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詐病
宜陽郡張縣令的大兒子突大病一場,暴厥昏去,至今未醒。
無奈之下,張老爺只好派人去請雲遊的神醫——道醫姑姑,請她來府上一診。
三年前,道醫姑姑雲遊行醫,來過宜陽,在張府小住些許,張家老爺覺得,張家和道醫姑姑應算得上是有些交情,故派人外出請她來府為兒冶病。
家丁外出三日,襤褸而歸。
「可尋到道醫姑姑?」
張老爺子屋內焦急詢問,「回老爺的話,」家丁日夜奔走,疲憊不堪地說道,「小的尋到了醫姑老爺!」
「小的在江南新安郡尋到醫姑老爺!」
張老爺欣喜:「可是醫姑本人?」
家丁忙答:「是的,是的……」
「我將大少爺的惡疾說於醫姑老爺聽,醫姑老爺說她明日卯時三刻左右,即到宜陽為大少爺醫冶。」
家丁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枚秋香色玉蠶絲鑲邊錦囊,那是道醫姑姑貼身帶的錦囊。
「醫姑老爺說了,倘若她明日卯時三刻有耽擱,將此錦囊內的蜜丸給大少爺服下,可回陽救逆,有起死回生之奇效。」
張家老爺慌忙接過錦囊,再回頭看看還在床上昏睡多日的張士彥,無可奈何又心急如焚,「好吧……好吧……但願神醫姑姑能如期而來吧……」
說罷,便將醫姑的錦囊放進張士彥的手裡,喃喃道:「吾兒受苦,為父無能,且看仙家醫姑可念舊情……」
待時入子夜,原本躺在床上氣息將絕的大少爺,突然神氣復原,屋內四下無人,他坐起,攥著手裡的錦囊,心裡是又氣又急。
「便非要如此騙你,你才願回來看我一眼嗎?」
張士彥打開和姑的錦囊,錦囊里果然有一小木瓶,「你連你師父留給你的蜜丸都捨得給我,但就是不願回來看我一眼嗎?」他打開木瓶。
戳開瓶口密封的蠟紙,倒出蜜丸,那女人不信任他也是情有可原,但是一走三年,杳無音信,未免太過狠心。
當年,他與和姑發生了矛盾,一氣之下,和姑夜起,背上行囊便離開宜陽,繼續雲遊行醫。
而眼前當下,正值八王之亂,張士彥擔心和姑會被皇家宗族捉去當醫官,他倒不是擔心和姑的醫術,他只擔心詭譎善變的高官貴族,他們視人命如草芥,若是一個不開心,斬了他的心上人,他怕是要起兵討伐了。
可是,張士彥自知自己如今的勢力不夠,怕是起了兵,也勝不了仗,只好絞盡腦汁地讓他日思夜想,夜夜在夢裡折磨他的心上人能乖乖地回到他的庇護之下。
可是三年前,與她心生間隙。
若是他好言相勸,她必然不會乖順而來,只得詐病騙她,回到他的身邊,方可護她周全。
三年的時間裡,他們都變了很多,唯獨不變的是,張士彥夜裡常常夢見,她背著葯簍子從外面回來了,笑著對他說:「來,士彥,抱……」
張士彥想她想得快瘋了,派人四處打聽她的消息,這三年間,她去了哪裡、在哪裡住、救冶了哪些病人,他都想知道,可她,從來沒有主動傳信給他。
原本以為她是賭氣走了,想她不出三日,氣消了便會回來,奈何她越走越遠,一點兒回來的跡象都沒有,彷彿把他給忘了。
「這女人果然生性涼薄。」
張士彥把蜜丸放回木瓶子里,裝回錦囊里,又將錦囊小心地揣進懷裡貼身放著,這錦囊上有和姑身上的氣味,他不禁嗅嗅指尖縈繞著她的味道,心下念道,那女人可知他的痴?
