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回 暴斃
經過一夜的鏖戰,終於在天亮的時候塵埃落定。
易師真走在昨晚退出來的路上,一直往鎮上的廣場走,熊蹯和高人等跟在他身後,三個人的臉上都有些動容。
他們也是第一次看見如此大規模的戰鬥,那些山民原本就和官兵語言不通,投降的是少數,很多山民被殺紅了眼,也是提著鋤頭斧頭柴刀開始反擊,所以在整條路上,兩旁都散落著七零八落的屍體。
鮮血染紅了土壤,不論是官兵的屍體,還是山民的屍體,都千瘡百孔,暴露著各種傷口,鮮血淋漓,蒼蠅已經嗅血而來,嗡嗡地起落飛舞,惹人厭煩。
原本吵鬧不休的熊蹯和高人等也沒了吵架的心思,皺著眉頭往前走,不時還幫著清理戰場的官兵們抬一下屍體。
走到了鎮上,張越正在中心的祭壇上跟屬下囑咐些什麼,看到易師真來了之後,立即招手讓他過去。
易師真環顧四周,看到周圍空蕩蕩的幾十個籠子都被拆毀,連那個搭起來的檯子也被推倒了,周圍的房屋也沾滿了鮮血,牆和窗戶都被破壞嚴重。
張越對易師真笑道:「易兄弟,多虧了你,咱們這場仗才能打贏,這次回去,讓王大人給你請首功!」
易師真連忙罷手,正色道:「張總兵,千萬不可,我只是懂點醫術的一介書生,並非軍旅中人。」
「你就當我是你們派來打探的普通探子就行了,所有功勞都歸王大人和張總兵,還有各位軍中的兄弟,我不想冒領這份功勞。」
這件事他昨天晚上就想好了,如果真的上報朝廷,他的名字將會流傳出去,樹大招風,對於他以後加入天命坊十分不利。
更何況他現在得罪了莫應發和他的師父,太過張揚的話,說不定什麼時候,背後就會被他們捅刀子。
張越見他如此懇切,點點頭道:「這件事上報給王大人,讓他定奪。」
他轉而道:「不說了,來,看一下你昨天晚上說的那件東西。」
他說完讓開一個位置,露出祭壇上一個土堆。
易師真疑惑地看著張越道:「張總兵,什麼意思?」
張越嘿嘿笑道:「昨晚你不是說這東西有劇毒嗎?我們殺過來的時候,有一個老頭哆哆嗦嗦地想把這東西塞進這狗神像的法杖內,被我們的兄弟砍了。」
「這掉落的這東西被一個不聽話的兄弟撿了,當場就嚷著要喝水,還沒等送水過來就活活渴死了。」
「這傢伙嚇得我們也不敢動,聽你說有劇毒,可我哪知道是氣味有毒還是流出的水有毒,就找人拿土過來埋著,嘿嘿。」
易師真苦笑不得,不過這的確也是最好的辦法,張越看著粗獷,但心思很是細膩,雖然被戰場的風沙磨礪出硬朗的外貌,但始終還有讀書人的氣質。
「做的好,小弟佩服!」
他笑了笑,然後朝著土堆走去,眼角餘光卻掃視到祭壇周圍跪著的一排人,仔細一看,竟然是黎劍他們那些狼衛兵。
他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向張越,「這······」
張越笑道:「昨晚那些叛民雖然魯莽,不過都是些山民,瘦的跟弱雞一樣。反而最難纏的是這些狼衛兵,他們不知道從哪學來的手段,進退之間,還挺有章法的,殺得有模有樣。不過他們也就是人少,被咱們制服了,人多一點,我還不一定能抗住。」
易師真也笑了笑,問道:「黎劍,你從哪裡學來的兵法?連朝廷大將張將軍都誇你呢!」
黎劍瞪著眼,含著憤恨道:「祖輩傳的,要殺就殺,啰嗦什麼?!」
張越立刻拔出腰刀:「你以為老子不敢殺你?」
易師真連忙攔住,眼睛一轉,想了想,低下嗓音道:
「張總兵,我倒有一個主意,你不是說一直想在軍中組建一支異族的隊伍嗎?我看這些狼衛兵就挺好,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異族,但這身板,這血性,還懂點打仗的方法,比異族也差不了多少,這不正好嗎?」
張越也低聲道:「說實話,兄弟我跟你想的一模一樣。跟你說吧,京師的軍營中,除了我手底下這些兵馬,已經幾乎無兵可用,要麼是懶惰不堪,要麼是名額短缺,操練荒廢,都是在先帝的『木土之變』后,變得越發鬆散。」
「我正好想用這些狼衛兵,組一支奇兵出來,可就是這些狼衛兵有些野蠻氣,怕他們不服管教。再說了,現在被咱們殺得只剩下二三十個,人也少了點。」
易師真沉吟片刻,道:「沒事,人少點,但他們能帶出一支兵來,就讓他們在斷藤峽的山民里挑人,挑個幾百人,然後拉到秦章秦大人那邊進行訓練,讓他管教。你要打仗的時候,就從他手裡調兵出去,又省事又方便。」
張越道:「秦章管得住他們嗎?」
易師真想了想,道:「他們都是田州本地人,這些大山裡的山民都有些認本地人。我之前在一個地主家裡住過幾天,他也說就算做了強盜的山民,看到本地人,給點好處,說點好話,遠比咱們外地人來得有效。王大人招安秦邦相,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張越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但頓了頓,說道:「事情是好事,可現在就怕他們一根筋,根本不聽咱們這主意。」
易師真笑道:「這事好辦,我來解決。」
張越疑惑地看著他,易師真卻轉過身去,用腳踢開那堆土,旁邊就是黎里的屍體,雖然他是被砍死的,但是死狀卻明顯是沾上了月華涎而亡的。
在張越震驚的目光中,易師真探出手,插到土堆里,一把撈出血桂果!
易師真朝他淡淡一笑,然後擦掉血桂果上面的塵土,在白天,這血桂果顯得更加怪誕和玄奇,它不再流出月華涎,但是血紅色的果肉在陽光下更加玲瓏剔透,裡面金黃色的拇指大小的眼睛狀的核,照耀著陽光,也十分精美。
熊蹯指著他的腰間,嚷道:「秀才,鐵靈芝閃呢,閃著呢!」
易師真唾了他一口,罵道:「死胖子,瞎嚷嚷什麼?」
高人等眼中神色一閃,淡笑著捻須,微微點頭。
張越想起昨晚那個中毒士兵的死狀,急忙揮手,讓周圍的士兵快速後撤,然後有些慌亂地對他說道:「易兄弟,你這是······?」
易師真不答,笑著對他搖頭,然後轉頭對黎劍道:「黎劍,我敬你是一條漢子,有血性。可這血性放在對抗官府官兵上,實在太浪費。現在你們族長黎里已經死了,估計懂得祭祀之法的人也沒幾個,這血桂果對你們族人至關重要吧?」
黎劍聞言,冷冷道:「你想幹什麼?」
易師真笑道:「我不想幹什麼,而是讓你們走一條正路。你們的血性,拿來保家衛國才是正道。這血桂果我交給張總兵保管,你挑選本族的弟兄,再挑一些合適的山民,由你們領著,去騰象縣訓練成軍,成為田州的常駐軍。」
「張總兵需要你們時,調你們出兵幫他打仗,沒事就在田州成為官府的軍官,這樣豈不兩全其美?」
黎劍聽了他的話,臉色變換不定,半晌,才說道:「你們就是想讓我們給你們去送死!」
易師真冷笑道:「黎劍,這話就差了,保家衛國還是給族長做家丁,你想想哪個好?更何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你們沒事吃著朝廷的軍糧,讓你們去上陣殺敵就慫了?黎劍,你們狼衛兵就這點膽子?血性哪去了?」
