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最終比斗的結果是娘子軍在用計上險勝一籌,這是在江年和江厭青沒上場的情況下——天縱之才本就稀少,讓他們兩個上台未免對兩邊都不公平。姜弦原來的安排就將她親自教導過的幾人排除在外,她想要的是男子與女子對彼此實力的了解與認同,而非激化矛盾。
結果出來后一邊歡喜一邊愁,還有幾個分在兩邊不知什麼時候看對了眼的年輕男女在周圍的打趣下羞紅了臉。
姜弦看到赤綾的神情,她本來就對自己手下的人有信心,贏了應當也不會如此喜形於色,除非——
「你壓了多少兩?」
「不多,就六十兩。」赤綾脫口而出,遲了一秒鐘的腦子提醒她聲音的主人,但為時已晚。她那股雀躍勁一下沒了,姜弦不喜歡他們賭錢,從前在軍中這類事管的就嚴,這次她是犯了大戒。
「確實不多,但應該是你身上剩下來的所有銀兩了吧。」她對手下的人一貫大方,像是白練這樣節省的只在藥材方面開支大些,赤綾卻是大手大腳的,問她都買了些什麼,脫口而出就是一串菜名。
姜弦好笑:「行了,我沒怪你。以前嚴禁在軍中賭博是怕壞了風氣,現在自己玩個樂子,知曉分寸便好。」
赤綾一下笑開,這下敢同他們炫耀自己翻了十番的收穫。
韋一關面無表情:「裡面也有我的一份錢在。」
林言一直在軍營里不知道還有賭局,發現徐羅衣不太贊成的樣子,裝作不經意提起自己絕對沒有這種愛好。
最後的優勝者就是在娘子軍內部決出的,沒有分不同的方面考校,單單分成幾組在擂台上對戰,撐到最後的就是勝者。赤綾和白練指出幾個佼佼者給姜弦看,她們確實也是在比武場上撐到最後的人。其中以頭腦著稱的王妮兒和趙小可配合撐到了最後兩輪,一不小心被雲珊擊出擂台,上面就只剩下兩人。
「我們再賭一賭誰能贏?」
赤綾和白練當然分別支持自己手下的,台下充當觀眾的士兵也一個接一個下起注來。
「我覺得是趙姑娘,你們是沒親身經歷過,不知道她的手勁有多大!」
「行了吧大牛,輸了就輸了還找什麼借口,我可不相信一個女人的力氣能有多大。.......我倒覺得雲珊姑娘會贏,你看她出招的時候身形飄逸但不顯羸弱......」
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人打斷了:「你還好意思說人家大牛呢,說來說去不就是因為雲珊姑娘漂亮嘛,大牛還實誠些!」
「我也覺得是趙小可,她從前是住我家旁邊的,街坊鄰居都知道她的力氣大。那時候人人吃不飽,要兩個男人一起推的石磨她一個人就能推動。」
「真的?」
......
