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志(三)
綺羅睜開眼,從紛亂又遙遠的夢境中醒來。陽光被窗框割裂,稀稀散散地落進屋子裡,給原本陰暗的書閣帶來了一點暖色。
在這祥和的氛圍中,綺羅猛然看見一綹雪白的鬍子在她眼前晃悠。
綺羅:!!!
「丫頭,你醒了?」莫憑風蹲在綺羅面前,笑眯眯道,「誒呀,怎麼剛醒來就一臉的煞氣?」
「……」
「不好不好,女孩子家不能總是這樣的凶的。要多同師公學學,平心靜氣,心如止水,才能練出一身仙風道骨來。」
「……」
綺羅:師公,您知道我是定力有多強,剛剛才沒有一巴掌呼到您臉上嗎?
去你個鎚子的仙風道骨,你個死老頭子特么的比阿飄還嚇人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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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太子不知在那匣中的設下了什麼樣的幻術,他們一打開匣子,就全都陷進了某個夢裡。
綺羅坐起身來,環顧四周,發現其餘幾人都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未曾醒來,不禁有點擔憂:「師公,他們怎麼還未醒來?」
「不,他們已經醒了。」莫憑風微微笑著,「沒醒的是你,我將你留在這個幻境里了。」
「誒……」綺羅撓了撓後腦勺,「為何留下我呀?」
「因為匣中還有一個夢,但我只給你一個人看。」
綺羅有些驚訝,等著莫憑風往下說,卻聽他問道:「丫頭,除了方才夢中所見,你還有沒有什麼其他問題想要問我?」
「我想問的?那可就多了去了!比如說,我想知道那刀城城主是到底是何方神聖,是不是極難對付,道師叔喜不喜歡如意嬸嬸,他和如意嬸嬸在一起與我爹爹有什麼關係,我還想知道……嗯……反正很多,一時也想不全。」
綺羅道試探道,「所以師公,你是指哪方面呢?」
莫憑風一指遲悟:「關於他,你就沒什麼想問的?」
綺羅一時語塞。
遲悟此時沉沉地睡著,眉目清雋舒朗,氣息均勻綿長,顯得安靜又乖巧。細密的睫毛輕輕地翹著,像停在花上的蝴蝶,在流光中投下了淺淡的影子。
莫憑風慈祥地道:「有關於這孩子的傳聞,你多多少少應該聽見過些吧。就算沒有聽說過,與他相處這樣久,也給明白他與常人的不同之處。」
綺羅輕輕點點頭。
她又不是真傻,怎麼可能什麼感覺都沒有。
「可你剛剛沒想著要問我。」
綺羅蹙起了眉頭,臉頰微微鼓起來了:「呃,這個……主要是我沒覺得這是什麼重要的事。」
她一邊說著,一邊將遲悟的腦袋輕輕抬起來,讓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手指溫柔地摩挲過他的面頰和發頂。
「他是誰,亦或他是什麼,於我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的小遲子。我只要知道這個就夠啦。」
莫憑風深吸了一口氣,笑的欣慰。
「所以,我才要將這個夢告訴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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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頭,你知道皇族的淵源么?」莫憑風忽然道。
「皇族一直是人間最神秘的存在。他們一面布設著朝堂,一面統御著江湖,無論是明面上還是暗地裡,都將人界的命脈牢牢地握在手裡。可是,你就不好奇,為什麼他們有這樣的資格,這樣的實力么?」
「為何?」莫憑風講起話來就像是學堂里的老夫子,循循善誘,綺羅不假思索地問了出來。
「因為他們是神明的後裔。」莫憑風捻須說道。
綺羅睜圓了眼睛:「這世上真的有神?」
「神,自然是有的,但卻不是人能夠成為的。神的存在,就像是自然的規則存在於世間。就比如說,燭龍燭九陰,視為晝,瞑為夜,吹為冬,呼為夏。太陽的起落和冬夏的輪迴皆掌握在它的手裡,它豈不就是神明。」
「人們常說,舉頭三尺有神明。凡人心目中的神都是正義的、慈悲的,其實是大錯特錯了。恰恰相反,真正的神明與大道一體,都是自在而獨立的。它們不懂快樂,不會悲憫,不知善惡,不辨是非。換言之,他們不會對這個世界有任何的感知和認識。
道理其實不難懂,若是神明有了自己的意識,就會有私慾,有了私慾,就會有變數。試想,若是日月之行和四季輪轉這樣的事可以被隨心所欲地變動,那這世界豈不是要亂了套了!這就是為什麼,人無論擁有了多大的力量,也永遠也成不了神。」
「皇族,其實是神明的旁支後裔,或者換成另外一種說法,他們是神族意外產生的畸形產物——他們在有著非凡的力量的同時,有了私慾和感情。」
當然,皇族的力量遠遠比不上真正的神明——這是自然所必有的限制。但這樣的力量足以他們站在人界的頂端,成為千百年來人間唯一的統治者。這些,你能理解么?」
