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落第書生
「叮鈴鈴——」
「摸骨測字算天命,妙手回春神仙藥!」
「算不準不要錢,回不了春倒賠錢!」
正在屋外面熬藥的易嬸子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地方,只見一個雙顴高聳的瘦老頭,打著一面幌子,拄著地,捏著鬍鬚慢悠悠地走過屋門前。
「又是一個江湖騙子。」易嬸子忍不住嘀咕道。
不料正好被他聽到,那老頭瞪大雙眼,不滿道:「老嬸子,你說啥?說話可要有憑據,不要污人清白!」
易嬸子多看了一眼,這一眼倒好像覺得他眼熟,口中卻說道:「你既然是算命的,怎麼又賣上膏藥了?你一個人要賺幾份錢?」
那老頭滿不在乎地道:「老嬸子,你這就不懂了,治得好用膏藥,治不好算天命。老夫不但管算還管埋,趁早連埋的地方的風水都看了,要多省事有多省事!」
易嬸子懶得搭理他,她家先生是遠近聞名的郎中,平生最看不起這種江湖騙子,轉頭繼續吹火熬藥。
那老頭乾脆不走了,隔著半人高的矮圍牆沖著她爭辯道:「老嬸子,你可別瞧不起人,老夫行醫多年,是老一輩鈴醫的傳承,郎中手面上的功夫卻也不輸給誰!」
易嬸子認定了他就是個騙子,只管照顧著眼前的這十幾罐葯。
她家先生的醫術雖然在附近鄉鄰都有名,可是掙不了幾個錢,還要經常自己賠錢抓藥給病人喝。
也難怪,這鄉里鄉親的,都是窮得叮噹響,看得起病就吃不起葯,吃得起葯的人也救不了窮病。
這十幾罐葯,就是等會那些遠方跋涉專門來看病,卻沒錢付醫藥費的窮人,會從他們臨時的住處過來喝葯。
誰知道他們是住在山洞裡還是破廟裡呢,現在四處遊盪的流民那麼多,大家都見怪不怪了。
那老頭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地想走,可眼角餘光卻突然定住了,眼睛盯著易嬸子手裡的一件東西不放。
易嬸子見他不走,還一直那眼睛瞟她,她頓時心慌起來,壯起膽子喝道:
「你,你還不走,想幹嘛!我告訴你,我先生馬上就回來了,還有我大兒子,小心他們打你!」
老頭卻古里古怪地笑起來,說道:「老嬸子,你別怕,老夫雖然窮,人品卻好極了。我只是看著你手裡的那件東西,有些奇怪。」
易嬸子舉起手上的燒火棍,又是給他看,又是給自己壯膽,說道:「這燒火棍有什麼奇怪的?」
老頭裝出一副和氣的模樣,笑道:「老嬸子,麻煩你,能不能給我看一眼?」
易嬸子伸手抓住身旁的一副鐵鉗子,然後把手裡的燒火棍扔給他。
那老頭一閃,躲過易嬸子的棍子,口中喊道:「別扔,剛捅完火的東西不燙嗎?」
那燒火棍正扔在他的身上,嚇得他手忙腳亂地接住,又低頭去看那一身破褂子,沒被燙出洞才放下心來。
他手裡拿著這根燒火棍,觸手冰冷,根本沒一絲熱氣,心中詫異,又拿衣服擦了擦,露出燒火棍黑不溜秋的模樣。
易嬸子卻突然想起來,這燒火棍並非一般的東西,和她第二個兒子有很大的關係。
她後悔扔給了他,連忙說道:「你看夠了沒有,看夠了還給我,我還要熬藥管火呢!」
那老頭看著燒火棍入神,被她一說,撇了一眼她手上的鐵鉗子,笑道:「你這老嬸子總是亂疑心。」說著把燒火棍丟了回去。
易嬸子連忙撿過來,才放下心來。
