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林修竹曲七

茂林修竹曲七

樹心的陣法外,程芳出神地望著古榕內壁的紋路,安靜地等待著道主的召見——作為程閥丟失鳳羽和梧桐木,只得向道主求助的代價,這塊曾儲存寶物的樹心就等同於暫時「贈送」給了道主,以供他推衍和休憩。

眼下道主正在指點他唯一的弟子,即便程芳是程閥的嫡脈長女,在道主沒有召見的情況下也無法進入屬於他們程氏葳蕤野的核心。

……要是換了她的同輩也是一樣,也許只有父親才能沒有召見就闖入吧?

假如百年內沒有優秀後輩,那麼家族就會被全面壓制,假如千年內不出天才人傑,那麼家族就將直面沒落,甚至被吞併。

家族會保護它的子弟,可只有真正強大的修士才能反哺蔭庇身後的家族。

比如白氏,正是因為誕生了道主白恕,白閥才能在五大家族中一舉登頂,壓制了殷閥——明明白閥只是陣修勢道的出身,和兵道武修的殷閥完全不能比。

再比如殷釗,不足百歲就抵達了洞察天地的境界,十五歲時因為這千年不遇的天資而被道主收為弟子,後來又被問蒼生擇主,同齡人根本無法望其項背……

下一任道主無疑就是殷釗了,殷閥也將因此而奪回他們的榮耀。

程芳不由得想到了她那還是一團孩氣的親弟弟,父親的壽元不多了,偏偏修為還卡在筑紫府且不得寸進,等到父親隕落後,阿弟能撐得起程氏嗎?

可能性太小了,那麼她作為長女又能為家族做什麼呢?是招贅鎮守在族內,還是想辦法和殷釗聯姻,或者像是她的姑祖母程芙那樣,生下資質出眾的孩子……

程芙也是程閥的嫡系長女,當年她嫁入了白氏,然後養育出了如今的道主。

就在程芳心緒混亂的時候,樹心內的陣法緩緩變化,一記小令在陣法上亮起,正是道主的傳召。

程芳當即靜心凝神,快步走入樹心內。

樹心內的布置並沒有什麼變化,唯一的區別就是多了一道道主布置的陣法——作為白氏出身的陣修,道主的陣法和術式自然獨步天下,整片樹心都被他做成了陣法的一部分,甚至連他們程閥的氣機都蘊藏在內。

在陣盤最中央,晶簇和翠藤纏繞的高台上,一位身披白袍的男子正安靜地佇立著,垂眸望著懸在身前的瑩白長劍,帶著毫不掩飾的懷戀和嘆息。

程芳不敢再看,連忙收斂視線,恰好看到了與她同輩的殷釗——殷釗就站在晶簇下,長身玉立,凜然又挺拔,像是一柄出鞘的長劍。

……按理說這樣鋒銳無匹的人物該足夠耀眼了吧?

可在他師父的面前,殷釗卻顯得如此幼稚,他那渾身的氣勢都變成了傲慢與倔強,連那一身的鋒芒也叫人覺得過剛易折、嶢嶢易缺。

高台上的男人仍然在專註地端詳著長劍,他的左手以劍指輕輕劃過劍脊,於是長劍回以低啞的嗡鳴,只聽他輕輕嘆了口氣:「問蒼生啊,這一次……又是為什麼呢?」

程芳不明白道主是為了什麼而嘆息,她只瞥到這人隨意地把鳳骨長劍遞還殷釗,隨後他做出一個收攏的手勢,於是半空中的數十枚乳白色的算籌化作流光,被他一起收入掌心。

那就是傳說能鎮天地的八十一枚算籌,道主的本命靈器……

程芳收斂心神,俯身跪下:「程氏程芳,拜見道主。」

白恕朝她溫和地笑了笑:「大娘子來了?不必多禮,我欲借程氏的花露盞一用。」

程芳什麼都不問,當即便應承道:「是,我這就去找父親,。」

花露盞是能夠提取與鑒別靈息的靈器,對人族的氣機尤其敏感,一般來說會被應用在判斷修士氣機和識海的傷勢上。

白恕點點頭,溫聲道:「麻煩了……釗兒,你陪著程大娘子去一趟吧。」

殷釗領命,見道主沒有別的吩咐后,兩人便一前一後退出樹心,當他們徹底脫離了古榕主幹時,程芳終於忍不住詢問道:「釗兄,道主要借花露盞是有人受傷了嗎?我們的醫師最近又煉出了新的溫養藥物,也許能派上用場。」

