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第8章
一白面微須、氣度沉穩的中年人目光掠向謝涵手中鑲滿寶石的璀璨長劍,「那把劍對他來說太短了,他不懂得用劍,那把劍太華麗了,不是用來戰鬥而是用來觀賞的,他不懂劍。」
說話的人正是行館館主會誅。
他的話,自然不是等閑,傳到眾人耳里,他們連忙去觀察謝涵的劍,果然華美有餘,實用不足。
等謝涵下去換上一身勁裝上場后,便發現場內、台上不少人瞧他的目光不對。
他疑惑了一會兒,未果,便繼續前行。
便見一邊立著個捧劍僕人,見到他立刻上前道:「我家家主新得一把寶劍,正想找個時間讓它亮相眾人眼前,如今恰逢其時,還請齊太子殿下行個方便。」
謝涵不知面前人口中的「我家家主」是哪個,但他下意識抬頭看去,果見北席上那絳領黑袍之人朝他微微一笑,晗首致意。
這位沈氏家主未免太會說話了些,他身上這把劍的確裝飾作用多於實用,而那厭陽天手中卻是把削鐵如泥的寶劍……
謝涵玩味一笑,左手執起那把劍,拔劍出鞘。
只見一團寒光綻放而出,宛如冬夜明月破雲而來,劍身隱見細密的菱形暗紋,劍脊處用錯金法嵌了一排星宿圖案。寶劍全長有四尺三寸,所謂一寸長一寸強,而劍刃如斷崖般崇高陡直,鋒囗的夾角長而銳。
謝涵眼睛陡然一亮,揮劍在兩個武士合舉的一把長劍上劈去試劍,手下行雲流水般沒有一絲停滯,劍身、陽光渾然一體像清水漫過池塘,底下那把劍卻已「鐺」一聲應聲而斷。
周圍人等均發出讚歎,不曾想到它竟如此削鐵如泥。
這把劍的光華有他鑲金飾劍的亮度,卻比他那劍鋒利趁手多了,謝涵會心一笑,好心情地收劍揚聲道:「好劍。敢問其名?」
「此劍名為『深壑』,乃勇者無雙之劍,八十八鍊鋼,歐冶子大師傾心所鑄,想必不會辱沒齊太子殿下。」
高手出招,自一個起勢便可看出,從剛剛謝涵試劍的姿態,便知對方有著不遜於他容色的劍術,沈瀾之一掃原先的淡淡興味與漫不經心,上身微微前傾,認真答道。
一時響聲更作。
歐冶子乃百多年前的鑄劍大師,技藝登峰造極,如今有名的幾把寶劍「昊均」、「九星赤淵」、「太一」均出自他手。而沈家已逝的主母便是歐冶子後人,歐家上一輩的大小姐,他說這是深壑,自然無人質疑。
咚咚咚,鼓已擂起,二人皆擺開陣勢,厭陽天依然用的是左手劍,當先發難而來。
謝涵錯一步避開,忽「鋥」一聲收劍入鞘,滿堂愕然,連厭陽天都有片刻停頓,他卻施施然道:「閣下之前已兩番對戰,無論如何孤勝之不武,便先讓閣下三十招。」
厭陽天對葉猛用了七招,對汪洋用了二十三招,合起來正是三十招。
隨著他話音落下,滿堂嘩然,一時甚至不敢置信,「他是認真的嗎?」
「表哥,這個齊太子真是太目中無人了,早知道就不同意你把劍借人了。」歐蘭雅捶著沈瀾之膝蓋撅嘴道。
他們已然如此,何況在場中的厭陽天,他向來崖岸自高的臉面忽青忽白,但已然動手就沒有中途斷的理,只能加大攻勢。就像葉猛被激怒那時一樣,他心頭亦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
謝涵非力量大者,他亦是主攻靈巧的,但他的敏捷與柔韌在厭陽天左手劍之上,故一路斗貓走狗般溜著人,彷彿每次對方就要取勝,等落劍時才發現空了。