那老頭卻還不走,易嬸子的心又提起來了,卻聽他站在牆外說道:「老嬸子,你那根棍子倒好像有些年頭了,不如換一根,把這根賣給我?」
易嬸子心裡便想起很多事來。
這根棍子的確挺古怪的,當年她第二次懷胎十月,一朝分娩,她先生在產房外等著產婆的消息,坐在椅子上不知不覺犯了困,夢見一頭白鹿,嘴裡叼著一根靈芝走了進來,一直往產房跑去。
易大夫心中驚疑,連忙去追白鹿,卻看到白鹿已經穿過牆壁跑進了產房,他剛要去攔住,卻聽見產房裡一聲尖叫。
他連忙跑過去,卻看見白鹿猛地撞了出來,它嘴裡已經沒有了靈芝,正在他驚愕間,那白鹿四蹄一奔,頭頂鹿角,猛地將他撞醒了。
他才知道原來是一個夢,正好耳邊聽到產房的哭鬧,疾步趕過去,產婆卻笑盈盈地出來了,說道:「恭喜易大夫,是個大胖小子!」
易大夫追問道:「有什麼異常沒有?」
產婆愣了一下,道:「怎麼,大胖小子不好嗎?」
易大夫便明白原來真的只是一場夢,又不便說,訕訕道:「好,很好,易家又多了一位讀書人。」
產婆怕他擔憂,進去把嬰兒抱出來,把他遞給易大夫。
易大夫這才露出笑容,那嬰兒哭鬧不止,易大夫便抱著他哄,沒料到腳下不留神,踩到了什麼東西上,一個趔趄就往前摔去!
那嬰兒從易大夫的懷裡脫手而出,摔在了地上!
這一跤差點嚇破了產婆和易大夫的膽,易大夫顧不上雙腿劇痛,連忙掙扎著爬過去。
看到襁褓里的嬰兒還在哭鬧,他的心才放下來。
轉頭一看,剛才腳下踩到的東西,就是一根黑色的棍子,一頭大一頭小,黑黢黢的,只是大的那一頭有點奇怪,長得倒有點像靈芝。
誰都不知道這東西從哪裡冒出來的。
易大夫心有餘悸地把孩子交給產婆,產婆也嚇得趕緊抱回房內。
自此,這根棍子就成了易大夫的一塊心病,要說這不是靈異的東西,可偏偏又出現得不遲不早,還是白鹿這麼祥瑞的東西送來的。
可要說夢裡靈驗,但就是個這麼丑的棍子,還差點摔了他一跤,連兒子的命差點都沒了。
易大夫行醫數十年,大大小小各種藥材植物沒有見過上萬,也有上千種了,可就是不知道這棍子什麼來頭,也沒什麼用,心裡很不舒服。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後來易大夫乾脆就把它扔到了柴垛里。
天長日久,大家漸漸都忘記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又被翻出來做燒火棍了。
易嬸子拿著這根棍子,那老頭還在牆外等著她回話,一直沒走。
算了,這東西又不值什麼錢,又礙著先生的眼,還不如賣給他,補貼點家用,眼不見心不煩。
易嬸子沉吟了半晌,說道:「這棍子說好不好,燒起火來還挺方便的,我心裡也不捨得。」
老頭露出失望的神色。
易嬸子見他的神態,忙轉口說道:「不過,既然你非要買,看你出多少銀子了。」
那老頭臉色一喜,道:「老嬸子,我給你算算命,你看怎麼樣?」
易嬸子臉一沉,罵道:「就說你是個江湖騙子,沒錢還想賴東西,趕緊走,不然我就要叫人了!」
那老頭絲毫不在意她的喝罵,把幌子靠在矮牆上,便從胸襟開始解扣子。
易嬸子慌了神,叫道:「你,你想幹什麼,光天化日的,想耍流氓啊?我真要叫人啦!」
那老頭不理睬,只顧低頭解破褂子的扣子。
易嬸子心中焦急,現在這個時候,村裡的人不是在地里幹活,就是在湖裡河裡打魚,先生和大兒子出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她想叫人,也沒人應她。