黎劍哼了一聲,道:「不是我們沒血性,我信不過你們!」
張越小心地走到易師真身邊,低聲道:「易兄弟,威逼利誘他們,不是個事,打起仗來稍微偷點懶,就夠我受的,別到頭來,還不如我軍中的殘兵傷兵。要不,這事還是算了吧?」
易師真笑道:「不至於,兄弟我還有其他辦法,保管讓他們心服口服。」
張越一怔,遲疑道:「真的?」
易師真拍了拍他的肩膀,嚇得張越連退好幾步。
易師真哈哈笑了兩聲,轉身走到黎劍身邊,蹲下去,低聲對他道:「把手伸出來。」
黎劍疑惑地看著他,皺了皺眉,還是把手遞給他。
易師真從腰間抽出流轉金芒的鐵靈芝,放在膝蓋上,然後對他說道:「把手腕搭在上面,放平。」
黎劍猶豫著把手搭在這金色的靈芝上,生怕有什麼危險,眼前的這小子,邪門的手段可不少。
易師真卻慢慢冷靜下來,伸出沒有沾過血桂果的手,按住黎劍的手腕,然後眼睛死死盯著他的身體。
剎那間,易師真的眼中一陣光芒閃爍,他心中震動,看到黎劍全身的經脈在他的胸膛處匯聚出一個圖騰,一個血紅的狼頭!
這就是狼衛兵的脈絡異象,狼衛兵的確是異族!
確認了這一點,易師真心中鬆了一口氣,總算沒猜錯,雖然黎里的祭祀之法可以讓普通人也能喝下月華涎,變得跟狼衛兵一樣,但是與狼衛兵喝的效果有天壤之別,戰鬥力也不可同人而語。
接下來就好辦了,易師真心裡想著,急速思考著,他看著黎劍胸口猙獰的血紅狼頭,兩顆粗大的狼牙放著血光,他想著高人等說的祭祀庇佑之法的反噬,和這血桂果產生的月華涎喝下去焦渴而狂熱的副作用,他手裡按著黎劍跳動的脈搏,仔細地觀察著。
過了很久,易師真才鬆開黎劍的手腕,把鐵靈芝重新插回腰間,用只有他們兩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對他說道:
「黎劍,我知道你們是異族,並且,我知道你們還被一種奇怪的病症糾纏著,困擾著。」
黎劍瞪著他,眼中露出驚詫之色:「你,你怎麼知道?」
易師真微微一笑,道:「我昨晚說了,我是來拯救異族,這點本事都沒有,憑什麼救治你們?」
黎劍咬了咬牙,道:「誰知道你是不是騙我,昨晚就被你騙的好慘!所以我還是信不過你!」
易師真笑了笑,淡淡道:「這種病症,就是暴斃!」
黎劍猛地抓緊了他的手,張越立即拔刀對著他,易師真回頭對張越搖了搖頭。
半晌,黎劍才慢慢鬆開他的手,嘆了口氣,道:「我父親就是在四十歲的時候,突然暴斃的,你說的沒錯,我們狼衛兵活不了太久,死得也很突然。」
易師真推測道:「你們應該是體內的氣血和常人的不一樣,容易躁動,張狂,變得瘋狂,同時力量也有很大提升。長此以往,體內心臟負擔太大,導致受損、疲累,變得十分脆弱,所以一旦年紀大了,稍微動怒或者激動,心臟就會突然爆裂!」
「喝下月華涎,就如同飲鴆止渴,能夠最大幅度提升你們的戰鬥力,雖然當時你們的身體能扛得住,但同時心臟的衰弱也變得更快。」
黎劍垂下頭,黯然道:「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就算知道了,也不過是死得明白點。」
易師真鄭重道:「或許,我有辦法救治你們。」
黎劍猛地抬起頭,神情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