姜年問江厭青,沒等到旁邊這根木頭的回答,他轉頭又問江風:「小風你看呢?」
他們幾個當初都是見過雲珊的,但接受了姜弦林言這麼多天的訓練之後,也發現雲珊當初輕飄飄的一擊重要的是時機和精確性,裡面倒看不出多少功夫。這話來問他,江風也說不出所以然,只能靠現在場上的局勢判斷:「趙小可的贏面大一些?」
姜年笑眯眯還是那副包著禍水的狐狸樣:「我們來打個賭?」
江風:「賭什麼?......不不不,我什麼都不和你賭。」他這些天在姜年身上悟出來的最大道理就是千萬別和這人比腦子。
姜年失望的嘆口氣,覺得都是江厭青把他弟弟帶壞了,原本那麼好騙一孩子:「真的不賭嗎?你看看,現在確實是趙小可佔上風呢。」
江風連忙搖頭,生怕多說一句就被他帶到陰溝里。江厭青作為兄長自然不能眼睜睜看傻弟弟被欺負,他伸手按住身後的江風,沖姜年說道:「你明知雲珊會贏。」
「雲珊會贏。」姜弦篤定道。
韋一關直起身,伸長了脖子往下面看,也沒看出個一二三所以然。
他虛心求教,姜弦不在乎多說幾句:「她身上有趙小可沒有的東西——那種拚死的,想要贏過對手的慾望。」
那種眼神她在江厭青和姜年,還有徐羅衣和余姐這些人眼中都看到過。他們拼盡全力試圖戰勝敵人,沉在泥淖之中,兩敗俱傷也要咬下一口肉來的血淋淋的狠意——而他們的對手,叫做命運。
韋一關似懂非懂,他是李謙在初入月關時就收在門下的屬下,有個多智近妖的主子,沒經歷過什麼太大的風浪動蕩,只看著最後關頭雲珊明明沒了力氣,卻在趙小可攻上來的一刻故意賣出破綻,在對手及時收勢只挑斷了一層袖子的時候將手中木劍抵在了她的喉間。
趙小可有些不高興,不是因為輸了比斗——好吧雖然也有一部分因為這個,她更生氣的是,她因為顧及到雲珊是同伴而手下留情,對方反而利用她的好心。
「太狡猾了!」她在王妮兒身邊氣呼呼的喊,又氣自己想不出什麼罵人的詞。
「給你。」冷淡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一個綉樣精緻的錢袋被蜜色的手提著送到她眼前。
趙小可一看,眼前嫵媚妖嬈偏偏眉目冷淡的美人不就是剛剛自己還在背後說著的人嗎。她有一瞬間心虛,很快又理直氣壯起來。
「你這是幹嘛,可憐我嗎?我不需要!我剛剛輸了是因為手下留情......」她叉著腰學街頭巷口看到過的罵街姿態,就是氣勢沒到位。
「嗯,謝謝你的手下留情。」
「如果有下次......啊?你說什麼?我沒聽錯吧?!」趙小可看向那雙棕色的眼睛,在這一句簡單的示好下方才的牙尖嘴利全都不見了,「......其實也不用謝我,輸了就是輸了,這錢袋你自己拿著。這是將軍給勝者的獎勵。」
雲珊將手中的精鐵利劍給她看:「我有這個就夠了......如果你不要,我就給她了。」她作勢要把錢袋給旁邊的人,一下被趙小可攔下來。
王妮兒好笑的看著她們對話,覺得雲珊也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冷冰冰難以親近。
*
李謙從城外回府的時候遠遠就聽到了踏雪的嘶鳴聲,他拍了拍身下受到驚嚇的馬匹,含了些微笑意:「那馬倒和它的主人一樣。」一樣的氣勢冠人,只不過比起踏雪明晃晃的強大威懾,姜弦更收斂些,第一次見面的人或許還會被她溫和的表象迷惑。
他翻身下馬將韁繩交給小廝,果然看到不遠處的馬廄里通體漆黑,筋骨精瘦的純血馬正在嫌棄的將廉價馬草擠到一邊——這點和它的主人又不像了。
姜弦喝慣了白毫銀針的舌頭面對粗茶白水也不挑剔,此時就坐在廳堂里端著茶碗等他回來。
她是來找李謙商量接下來的動作的。
但風塵僕僕趕回來的城主大人顯然不能接受自己衣冠不整的出現在來客面前,這算是他為數不多從京城帶到月關也改不了的習慣。
李謙套上外衫,隨意拿白帕子擦乾頭髮,這樣在親近之人面前倒也不失禮,但他路過桌上擺著的一面銅鏡,腳步一頓,又去取了架子上的腰帶整肅的束上,如果不是覺得誇張,他本想佩上一塊玉珏。
姜弦看到李謙走進來的時候也有些恍惚和驚訝,彷彿十年前那個驚才絕艷的狀元郎經過陰謀的詭譎和風沙的催折又再一次出現在她面前。