「多謝了,受傷的是我的族兄。」殷釗摩挲著他的本名靈劍,頗有些心不在焉地回道,「他帶領的隊伍去探查天地關后遇到強敵,不僅讓敵人逃離,他本人還重傷慘敗,百年來修鍊的劍勢毀於一旦。」

「這……竟然連劍勢都被折了嗎?!」程芳有些詫異,她沒想到最先被擊退的竟然是殷閥的隊伍——看來敵人是真的不弱啊。

殷釗沉聲道:「殷錳的劍勢曾受到師父的指點,而且還是至剛至猛的『震邪除惡』。」

程芳喃喃:「也不知道這賊子是否是奪走鳳羽的人……」

那麼道主借用花露盞也就說得通了,救助傷員還是其次,當務之急是提取賊子的氣機來推衍他的底細來歷。

「不論他是誰。」殷釗冷哼道,「我遲早要去會一會他。」

*

「我跟你們講。」繆宣憂愁道,「五大族遲早會派人來追捕我們——當然,重點是我,你們都是附帶。」

在在燕國首都鄞州,這個凡人國度中最繁華的區域內,一處平平無奇的客棧上房內,四位非人類正面面相覷。

鼠叟誠惶誠恐:「啊這……此話怎講?」

繆宣嘆了口氣:「因為我掏走了五大門閥的所有白鳳羽和梧桐木。」

小系統同時在繆宣的識海內小聲給他哥補充:以及堆積在白閥內的陳年案底。

繆宣:……

繆宣:「唉……」

那我不是沒辦法嘛,世家不做人,為之奈何。

小魚溪已經眼神死了,鼠叟則冷汗直流,至於南柯,這少女面色凝重:「哼,你擔心什麼,我們欠你的人情我會想辦法還的!」

鼠叟和南柯倒沒有懷疑過繆宣這話的可能性,畢竟他們已經體驗過一次梧桐木小世界的快樂收納了。

「還人情……以你現在的修為嗎?」繆宣有些無奈地笑了,「小孔雀,想要幫上我的忙,你的修為最起碼也該有你先祖的萬分之一。」

南柯:……

孔雀的血脈來自鳳凰,且上古時期孔雀一族妖才濟濟,出過好幾代妖王,只是近年來妖族式微,在上次的紛爭戰役后更是慘遭打擊,孔雀一族被人族殘害得只剩下她這個孔雀蛋,在孵育後跟著鼠叟躲躲藏藏了數十年,至今才夠到化人形的門檻。

南柯低下了頭,鼠叟愁眉不展,吳魚溪則悄悄打量著這兩人。

她還從未見過孔雀呢,在此之前她見到的妖族都是族內的妖奴,據說周閥家主有一隻孔雀妖奴,當然她這種旁支庶女也就聽聽傳聞。

南柯以為這無名劍的弟子在嘲笑她,於是便狠狠瞪了她一眼,然後發現小姑娘正朝她友好地笑——有點可愛。

南柯嘴一撇,重新低下了頭。

「說真的,我沒想過有一天還會見到營養不良的孔雀幼鳥。」繆宣嘆了口氣,「而且這孩子應當也沒接受孔雀的傳承吧?」

神獸的傳承是自帶的,妖族的傳承就要父母長輩給予了。

南柯沉默,鼠叟抹淚:「……嗚。」

繆宣又嘆了口氣:「好吧,那就先試試這個。」

說罷他便伸手呈劍指,直直點向少女的額頭,這個動作他做得不快,可南柯和鼠叟根本無法阻止,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動作。

