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假和姑
和姑也是累壞了,她也沒感覺到張士彥把她抱上床去攬在身側入眠,許是常年累月露宿在外的緣故,和姑的睡眠非常短,兩三個時辰便足夠了,三兩個時辰后容易被驚醒。
「你去哪裡?」和姑感覺到床旁有人在更衣,這種熟悉的感覺彷彿回到了幾年前,她還在張府的時候,似乎他們從來都沒有分開過一樣。
「去校場,接兒子回家。」張士彥只是淡淡地說,穿好貼身的輕胄便出門了。
聽著他走遠了的腳步聲,和姑躺在他的床上,放空了腦袋,「安遜……會平安到家吧……」她這麼想著,但還是不放心,從床上爬起,水芝在床旁的屏風上放了換洗的衣服,和姑像以前那樣換了身衣服,找了家中內閣的文人僚慕宋配帶她一起去校場。
宋配經年未見和姑,乍見甚喜,「神醫姑娘,宋某方才從江南趕回來,回來的路上便聽聞你回來的消息,甚是欣喜,正準備去找你……」和姑抬手作揖打斷了他的話,「宋公子,你家主公今日郡外校場與劉氏對峙爭鋒,你可否帶我一同前去?」
宋配一愣,以往和姑向來看不起兵家爭權打打殺殺的事情,怎麼現在反而還要親自去觀看?
「當然可以,」宋配領上一隊家將,「神醫姑娘如今可習得馬術?」
「仍是不會,我還是坐馬車吧。」和姑搖搖頭。
校場外,沒有和姑想象的那樣鑼鼓喧天、角聲連連的陣仗,單張士彥一人帶上三兩輕兵騎士,騎在馬上對視著九曲溪對面的一隊人馬,張劉兩族本就是宿敵,從父輩打到子輩,輸輸贏贏沒個勝負。
張士彥跨在馬背上,身姿挺拔板正,不驕不躁,開口對劉聰喊話道:「還我兒,我且不滅你劉氏一族。」語氣里沒有傲慢,沒有恐嚇,好像這就是事實,給你的提出最後的優厚條件似的。
越是這樣沉靜的盛氣凌人,越是讓劉某人不悅,「口氣這麼狂?」劉聰不屑,「你張某人還能活幾天?就敢在我面前犬吠?」
劉聰得意,「怕是一會兒跪在我面前叫『爺』?」他放蕩的笑,讓張士彥捏緊了手裡的韁繩。
「來……」劉聰呵了一聲,「把她們母子帶上來……」母子?張士彥不解,和姑人在府上,怎地又來一個和姑?
這狗賊劉聰還算個人,也許是怕怠慢了她母子二人會惹怒張士彥,車夫御馬從陣后而來,掀開車簾,將「和姑」和孩童請出馬車,站在劉聰馬下的正是和姑和一個三歲孩童,這「和姑」身形與和姑無差,同是素色麻布襦裙,她手裡牽著的孩童天真可愛地舔著手裡的糖飴,不哭不鬧。
「怎麼?」劉聰狡猾,「你以為你府上的『神醫』是真的神醫嗎?」計策之內,劉聰打算跟和姑裡應外合,把張士彥置於死地,這樣和姑可以換取安遜的康健,「她是我的劉家的細作!」
「真正的『和姑』在我這裡!」
劉聰得意仰頭,俯視著張士彥,「你若是不信,我摘了和姑的方巾,你且看看,」隨即揮劍挑斷「和姑」俺在面上的方巾,「你在瞧瞧你自己家裡的哪位『神醫』是不是個假貨?」
這女人和三年前的和姑長的一模一樣,瘦削的下巴,瓷器一般的柔膚,素凈的眸子,張士彥微微蹙了眉。
宋配驚得握上了腰間的短匕,質問身邊的女子道:「你究竟是誰?!」
和姑有口說不清,她的面貌已然變了,如今才是她的真容,她抬手從髮髻里解開面上方巾,將自己的真容展露在宋配面前,解釋道:「三年前,我是易容,那女子是我易容后的模樣,劉聰放我離開的條件就是要我,棄了我的易容,如今這個樣子,才是我真的面貌。」
「易容是師父教給我的,亂世之中,我又是個沒有戶籍來路不明的棄嬰,師父便讓我仿著已故女子的面貌來躲避巡查和人販,」和姑說的句句實言,但卻沒有辦法證明她自己的身份。
宋配一直敬仰和姑,以禮相待,但眼前這鵝蛋臉的陌生女子,除了身形和聲音與和姑相似以外,看上去完全就是另一個人。
「你與我同去將軍面前。」宋配猶豫之下還是拔出短劍,帶她出了陣列,走上兩軍陣前。
當和姑走過張士彥的馬蹄之下時,張士彥裝作不在意地撇看宋配手裡的女子,心如鼓擂,這女人是誰?