綺羅咬著指甲想了想:「能,好像也沒什麼難理解的……但這與遲悟有什麼關係?」
莫憑風搖頭嘆道:「唉,這關係可就大了。」
「皇族是神力和人慾的平衡下的產物。可這平衡,卻不是能夠完全保持的。就像在很多魔族或者妖族的族群里存在的那樣……丫頭,你聽說過返祖么?」
「返……祖?」綺羅不禁睜圓了眼睛。
莫憑風點了點頭:「在某一代里,忽然出現某個人,有著和祖先極度相似的特徵,這就叫作返祖之兆。而皇族的返祖……」
「那豈不就是……神?」綺羅聽到這裡,目瞪口呆,而後不自覺地垂下了眸子,看著枕在自己身上這容顏俊美,沉沉睡著的少年。
莫憑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過了好久,他才嘆了口氣,悠悠然道:「不能算是神,離神還遠,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稱之為近神,也不為過。這樣的返祖者體內,偏向神的那一部分被放到很大,與之相對應的,偏向人的那一部分就被壓到很小。他們天生擁有強大到可怕的力量,但同時,人性的那一部分,也會缺失的很嚴重。換言之,他們先天無心。」
綺羅:「……」
莫憑風緩緩說道:「丫頭,可不要搞混了,無心與無情是不一樣的。你道師叔那樣,天生性子寡淡的,叫無情。說是無情,可終究天生會哭,會笑,知疼痛,有悲喜。
這孩子卻是不同,他出生時,就像一張白紙,你不往上面圖畫,他便什麼也不知。沒有愛,也不懂憎,連悲喜、疼痛這樣的感覺,較旁人來說,也要單薄的多。」
綺羅握著少年的手不禁微微有些僵,低聲乾笑道:「這、這有什麼,誰人不是從嬰孩來的?誰又是天生就知道是非愛憎的了?即便是不知這些,等年紀大些,自然也就學會了。」
莫憑風無聲地笑了笑,微微搖了搖頭。
他看綺羅的表情就知道,她心下其實是有些明白的。
這丫頭看起來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卻聰明的緊,有些事一點就透,不點也能明白三五分。
「那好,老頭子給你講講另一個故事。」
莫憑風忽而轉了話題:「我之前一直用他們來稱呼返祖者,所以你應該也能猜到,遲悟其實並不是唯一一個返祖的皇族。」
「根據皇族的秘史記載,在他之前——應該是好幾百年之前了——皇族出現過另外一位返祖者。」莫憑風一張老臉似笑非笑,甚至,那幾分似是而非的笑也是苦笑。
「你猜猜,那人結局如何?」
綺羅不語,心裡突突地跳,屏氣凝神地等他回答。
「秘史里記載,第一位返祖者原本也是集萬千榮寵於一身的皇子,甚至因為天生神力,比其他的皇子更受父母族人的喜愛。然而正是因為這樣的寵愛和不加約束,讓那人學會了隨心所欲,卻沒能學會克制自己。
隨著他的長大,族人發現他不會控制自己的力量——不是說他控制不了,而是他根本沒有控制的意識。
因為強大,他鮮少受到傷害,所以他不知道痛。不知道痛也就不懂得悲傷和恐懼,也就無所畏懼,無所顧忌。他常常會傷害到旁人,譬如他的兄弟姐妹,甚至是一些修為高深的長輩。這樣的情況隨著他年歲的增長,出現的越來越頻繁,族人開始畏懼他的力量,他成了名副其實的危險者。
在他十六歲的時候,皇族中有位擅長占卜的老王爺,替他算了命格,預言他是天生的凶煞,會給周邊的人帶來無盡的災難。於是,他那身為皇帝的父親,最終狠下心來,在他又一次重傷了某位皇子之後,將他逐出人界,流放邊疆。
可他不是一般的孩子啊,他是返祖者,這一次的流放和拋棄徹底激怒了他。他被流放到了蠻荒之地,見識了各色各樣的人,於是乎開始勾結魔族亂黨,將戰火引向了中原。
起兵戈,布瘟疫、催山崩、引洪水……他像個瘋子一樣,用盡一切辦法,竭盡所能報復皇族,報復人界。
最終,皇族聯合江湖上眾多仙門,折損了幾十位大修,數萬的平民軍士,才勉強擊退了魔族,平定了亂世,將他鎮壓。那一次的災禍影響之甚遠,人界傷亡之慘重,有史以來,都屬罕見。
民間的史書里只記載了那場劫難,卻鮮少有人知道,這劫難的源頭本是一名返祖的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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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憑風望了一眼遲悟,嘆息道:「所以說,你現在能明白為什麼返祖者會那般讓人畏懼了嗎?」
「無心真正的麻煩的地方不在於他學不會人的情感,而在於他一旦學會了某種情感,就會極度地偏執。就像一張白紙,因為未著墨時太過乾淨,筆墨的痕迹就會愈加的明顯和深刻。」
「不是說教他成人有多難,而是因為他被賦予了超出常人的力量,所以一旦出現了什麼偏差……被撕裂和毀滅的絕不只是他自己,還有整個人間。所以……」
「所以,避免毀掉一幅畫最好的辦法,就是甚麼也不畫。」綺羅喃喃念道,「師公,您是這個意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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