即便是知道了,她也不會再信他了吧,畢竟,他曾經那樣狠狠地傷害過她。
只不過,他當時傷害她,也是為了保護她罷了。
可和姑不諳人事,以為是他性情頑劣,肆意玩弄她的感情,再到後來張士彥觸碰了和姑的底線,和姑才一氣之下,離開宜陽。
丑時荒雞,屋外匆忙趕來一位彪形大漢,還未進屋內,大漢便痛心大呼道:「嗚呼哀哉……吾明公……小人不在,你怎能抱恙?」
張士彥心下無奈,這情人還未曾歸來,情敵倒是先到一步。
屋內燭火通明,張士彥聽到來者痛呼,趕忙運行內力封上自己的氣息,躺回床上,宛若死人一般。
彪形大漢推開房門,繞過屏風,不忍看見張士彥面色慘白、氣若遊絲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他壯碩的身子恍惚了一下,忙喚屋外的婢女:「水芝!」
在屋外守夜的婢女水芝,聽見北宮大人喚她,便放下手裡的燭籠,頷首進了廂房裡。
「大人,」水芝作揖道。
「明公這是怎麼病了?」
北宮純不明白,前兩日張士彥他還好好地,怎麼說病了就病了?
「回大人的話,府中醫堂的大夫——知堂先生,日夜為大少爺診冶,說大少爺是痰火蒙心,積勞累病,外加上,前幾日中了江陰劉氏的血毒,思慮過急,毒血攻心,一時昏厥,說……當務之急……是解了大少爺的血毒,不然……」
「不然如何?!」
「不然……」水芝不敢繼續往下說了,她也害怕大少爺會……
「你倒是說啊?!」
「知堂先生說,血毒不解,大少爺恐怕會……氣竭而亡……」
北宮純聽到此消息時如五雷轟頂,揮手摒去水芝。
水芝戀戀不捨地偷偷望著,床上躺著的素袍男子,大少爺平日里,雖然脾氣乖戾了些,但總還是沒做過什麼錯事,也從未責罰過她,倒是念及她家中有病母,還漲她月錢。
水芝看到張士彥慘白的臉,心下不禁念道,大少爺平日里那樣好看,要是知道現在如此憔悴,定是不會歡喜,這仙家醫姑,可什麼時候,才能來啊?
張士彥自知運內力,自封氣息心神,能騙得過去家中醫官知堂老人,但恐怕,是很難騙得了和姑。
平旦末時已過,卯時已到,距離和姑約定的,卯時三刻,越來越近,他便逼內力,漸漸封上了自己的血運。
北宮純雙膝跪於張士彥塌下,惶惶道:「明公,時局動蕩,小將願追隨明公,開闢一片安寧之地,可明公怎得如此糊塗?竟中了劉氏的血毒?這可如何是好?」
梁幃素帳之內,昏睡著的張士彥,默而不言,好似羊脂玉雕出的璧人一般,武將北宮純虎背熊腰,性情剽悍,壯漢跪在張士彥的床邊,懊惱道:「待小將下令,去討伐那劉狗賊,捉了那廝,換明公的解藥!」
這話一出,差點把張士彥給氣死。
「魯莽行事!」
若不是怕假戲露馬腳,張士彥恨不得,從床上跳起,給他兩巴掌,奈何只得心中憤憤然。
北宮純思慮單純,索性一股腦地,把自己心中壓抑之事,統統發泄出來。
他跪在張士彥床邊,喃喃自語道:「和姑如今,還不知身在何處,老爺派人去尋,何不讓我去找?」
「若我去,此時,和姑早已與我,同在明公面前了。」
「明公,你若不醒,吾等該如何是好?」
「自姑臧而返之時,涼州大族陰氏之女,還托我囑咐明公,好好保重身體,可明公卻……」
……
卯時兩刻三分,日始,廂房外開始燒艾趨災,為大少爺祈福禱告,女幾山上隱士皇甫謐為其作法於庭院前。
忽而一陣卷塵風灌堂而來,一粗布麻衣女子面著方巾而來。
掃塵的家丁定睛一瞧,竟是醫姑老爺遠至而歸,家丁急忙往府上跑,奔走相告:「醫姑老爺回來了!」
「醫姑老爺回來了!」
「醫姑老爺回來了!」
……
張府上上下下,皆欣喜雀躍,張士彥聽見屋外喧鬧,人聲鼎沸中,他聽到了,和姑回來了的消息,不禁心神漏了一拍,差點沒封住,趕忙告誡自己,千萬繃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