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首台(五)
少年腳下一頓,立在了原地。
綺羅緊緊地盯著他,緩緩道:「我有問題要問你。」
「……好。」
「我問你,我們同行的路上,撿了一隻蛤蟆,它叫甚麼?」
「普慈。」
「劉家輕歌現在何處?」
「輕歌姓陸,我將他帶了來,現在在浮屠城的客棧里暫住。」
「那客棧原本有個夥計。」
「羅漢。」
「你今日來時帶了甜食。」
「豌豆黃和紅豆糯米糕。」
「還有酒。」
「不是,是茶,梅子茶。」
「……」
綺羅雙拳緊握,狠狠地一咬牙,最後問道:「我們在黃泉海里做了什麼?」
少年眸光細碎,眉眼彎彎笑望著她。
「不可告人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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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見他二人猜謎一般盡說些讓人聽不懂的話,不禁眉頭緊蹙,尤其是聽那少年說「不可告人之事」時,語氣意味不明,雖然不知其所指為何,但心中就是無端生出一股極深的不痛快來。
然而還未說什麼,就看見綺羅忽然上前,一把抱住了那少年。
長生瞳孔驟縮,猛然一甩袖子,下意識往前跨了一步,一句「成何體統」幾乎要脫口而出。
洛洛被他甩了一個趔趄,也是大驚。
她之前更多的是在驚訝,這個傢伙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他不是應該在龍首台嗎?他怎麼出來的!
這傢伙真的強到……連龍首台的結界也困不住他嗎?
而現在,她的餘光一瞥,驚訝地發現她哥看著那兩個人,半隱在袍袖裡的手握成了拳,竟似被氣得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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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羅雙手死死地扣住了遲悟的腰身,將臉貼在少年的胸膛上,抑制不住地哭起來。
她今日哭的太多了。
可她現在真的好高興。
雖則意外和變故接二連三地發生,但所幸,她在乎的人,現在都在這裡。
若是他們再因為她的緣故受到什麼傷害,她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了。
「你不要走了,一直待在我眼前,一步都不許離開。」她將臉埋進遲悟懷裡,鼻涕眼淚全蹭在了他衣服上。遲悟笑著那袖子給她擦了擦,颳了刮她的鼻子,打趣道,「哪裡是我離開,分明是你不乖,先跑了的。」
「我不亂跑了,我以後上哪都帶著你。」綺羅吸著鼻子說道。
「好,那我就走到哪跟到哪,不離你半步。」遲悟爽朗地笑道。
「咳……」洛洛看著眼前這兩個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又瞟了一眼她哥,忍不住重重地一咳。
綺羅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拉著遲悟過來,給他們介紹了一番。
「這是遲悟,是我……」她說到這也不知怎麼說才好了,面上微微一紅,索性跳了過去,「你們之前都見過的。長生,你還記得他吧。」
長生將綺羅面上神情變化盡數看在眼裡,只覺得格外的扎眼,心下愈發煩躁,雙拳不自覺地握緊。面上卻仍舊不動聲色,微微地眯了眯眼,冷冷地注視著他:「不記得,也不想記得。」
綺羅:「……」
她嘴角微微抽了抽,尷尬地笑道:「沒事,沒事,多見幾次就記得了……」
「道宮主不認得我是正常的,畢竟上次見面的時候我也沒用真面孔。」遲悟嘴角微勾,笑眯眯地道,「久仰宮主高名,此番算是正式相識,幸會?」
綺羅:「……」
難得遲悟這麼會說話,但為什麼語氣聽起來也不是很對味呢……
於是,兩個人都頂著一副極不想看見對方但又不能不忍耐的表情,一個面沉如鍋底,一個皮笑肉不笑,算是正式見過了面。
綺羅:?