她當真是劉聰派來的細作?昨夜還擁她入眠,竟然未曾發覺絲毫異常?
她若當真是和姑,為何面貌大變?
「安遜……」和姑臨近見著了兒子,不禁脫口喚他乳名,小孩兒置若罔聞躲在「和姑」的裙邊吃糖飴,張士彥按兵不動。
劉聰見他製造出來的假象已經擺在張士彥面前了,他居然還不為所動,便開始激將,拔劍指向馬下的「和姑」:「我要河西的通關兵符,你若給我,我便還你妻兒。」
「否則……別怪我血濺當場,你連後悔葯都沒得吃!」
劉聰馬下的女子,眼神鎮定自若如同和姑一般,只是輕啟朱唇道:「士彥……救我……」
張士彥動搖了,他心裡有數了。
「我只要我妻,兒子便押在你那裡,待我想好了,河西的兵符自然給你,你可給我好生伺候好我兒。」張士彥發話道。
劉聰原計劃以為張士彥會怒殺潛伏進張府的細作和姑,這樣他就可以一石二鳥,除掉和姑,張士彥的血毒無人可解,斷了他的小命,二來得到河西的兵符,打通河西走廊,劉家稱霸。
張士彥「示意」宋配將他手裡的「陌生」女子歸還給劉聰。
宋配押著和姑過去交換,九曲溪邊,劉聰的手下押著「和姑」,小孩拖著母親的手不願放開也跟了上來,和姑邁步心想這次又要回劉氏大營了……
就在兩軍交換人質的時刻,宋配一手拉回和姑,短刃刺向與和姑面貌相同的女子。
安遜居然自己淌著水往張家這邊跑,嘴裡含著未化的糖飴,努這膀子拚命地往對岸奔去,和姑原以為換了個容貌,兒子會不認識自己。
果然,兒子奔著張士彥跑去了……沒認出她這個娘親
數百名弓箭手立在校場的城牆上,緊繃著弓弦,劉聰見狀,硬攻,他在下,張士彥在上,兩敗俱傷不說,他自己贏得幾率不大,不敢輕易開戰,隨即叫停重騎兵,不攻。
張士彥看著像糯米糰子一樣的小娃娃淌著九曲溪的水,不管不顧地奔著自己而來,差點涕淚,翻身下馬,半蹲在馬邊,糯米糰子搖搖晃晃地走近張士彥,掏出嘴裡的奶糖飴,還拉著口水絲,正兒八經地說道:「娘親讓我回張府跟著爹爹……」
隨即又補充道:「這是娘親囑咐我的,我一定要回張府……」
三歲的小孩只知道娘親交待的事情,卻不知道為何,「你怎知我就是你爹爹?」張士彥反問他,看著自己的孩子,張士彥滿眼灌滿了蜜糖,「娘親說爹爹生得好看,這裡你最好看……」小手黏著糖絲指在張士彥的臉上。
這大將軍也沒抱過孩子,從地上端起自己的孩子,「馬背上顛,爹爹帶你坐馬車,」頭也不回地抱著自己兒子鑽進了自家的馬車裡,留北宮純這一彪形大漢,大馬橫道立在校場山頭。
宋配將和姑安然地送回,「在下相信姑娘定是有苦衷才以假面示人,如今也真相大白了,主公那裡或許還需要你解釋一番。」畢竟愛了多年的人,突然換了一張臉,他怕張士彥難以接受,又要產生誤會。
和姑在宋配的護送下,抬腳登上了馬車裡,剛進去,安遜便鑽進和姑的懷裡,嚷嚷道:「娘親……孩兒的衣服都濕透了,你快幫我烤乾呀……」這孩子怎生得玲瓏心竅?
「你剛剛不是不認識我嗎?」和姑詫異,抱起安遜,脫了他濕答答的鞋子,小孩憨笑,「安遜早就知道她不是娘親……」
「你怎麼知道?」和姑把安遜的小腳丫捂在手心,給他暖和一點。
安遜躺在和姑的懷裡,解釋道:「因為她身上沒有娘親的味道……」「娘親身上有一種味道,苦苦甜甜的氣味,其他人身上都沒有……」
「所以安遜早就知道她不是娘親了……」小孩雖小,但他卻好像什麼都懂。
和姑思索,「苦苦甜甜的味道?」。
「難道是還陽丹的氣味?」她將腰間貼身佩戴著的葯囊拿起放到安遜鼻尖,安遜樂了,「對……就是這個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