謝涵特意挑了一件輕薄的白衣,左肩的傷口在高速運動下滲出血跡。
厭陽天臉色一沉,才知曉之前謝澆說的話不是託詞。雖是另有目的,可如此仍是勝之不武。故他原本該換左手劍了,此時卻止了轉換,仍用右手劍追擊。
一個溜人走,等著到三十招,另一個也等著到三十招換手。
所幸二人都是武功高超者,坐台看客依然興濃。
直到——三十招到了。
厭陽天猛地躍起,長劍在半空轉換,躍入左手,彷彿攜山嶽之力直直劈下。
卻「鐺――」的一聲巨響,定睛看時,劍刃之下,哪裡還有謝涵,只有一根二人合抱的銅柱。厭陽天一劍劈在柱上,力量反彈,震的虎口崩裂,頓時鮮血直流。
「閣下受傷了,未免不公,要否先包紮一番再繼續?」謝涵在長劍旁開一尺,假惺惺道。
「不必。」厭陽天又豈能受這種羞辱,「再來。」
然而他傷了手,使出的大開大合之招威勢便不如之前了,顯得謝涵身輕如燕。
又過十五招,厭陽天突然換了右手,使出那一手精妙非常的輕靈劍法,轉換沒有一絲停頓。
驟然變化,自然叫人一時轉變不及,謝涵身形微有遲滯,正是這時,厭陽天劍隨人至。
「住手!」沈瀾之驚叫出聲,震幾而起,不少梁國高層亦出言阻止,「厭陽天,住手!再不住手,情同叛逆!」
他竟是要像先兩次一樣挑斷對手手筋。
這是瘋了嗎?他知不知道在他劍下的那個人是誰。
厭陽天卻似打紅了眼,完全聽不到這制止之語,沖勢一頓不頓。
「啊!」歐蘭雅忍不住伸手捂眼,似乎不忍心看接下來一幕,心中亦對一向崇拜的厭陽天失望非常,她縱是什麼都不懂,也知道齊太子在會陽有了閃失,這是多麼大的問題。
預料之中的慘叫卻沒想起,而是清凌凌的好聽聲音,像泉水拍擊光滑的鵝卵石,她小心地支起條眼縫。
「閣下可還好?」謝涵一躍後退三步,拔劍出鞘,揚眉一笑,一時藍天白雲、古板校場都艷麗無比,挑好角度,背對太陽,泛著金屬光澤的鋒銳長劍折射著日中最烈的光芒,送入厭陽天眼中。
厭陽天雙眼一花,幾無法視物,高手對壘,豈容一絲遲疑?
寒氣輝芒隨劍而出,快得好像離弦之箭撕裂空氣,長劍過處,對方兩腕手筋皆被挑斷,他手中劍把脫手,沖勢在前,卻已無力亦無劍,只能投懷送抱般撞入謝涵懷裡。
謝涵倒也好涵養,伸手一接,並反手一送,令對方站穩后,挽了個劍花甩去血珠,淡淡道:「傷人者,人恆傷之,比起葉猛和王洋的兩隻右手,便宜你了。」
誰能說不是呢?反正對這個膽大包天的武士,哪怕是會誅也不敢出言相保了,更遑論其他人。
謝涵包紮好肩傷,提劍回來,葉猛、王洋兩個都包紮好了傷口,朝他砰砰砰叩頭道:「多謝殿下替我們報仇。」
謝涵扶起二人,正打算把深壑交與一邊武士,讓他還與沈瀾之,不想對方竟親自過來了。
「多謝沈家主。」謝涵沖人笑道,至於那笑里有幾分真心,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就如同對方借劍,究竟是好心還是惡意,只有對方知道一樣——如此神兵利器,勝叫假兵之利,若敗,則一敗塗地。
謝涵一左一右分別坐著目露警惕的玖少卿,和難得對他露個好臉的謝澆。
沈瀾之把深壑交給一邊仆侍,走過來自然地嵌入謝澆一側挨著謝涵坐下。