她咬了咬牙,想先發制人,舉起鐵鉗子去打他。
剛走了兩步,那老頭猛地抬起頭,狡黠一笑:
「老嬸子,你看看我這些寶貝你要不要,夠不夠換你的燒火棍!?」
易嬸子定睛一看,只見老頭的破褂子裡面縫著大大小小的布袋,每個口袋裡都裝了幾貼膏藥。
易嬸子鬆了一大口氣,卻也哭笑不得,她一指屋外的十幾個藥罐子,說道:「你看看我是缺膏藥的人嗎?這一地的葯圃,草藥都摘不完,還要你的狗皮膏藥?」
老頭看了一眼,剛才沒注意,確實,這小小的院子里種滿了各種藥材,有些開花,有些發芽,有些抽枝,都長得水靈,很有精神。
老頭悻悻一笑,連忙滿身搜來搜去,只摸出來幾枚銅錢,攤在手裡,遞給易嬸子。
易嬸子經過這一番折騰,也懶得計較了,只想趕緊把這瘟神送走。
她把燒火棍往遠處一丟,說道:「你把銅錢放在牆垛上,趕緊走吧!」
老頭連忙把銅錢放下,轉頭去撿燒火棍。
······
易師真走在回家的路上,可腦子裡全是他離鄉去趕考前,書院顧老夫子對他說的話。
顧老夫子像是預料到他這一次又是落第,臨走前對他說道:
「師真,有些事情強求不得,如果這一次還考不中,那就轉行行醫吧。最重要的是,要把握好那些與生俱來的東西。」
最後一句話,顧老夫子強調了好幾遍,話又說得沒頭沒尾的。
與生俱來······難不成,是那根黑棍子?
他想來想去也就這個東西。
他知道自己出生時,父親差點把他摔死,罪魁禍首就是那根黑棍子,這麼多年,早不知丟哪去了。
這件事顧老夫子也知情,他和父親是多年的朋友,難道老夫子知道這件東西的來歷?
一定是,顧老夫子學富五車,是蘄州有名的教書先生,早年還在外地當過大官,他的兒子當官的當官,經商的經商,把家業整理得井井有條,欣欣向榮。
顧老夫子不論是學識還是見識,都遠超這蘄州小縣城的所有人,別人不知道這黑棍子的來歷,或許他知道也不一定。
可他為什麼沒告訴父親,轉而來告訴他?
這老夫子,故弄玄虛,今天回去,一定要找出那根棍子,去好好敲打敲打他,讓他再從顧家書院的書閣,吐出兩本有意思的奇書給他看看。
自從他連考三次鄉試不中,從一個十三歲就中了秀才的神童,淪落成一個鄉里縣裡都有名的有文化的混混,他早就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第一次沒考中,他很失望,第二次沒考中,他有點難受,第三次落地,他已經不在乎了。
將近十年的時間,早已將他作為神童的自尊心消磨乾淨了。
倒不是他不用功,該讀的四書五經和程朱老爺們的論著,早已讀的滾瓜爛熟了。
可考不中就是考不中,讀得再熟有什麼辦法?
那些死板的文章,還不如顧家書院里,老夫子打死也不讓其他人進去的那個書閣里的書有意思。
自從他考上了秀才,顧老夫子就高興得不行,專門為他一個人開放了那間書閣。
可他小氣得要命,規定只能一個月進去一個時辰,很多好書都沒看就被他趕出來了。
對他落第這件事,他倒是滿不在乎,可他的父親,蘄州有名的郎中易信聞老先生,總是對他發脾氣,罵他不思進取。
這一次,不知道老父親還會怎麼罵他呢!
管他呢!大不了不讀書了,就當郎中,有什麼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