奉母親左右了。
李敖看著母妃的畫像,腦海中不禁浮現出蘇世的樣子。他自言自語道:「初見時便覺她有種說不上來的親切感,如今看來,蘇姑娘的容貌與母妃竟有幾分相似。上天讓我遇到她,卻不知是緣還是劫。」李敖說完,想到白日里蘇世砸在自己身上的模樣不覺間露出笑容。
李敖正出神中,忽而一蒙面人從窗外飛躍進來。蒙面人單膝跪在李敖面前,說:「殿下,奴才已查到太子殿下賣官事實,證據確鑿,您看……」
李敖收起笑容,面色一冷,輕哼一聲。他拿起桌上的茶杯,慢慢轉了起來,說道:「你上前來。」蒙面人附耳過去,李敖在他耳邊低語。
說完后,蒙面人再次向李敖行禮:「殿下好計策,奴才這就去辦。」
李敖擺了下手,說道:「去吧。」
蒙面人出去后,心想:跟著殿下這麼多年從未見過殿下這樣的笑容,難道是我眼花了?他這樣想著又搖搖頭,隨即一個飛身,再不見其蹤影。
月亮漸漸偏西,星星趕走漂浮的雲朵,佔領天空。翎雲殿內,蘇世與溫妃對卧而談,中間躺著小清樂,小清樂正在甜美的夢鄉中。
蘇世看著房頂,說著:「小溫子,我今日偶然在御花園遇到了六皇子。」
溫妃抬起眉眼看看蘇世,不禁莞爾,玩笑道:「偶然?」
蘇世知道溫妃在逗自己玩,也沒計較,只是淡淡說道,「只是好奇六皇子殿下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溫妃目光飄遠,誇讚道:「六皇子為人謙和溫厚,才華在一幫皇子中又十分出眾,深得陛下喜愛。」
「哦?很少見你這麼稱讚一個人,」蘇世碎碎念道,「能養出這樣的皇子,想必他的母妃一定十分溫柔賢淑。」
溫妃嘆道:「說來悲戚,我也是入宮后才聽別的嬪妃講起的。六皇子的生母宜妃娘娘早就因疾過世了。宜妃娘娘生前為人正直,對下人也是溫和親切,在宮中一向享有美德盛讚,只可惜六皇子還那麼小便沒了母親。」
蘇世也不禁面帶憂傷:「那後來呢?」
溫妃嘆了口氣,繼續說道:「後來,陛下將六皇子交予萂妃撫養。萂妃姐姐和宜妃娘娘是一同入宮的,二人情同姐妹。在宜妃過世之後,萂妃便一直將六皇子視如己出,至今也沒有生養,一心照顧六皇子。」
蘇世又問道:「那這萂妃娘娘可真的是位好姐妹、好母親,可是陛下沒有因為她不生養而責怪她嗎?」
溫妃笑笑:「後宮妃嬪是否能懷上龍嗣,乃是天意,又豈是能強求的。陛下也並不是那般無情之人,萂妃娘娘是位賢妃,陛下想必心中也是有數的。」
「唉,」蘇世嘆道:「在這深宮中生存真是不易,我將來定不嫁入帝王家!」
溫妃拍了下蘇世:「哈哈哈哈,咱們這樣的家世,嫁給誰這種事可由不得你。」
小清樂在二人中間眨巴眨巴眼睛,似有醒來的徵兆。溫妃急忙比了個食指在唇前,示意安靜。蘇世捂住自己的嘴巴配合,眼帶笑意。小清樂眨巴眼睛后又睡了過去,二人鬆了一口氣。
蘇世看了看窗外,說道:「不早了,我走啦。小溫子,你也早點休息,我們明日再聊。」溫妃點點頭,目送蘇世離去。
蘇世回屋后,躺在床上,腦海中過著在望波亭初見李敖的情景,心想:原來六殿下身世如此令人惋惜,也是難為他那麼小便失去母親。又想到御花園自己摔在了李敖的身上,覺得窘迫:我今日實在莽撞,將六殿下撞了個結結實實,改日一定要登門致歉。
隨即又想到了木棉花下李敖用力將自己的手腕捉住的壞笑,心下一蘇,羞的立刻拽過被子蒙在了頭上。窗外微風拂動,樹影婆娑,彷彿在笑女兒家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