「英雄寶劍,相得益彰,瀾之實在感謝齊殿下這次為寶劍精彩的亮相。」伸手不打笑臉人,他笑吟吟的讓人難以拒絕。
謝涵淡笑道:「是孤要多謝沈家主借劍。」
「那是深壑的福氣,剛剛殿下一劍猶如驚鴻,真如銀河落九天。」沈瀾之語氣真誠地讚美。
「雕蟲小技,哪裡及沈家主力能扛鼎、武能搏虎、箭能入石。」謝涵不為所動。
別看沈瀾之長得像個偏偏書生,高瘦、清衢、文雅,實際上卻是有名的天生神力。
「你們兩個有沒有問題啊?互相感謝完就互相吹捧!」旁邊謝澆終於受不得二人打太極,一把站起來換到前一排去了。
「公子澆說的不錯,如此寒暄未免生疏。」沈瀾之從善如流,轉而歉意道:「敝國劍士厭陽天斗膽傷害齊殿下,只是瀾之總覺有古怪,故不能將他現在送給齊殿下泄憤,等瀾之調查審訊后,必會給您一個交代。」
「哦?」竟然說的這麼坦率。
「齊殿下莫非以為敝國會粉飾今日,將其定性為厭陽天被嫉妒沖昏頭腦?」
謝涵:是啊是啊。
他勾唇笑道:「豈會?人之交往,貴乎真誠,國之交往,亦然如是。梁齊素是友邦,貴國又怎會如此呢?」
「大善。」沈瀾之笑眯眯的,「齊殿下初來乍到,想必對敝國人士不甚熟悉,便由瀾之做個介紹可好?」
謝涵挑眉,「得沈家主親自介紹,再好不過了。」
台下新一輪的比試已經開始,卻都再無剛剛那麼精彩有趣了,不少人索然無味,不禁把目光落在這邊沈瀾之與謝涵身上,暗忖兩人莫非什麼時候有了私交。
沈瀾之對諸多揣測目光熟視無睹,坦然自若地為謝涵介紹起在看台上的眾人來。
軍政高層,謝涵自然是曉得的,卻對不上臉,還有許多小貴族,或是哪家哪家的繼承人,哪家哪家家主最寵愛的小兒子,某某大人的嬖人,他便更不可能清楚了。
沈瀾之顯然對各家熟知於心,不只介紹,通常還會捎上對方的喜好、忌諱,偶爾也夾雜著不少趣事,甚至隱藏在深層的一些關係,比如哪兩位大人結契相好,哪兩位大人又因為某某琴藝大家大打出手……
「葉離是個馬痴,你要是有什麼事找他,送上一匹好馬,絕對手到擒來……」
「劉大人子嗣頗豐,劉央非嫡非長、名聲不顯,劉大人之所以會選他為繼承人,聽說是因為有一天他召了所有兒子進行考核,到時考題不知……」
「薛崤和韓圍兩位家主是天生的冤家,無論什麼事都要比,小時候比誰認字快、射箭遠,後來比誰先當繼承人,現在又比誰兒子生的多,哪個要是有事找他們,提一提對方的名兒激一激,准行……」
謝涵剛開始還十分戒備,後面也不由自主放鬆下來聽得津津有味,只殘留下一分警惕了。
見謝涵眼中漸漸露出入神之色,沈瀾之越湊越近,最後自然地執起謝涵搭在膝上的右手,「少澤君最喜歡看人手相……」
及至這一場大會結束時,謝涵無奈地發現對方已「阿涵阿涵」地喚他了,這果真是個人才――他若誠心想與你拉進關係,根本躲避不得。
起身後,沈瀾之又笑道:「說來齊使今日受驚,實是敝國招待不周,不如今晚便由沈某做個東道為齊使們接風洗塵?」
謝涵側頭,「姐夫意下如何?」
玖少卿觀他面色,便知其已然同意,當即欣然應道:「那便多謝沈家主了。」
「那瀾之酉初在城東鳴玉坊掃榻相迎。」沈瀾之朗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