-
於是,三人行變成了四人行。
綺羅看長生一張臉黑的能擰出水來,心驚膽戰。再加上他的傷已經沒有什麼大礙了,也就不再死乞白賴地跟著他了,十分識趣地離他遠了些,同遲悟走在了最前面。洛洛扶著長生跟在後面。
「遲悟,你是怎麼出來的?」綺羅低聲道。
「就是那麼出來的啊。牢籠再強也是可以被打破的,雖說過程艱難了些,但是……」遲悟朝她調皮地眨了眨眼睛,「誰讓我答應了你呢。」
言出必行,我答應了一定會出來找你的。
綺羅聽了,不禁心裡一甜,嘴角控制不住地彎了起來,卻又不好意思,把頭扭了過去,不讓他瞧見:「這麼會說話!那我是不是還得獎勵你?」
「那是肯定的。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遲悟一本正經道,「我表現的這麼好,不重重地賞一賞,還怎麼鼓舞士氣。」
「那你要我怎麼賞?」綺羅被他逗得咯咯直笑。
遲悟一邊走著一邊將腦袋歪了過來,戳了戳自己的臉頰,意圖十分之明確:「那自然是該怎麼賞怎麼賞咯。」
綺羅大窘,臉一下飛紅了,做賊心虛地迅速扭頭瞟了一眼後面兩人,看見他們沒什麼反應,應該是沒看見,才松下一口氣來。她回過頭來一揚手在遲悟額上敲了個爆栗子:「小小年紀的,臉皮這麼厚了!」加快步子往前走去。
遲悟揉著額頭笑著,幾步趕了上去:「嘖!說好了賞我又反悔,還說我無賴,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
綺羅臉頰紅紅的,扭頭不看他,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先欠著!」
他們倆在前面走著,倒是步履輕快,有說有笑,可憐了洛洛走在後面,只覺得身旁一人身上散出來的黑氣能將她吞了,當真欲哭無淚。
她忍了許久,最終實在忍不住了,小心說道:「哥……你能別盯著他們了嗎?你再盯就要把他盯出兩個窟窿來了……」
「……」
長生面色冰冷,看著前面一邊走一邊咬耳朵的兩人,聞言一言不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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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悟,我想問問,你那個千人千面的法術,難練嗎?」綺羅好不容易靜下心來,不與遲悟瞎鬧了,這才想起正事來。
「怎麼忽然想起來問這個問題?」
「我見過另外一個人會這個法術。」綺羅道。
「哦?」遲悟瞧著她,淡淡的笑著,似是在等著她的下文。
「嗯,我應該不會弄錯。」綺羅自顧自接道,「那人將我抓到了龍首台,我瞧他的時候,見到的分明是長生的樣子,可洛洛見他,卻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我就想起來你這個千人千面的法術了。」
遲悟看著前面的道路,頓了片刻,悠悠答道:「這法術,原本是我在藏山寺藏書閣的一本古籍里發現的,在我看來倒是不難,但在旁人看來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那古籍放在角落裡,書上的灰塵都有兩指厚了,想來應該很多年都沒人看過了,但是,僅憑這一點,也不能確定一定沒有旁人會這法術。」
「嗯。」綺羅覺得很有道理,點了點頭。
「我剛才才會問你那麼多問題,就是怕你也是那人變化來的。我先是問你我們路上遇見的人和事,可後來覺得不夠,因為我們一路上的行蹤,其實是被幕後這人掌握了的。就連你說你給我帶了糕點和梅子茶我都不能完全確定你的身份,萬一你這一路也一直被他跟蹤著呢?」
「所以我才會問我們在黃泉海里時候,我們做了什麼,我尋思那時候就我們兩個,那人再怎麼厲害,應該不會連這個都知道吧?」
綺羅說著說著,抬起頭來,看見遲悟含笑望著她。
「嗯,他肯定不知道。」遲悟爽朗笑道,「畢竟是不可告人之事嘛。」
綺羅一拳砸在他肩上,又笑又惱:「笨蛋,我說正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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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宮的後山有一座書閣,是道無情生前最長待的地方。
屠龍宮世代修道。
修道與修佛所追求的東西不同。道本無情,求的是與天地同壽,與自然共生,回歸混沌的質樸之態,所以對於修道者來說,先天的性子最為重要。
道無情性子清靜,天賦極佳,少年時候便一副清淡模樣。無甚情慾,不常喜悲,處變不驚,心境比許多修行多年的人還要好,曾被認為是最有可能得道飛升的人。
四人進到書閣之中,仰頭望去,書閣共九層,長廊迴環,一眼可以看到閣樓的頂層。
「莫師公是說在這邊等我們嗎?」綺羅進了一間屋子,四處打量著,問道。
「嗯。」遲悟淡道。
洛洛叫長生坐到一邊去,去給他檢查傷口,一邊將屠龍宮現在的狀況與他說了。長生凝眉不語。
綺羅一邊在書閣中隨意轉著,一邊聽著洛洛說話。不知為何,她心中總有一種隱隱的不安感。
她總覺得,自己漏了什麼。
有什麼近在咫尺的東西,她忽視了。
那幕後之人,到底是有怎樣通天的本事,能在她出逃的路上一路監視,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會多般變化,瞞天過海,連面都未露就耍的他們團團轉;能挑動修士之間的爭端,讓他們無端的自相殘殺起來,攪得屠龍宮混亂不堪;能玩弄生靈魂魄,像造傀儡一般,創世造人……
就像曹寧曾同她描述的那樣。
這樣手眼通天、無所不能……仿似天下都握在他的手裡,他只要隨意地笑一笑,便能顛倒了這乾坤,翻覆了這世界。