十九歲便三元及第,在殿試上若非才華過於出眾險些被老皇帝點作探花郎的京都李郎,本就有一副天生的好相貌,未經磨難時如列松積石,皎皎濯濯,十餘年後未被磨平的傲骨藏在冷峻的眉眼和機鋒的話語之下,著一身鴉青色的袍子,秀骨清像化作層層頑石下的玉佛,正邪難分,連袍角捲起的風都帶著冷鐵卷刃的銹意,卻能窺見底下暗藏的鋒銳。
「找我有何事?」李謙問道,直入正題好讓自己忘掉剛剛被姜弦眼中的欣賞取悅的心情。
姜弦遞給他一張圖:「這是陽澤城的布防圖,聽韋一關說你在那裡有布置的人手,借我一用。」
李謙看著她,語氣肯定:「你要攻城。」
姜弦知道自己不用多說,和聰明人交談的快樂就是永遠不用浪費時間解釋:「先試試不戰而屈人之兵,攻城是下下策。陽澤和月關不同。」
月關本身就混亂不堪,其中幫派混雜,勢力眾多,姜弦一眾不論是進來出去還是渾水摸魚都有極大的便利,同時它離最近的州府也有一段距離,朝廷又是三不管的態度,哪怕現在統一易主也不會引起注意——但陽澤城卻不同,它也算得上邊關,可沒有月關那麼偏僻,有知府有知州有正規軍,總而言之就是在朝廷管轄範圍內,想要不聲不響佔領陽澤幾乎是不可能的。
姜弦語氣輕鬆,飲盡了杯中茶:「事在人為。」
況且她重活一回,總有些別人不知道的底牌。
李謙沒有多問:「既然這樣,你想好要帶多少人去了嗎?」
那群僅僅訓練了一月不到的士兵,又是否真的得用呢?
*
姜弦把名單交給赤綾和白練之後就去到了綉坊。
余姐看到她驚喜的站起身迎接:「公子,您來了。」
姜弦身量高挑,比例勻稱,在邊關的男子中也算不上矮,又兼之今日穿了一身玄色勁裝,身形流暢腰細腿長,溫和清俊的面容也多了幾分厲色,挑眉笑起時黝黑而分明的眼眸讓人不敢逼視。
葉家媳婦拍了拍身邊一個姑娘的胳膊,示意她專心些,她比起這些雲英未嫁的姑娘家經歷的更多,懂得也更多些——她知道有些人是只能放在雲上心間仰望的,半點觸不得,雲泥之別鴻溝難越,但懷春的少女卻想不明白這一點。她在心裡嘆息一聲,這麼多天來隨著姜公子在月關的露面,不知道勾走了多少女兒家的心思,他自己是不知道的,面對眾多示好也都分寸得體的拒絕,反倒又引了更多相思。
「我今日來是想趕製一批衣袍,用料要最好,花紋也要精巧。」
余姐問道:「那尺寸呢?」
姜弦:「按照我和赤綾他們的身形來,勞煩你儘快做好。」
她簡簡單單兩句話差點引發綉坊的爭搶——誰都想做到姜寨主的那件衣袍,哪怕只是縫上幾針,也算是將自己的心意綉進去能穿在他身上。
但余姐指定了綉工最好的幾個人,葉家媳婦正在其列。她聽到身邊姑娘小聲的羨慕,無奈極了,但拿起針線時也是前所未有的認真——姜寨主也是他們的恩人啊,她沒有多餘的心思,只是想要做好能為他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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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放花巷,一家不起眼的水粉鋪子里走進一個青衫女子,來來往往的人潮吞沒了她的背影。過了一會兒才看見她出了後門徑直走上一架馬車。日頭還未落,城門大開,這輛兩匹馬拉著的灰色馬車普普通通,順著進出城門的數十輛馬車一起,在巡查的士兵面前出示了公文證明,得到了准許后宛如泥牛入海,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而過了半個時辰,將軍府的馬車浩浩蕩蕩也出了城,聽說是要回故土祭拜姜老將軍和夫人的衣冠冢。
不乏有人在車隊后搖頭嘆息,哪怕這回鄉的排場再大,國舅爺的名頭再盛,這秣馬脂車裡坐著的也只有一個病怏怏的少年郎。
沒有人注意到一輛灰色的馬車停在將軍府一行前進的道路邊上。下車休整的奴僕解開水囊,餘光瞥到不遠處的人影,暗自嘀咕了一句:「現在的姑娘家怎麼這般高挑?」
姜弦一行人進入了陽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