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松蘆院前廳里原是一派和樂的景象,偏被蔚徹這一腳給踢碎了。
主位上的蔚彥一身桑染長衫,衣袂齊整,倒也坐得沉穩,而他身邊著一襲妃紅錦衣的連氏臉色微變,長眉輕挑,難免浮上幾分微紅的薄怒。
坐在南位上穿著寶蓮花齊襦裙的楚氏則掏出綉帕,輕描淡寫地拭了拭唇角,卻也有幾分看戲的意味。
另一位,著一身皓月雪紗的連菀菁,到底是大家閨秀,見蔚徹這般氣勢洶洶的來,略微受驚之後,很快就又恢復成端莊嫻靜的模樣。
而遜媽媽自然也是極有眼色的,既然蔚徹都來了,她斷是不敢再輕舉妄動,立時禁聲,又往後退了兩步,仿若無事發生般。
唯是秦椒,眸光輕顫,觸及蔚徹的雙目時,心湖宛如被垂柳輕拂了一下,漾起圈圈漣漪。
如此僵持了片刻,還是蔚彥先開了口,道,「三弟不是說不得閑嗎,怎麼這會又過來了?」
蔚徹口吻極淡,道,「忽然又得空了。」
蔚彥輕笑,「是想著我這兒的好酒好菜?亦或是佳人良宵難得?」
蔚彥顯然是意有所指,卻指的不是秦椒,而是連菀菁。
蔚徹本就懶理蔚彥的試探,只道,「嗯。」
只是,蔚徹這般既不承認也不否認的回答,蔚彥倒有些拿捏不准他真正的心思,只得道,「既來了,三弟快入席請坐吧。」
蔚彥言罷,連氏輕飄飄地吩咐遜媽媽道,「還不去給三公子添副碗筷。」
遜媽媽應聲,正要去,蔚徹卻冷肅道,「不必麻煩,我來領人。」
「領人?」蔚彥低聲重複了一遍,心底算是明白了,蔚徹不可能是來領連菀菁走的,於情於理都不合。
蔚彥卻又故作不知,只因他篤定秦椒心裡有自己,斷然不會這般輕易地跟了蔚徹離去。
蔚徹依舊不理會蔚彥的裝模作樣,而是徑直走到秦椒身前,道,「祖母那兒著急要吃你做的小點,你跟我走。」
你跟我走。
這四個字重重地擊在秦椒的心上,竟是又喜又痛。倘或前世,她也如眼下這般認認真真地聽他如此說,結局是否就會不一樣。
既給了她重來了一回的機會,她就斷不能再選錯了。
如此想著,秦椒點了點,對著蔚徹道,「好。」
蔚徹卻沒想過秦椒此番竟答應得這般痛快,畢竟在他的記憶里,從前的秦椒不是這樣的。只要蔚彥在的地方,她都不會輕易離開的。
同時,被震驚到的,自然還有過於自信的蔚彥。
然,驚詫歸驚詫,蔚徹到底是從容地將秦椒帶離了松蘆院。儘管,連氏等幾人的神色十分精彩,且各懷鬼胎,卻也絲毫不能動搖蔚徹的決定,以及秦椒的決意。
出了松蘆院的門,蔚徹放緩了腳步,與秦椒並肩走在夜色之中,月光將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彷彿相互依偎。
「你……」
「你,」
二人異口同聲。
蔚徹駐足,秦椒也停下腳步。
蔚徹素來冷靜,又見秦椒似乎憋了許久的話意,遂道,「你先說。」
秦椒怔了怔,很快便又揚起唇角,輕笑道,「多謝三公子。」
言罷,秦椒還不忘福了福身,那一低頭的謙遜與溫柔,倒是讓蔚徹心念一動,沒克制住,便伸手去扶起她來。
若是從前,他這般親近的觸碰,她定是避之不及的。
而眼下,秦椒卻並沒有立時彈開,甚至順勢起了身,一雙晶亮亮的眸子直直地撞進蔚徹按捺已久的心臟,那急促的跳躍聲,彷彿慣穿了他的耳膜。
秦椒見蔚徹只是盯著自己發愣,遂慢慢將自己的手收回,又問,「三公子,方才想與奴婢說什麼?」
蔚徹有些心虛,忙收回空了的手,將手搭在唇邊,不自在地輕咳了聲,道,「你往後都不必去松蘆院了。我自會去說,祖母既喜歡你做的小點,不如就好好地留在大廚房,免得祖母想吃你的小點時,你不在,很是不便。」
秦椒聞言,點了點頭,輕聲應了是。可她心中卻是暖烘烘的,她知道的,他是怕她再在松蘆院吃了虧,才肯開口去說的。
畢竟,定國公府上下,誰不知道老夫人的脾性。她眼底最是揉不得沙子,跟前人都是輕易錯不得的,動不動則罰打板子,甚或挨了板子的奴才,還得被發賣出去,也不是沒有的。自然,若是做得好的,老夫人給的賞賜也是足夠豐厚的。
舒涵院里,除了服侍老夫人的老人應媽媽,最得臉的便是大丫鬟潤珂了。
秦椒聽著蔚徹這堅定的語氣,想他定是要找潤珂搭個橋,一氣將這連氏的妄為及大廚房幾個沒擔當的管事給揭層皮下來。
倒也好,秦椒覺得連氏的作為逾越,以及大廚房幾個管事的懶怠,雖暫時都還不能連根拔起,到底給他們些顏色瞧瞧,好威懾一番,也不至於再過分下去。
只是,這般鬧騰,動靜自然不會小,自家正房夫人被拂了面子,他蔚彥的臉面也是無處放的。到頭來,他是會嫉恨著蔚徹呢,又或是秦椒自己?
秦椒以為自己的擔憂藏得很好,卻沒曾想早就落入蔚徹的眼中!
蔚徹對著秦椒道,「今兒你就先回房歇著,不必過去舒涵院了。「
「可是,老夫人那邊不是還等著奴婢做的小點嗎?」秦椒不解。
蔚徹又道,「你在松蘆院幫廚,不慎燙傷了手,所以暫時不能做小點了,回去吧。」
「這?」秦椒先是遲疑,隨即明白過來了,蔚徹是要她裝傷,才好借題發揮,又讓她養著手傷,避過連氏以及大廚房幾個管事的尋麻煩。
如此一來,秦椒成了最受傷的那一個,縱有過失,想來老夫人也不會重責。
秦椒想明白了,遂道,「奴婢知道了,多謝三公子。」
蔚徹點了點頭,道,「你傷了右手,我會讓余賀送傷葯給你。」
秦椒再度點頭,輕嗯,福身後,告了辭,便往自己的房間走去。
蔚徹望著秦椒離去的背影,輕輕蹙了眉頭,總覺得秦椒似乎有些不大一樣,但又說不出有什麼具體的不同。或許,是她對自己的態度,彷彿不再是過往那般客套冷淡著,甚至有些主動親近。
若她果真是想親近自己,那麼……想到此處,蔚徹的心口又無法自控地飛速躍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