她為何會產生一種熟悉的感覺,仿似……她是該知道這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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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綺羅失聲叫道。
她先前小腿上被射中了一箭,雖則被洛洛處理過了,但一時間也不可能好的那樣徹底。此時一個沒注意,竟自己將自己絆了一跤。
這樣一摔,不僅腿上的傷口又開始流血了,腰腹部的傷口也撕裂了。她著手一摸,洇出來的血跡將衣服浸濕了一塊。
「我的天,我今天怎麼回事,笨死我算了。」綺羅揉著自己的屁股,欲哭無淚。
遲悟從一旁趕過來,不禁皺起了眉:「又流血了,讓我看看。」
綺羅看著洛洛忙著給長生換藥,很明顯沒工夫,點頭道了句:「好。」
綺羅從洛洛隨身的乾坤袋裡找到之前用的止血的白葯,兩人走到一個的角落裡,綺羅讓遲悟擋在外面,將外衣脫下來,繼而撩起了裡衣,解開繃帶,露出了腰腹。
「你看看,之前的葯是不是被血給衝掉了?衝掉了你就倒點上去,別倒太多,這葯怪沖的,塗多了可疼了。」遲悟還沒給她上藥呢,她自己就先準備出一副齜牙咧嘴的表情來。
與平常閨閣女子柔軟的腰肢不同,綺羅小腹平坦,結實緊緻,只是現下小腹右側有一處洞穿的傷口,不斷地洇出血來。綺羅背對著遲悟,遲悟微微蹲下,剛剛伸手去查探她腰后的傷口,就聽身後一聲怒喝:「你們在做甚麼!」
綺羅一愣,就看見長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起來了,腳步不穩地往前上了兩步,臉色鐵青得看著他們。
「我傷口出血了,讓小遲子給我上藥……怎、怎麼了嗎……」綺羅被他這一聲吼給嚇了一跳,趕緊放下了衣裳,一臉懵。
「成何體統!」長生一聲斷喝,嚇得綺羅抖了三抖,他緊緊地盯著他們,眸光銳利的簡直能殺人,「上藥非得他幫你!」
綺羅:「我又看不見……」
「是了,是了……」長生卻沒聽她說什麼,咬牙切齒地冷笑道,「我還在想你們在黃泉海里到底做了什麼,是不是也是這般的不可告人之事!」
綺羅:「……」默默將自己未說完的話吞進了肚子里。
「你又吃錯什麼葯啦你?無理取鬧也有個限度行不行?他不幫我你幫我?讓你幫我,你能保證不弄死我么?」綺羅微惱,忍不住嘟囔道。
「你說什麼?」
綺羅:「……」
長生踉蹌著向前邁了一步,目光陰沉,盯著她的眼睛:「不許讓他再碰你。」
綺羅:「……」
「你說過的,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我說什麼你都聽我的,是不是?」長生一字一頓道,「那好,我現在告訴你……我不允許他碰你。你聽懂了沒?」
綺羅怔愣了許久,眸光從訝異變成了難以置信,只覺得跟這樣不可理喻的人無話可說,將手裡的白藥瓶猛地砸到一邊的牆上:「聽懂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行不行?」
「上什麼葯,死了算了,稱你的意。」綺羅只覺得心情難得好了一會兒,此刻又被弄得一團糟。她不想跟長生吵,索性頭也不回地走了。
洛洛看著眼前場景,被嚇得不知所措。
怎麼回事?剛剛還好好的呢?怎麼三言兩語就又不對付了?
哥哥怎麼突然這樣生氣?
她在原地猶豫再三,狠狠跺了跺腳,還是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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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看著綺羅跑開的背影,眸子里閃過一瞬的慌亂和茫然,嘴唇微微開合,似是想要喊住她,最終卻還是住了口。
洛洛追出去之後,這間書閣里只剩下長生和遲悟兩個人,一下子變得十分的安靜。
遲悟倒是沒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到,他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抬步就要往外走。長生卻忽然橫跨一步,攔住了他的去路。
遲悟頓了頓,往左邁了一步,長生也跟著邁了一步,仍舊擋在他的面前。他向右一步想要繞開,長生卻忽然向前,一手抓住了遲悟的手腕,將他逼得倒退一步。
那隻手上的力道不大,卻準確無比地拿捏在了他的命門上,遲悟抬眼,正正好對上了一雙冷冰冰的眸子。
只是這眸子里既無憤怒也無羞惱,反而平靜得如同無波古井,深邃似寒潭幽冥。
跟剛剛惱羞成怒,陰鷙暴躁的樣子判若兩人。
「……」
遲悟垂眸瞧了瞧捏住自己手腕的那一隻手,又抬眼看了那雙沒有一絲波瀾的眸子,嘴角微微勾起,笑道。
「道宮主……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長生猛然使了力,將他又向後逼退一步,將他堵死在牆邊。薄唇湊到在他耳邊,緩緩說道:「我沒那麼好騙。」
「哦?」遲悟仍舊笑著。
「那個傻子信任你,我可不信任你,你給我離她遠些,聽懂了嗎?她不知道龍首台的結界到底是什麼,我卻知道……沒人會比我更清楚。」
「這個世上,絕對、絕對不可能有活人能僅憑自己就逃出那個牢籠。」長生一字一頓道。
「所以……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你為什麼不敢進千絕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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