當繆宣的指尖觸碰到南柯的那一刻,少女便在一瞬間昏厥過去,同時變回了原型——好灰不拉幾一隻鳥崽子。

鼠叟又驚又怒:「無名劍,您——我們——」

繆宣不等他說完話,同樣給了他額頭一下。

於是在鳥崽邊出現了一隻油光水滑的大老鼠,鼠事不省,體型可觀,和只小灰貓似的。

吳魚溪:……

繆宣抄起這兩隻妖族,一股腦塞到了小弟子的手中,慈愛道:「來,魚兒,揣著他們。」

吳魚溪:???

她莫名其妙地就被塞了兩隻大灰灰,一頭霧水,不知所措,只好瞪大了雙眼瞅著她的師父。

繆宣解釋道:「我給了他們不同妖族的傳承,接受傳承是一個比較困難的過程,需要氣機神識的安撫,所以靠近你會很有好處。」

魚溪畢竟是玄武轉世,神獸的氣息最中正平和,更何況是包容萬物的玄武,即便在轉世后也能自帶安撫妖族的被動效果。

……當然繆宣本人也行,不過他這不是有事情要忙,騰不出手嗎。

吳魚溪乍一聽到這解釋還沒覺得不對勁,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師父您這是……給了他們傳承?!」

只有大妖族中才存在傳承,而能給予傳承的只有修為有成的大妖才行!

繆宣摸了摸她的頭:「放心放心,你師父我是人族無疑,我們這是靈台特殊,再說我還儲存了不少有用的東西,好不容易找到了大妖後代,當然要好好培養……以後你也能做到的,不難。」

當然,這個「不難」特指神獸轉世。

吳魚溪有些崩潰:「培育……難道您要培育妖奴嗎?」

繆宣當即否認:「當然不是了,我這是給你培養助手——上古時期孔雀也曾襄助玄武和白鳳鎮界,所以給神獸打輔助,他們一族是專業的。」

吳魚溪:「培養助手?給、給我?」

繆宣點頭:「沒錯,畢竟老傳統……對了,等你洞察天地之後,師父就把玄武殼給你撈出來,你現在還沒法吸收。」

吳魚溪已經被震傻了,她木然道:「師父……所以我的前世是什麼?」

繆宣:「是玄武噠!」

吳魚溪:……

吳魚溪冷漠:「哇哦,那麼您就是白鳳轉世了?」

繆宣:「正是如此!」

吳魚溪:「……」

系統瞅著小姑娘那「你在說什麼鬼話」的神情,忍不住道:哥,慢慢來,一下子接受不了的。

繆宣恍然大悟,趕緊對小弟子描補道:「魚兒別擔心,這是一個長遠的過程,路要一步一步走,總之我們目前的小目標是先把你的境界提升到惟道是從,就待在這裡完成吧,凡人國度很有意思的……正好梧桐木也在,你就揣著他們倆進去修鍊,不要有太大壓力,我們追求水到渠成。」

吳魚溪:「……」

她後知後覺地發現,這位主動上門的師父,好像不那麼靠譜。

這個臆想也太可怕了,筑紫府的修士不應該已經甄道心了嗎?!

吳魚溪艱難道:「所以師父,作為白鳳轉世,您這是想要……?」

繆宣收斂起笑容,認真而溫和地道:「立道統。」

天光透過紙窗散入狹室內,暖融融照亮了一片浮塵,清晰地勾勒出男子的輪廓,他就這麼期許又信任地望著她,那雙眼眸中再次浮現起融銀般的輝光。

吳魚溪愣住了,此時的她尚且年幼,只是單純地被這氣勢所折,她根本想不到作為繼承者的自己即將面臨什麼,更猜不到師父所說的道統竟會是如此的沉重。

那重量是……兩界寰宇,蒼昊坤輿,三族萬類,天下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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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統:這裡指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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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穿]刺客系統-明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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