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兩名女侍者一左一右扶著雲悠悠，走向醫療艙。

雲悠悠心底是有點慌的。

雖然身上的病症已經在消退，但她不確定會不會檢查出什麼問題。

帝國的醫療技術已經發展到分子級，無論是器官方面還是生物素方面的疾病，都可以成功檢測並治癒。

她病在心理，但也有身體層面的表現。

「阿悠別擔心，我們把情況告訴秦醫師，她一定會幫忙證明你今天必須卧床休息。」左邊的女侍者調皮地眨了下左眼，牽動了臉頰上的雀斑，看上去生氣勃勃，「撲克臉想要你沏茶，美得她！」

這位女侍者有個很普通的名字，叫安妮，特長是給人取外號。

右邊那位滿臉悲觀，兩道眉毛撇向下方，憂鬱地說：「我覺得沒希望了，安妮你早上不是也看到了嗎，整個星網都說殿下要和灰姑娘結婚。人家灰姑娘會寫論文，是帝國需要的棟樑之才，和我們這些沒用的人不一樣。」

安妮狠狠瞪了她一眼，用活靈活現的眼語沖著同伴大叫——『閉嘴！苦瓜小姐，你怎麼能當著阿悠的面說這個！就算是真的，也要瞞她到最後才行啊！你不知道她有多愛太子殿下嗎！』

雲悠悠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論文」兩個字上面。

她隱約記得，哥哥把通訊器扔開以後，那個女聲就是在喊「論文！快把論文傳給我！」

林瑤用的難道是哥哥的論文？

哥哥醉心研究，是大家公認的天才，可是他從來沒有用他自己的名字發表過任何成果……

那麼多年的心血，都去哪了？

雲悠悠猛地攥住了自己發抖的手指，禁止自己繼續深想。

醫療艙，近在眼前。

常駐星河花園的醫師姓秦，是一位四十齣頭的中年女士，她有一頭柔軟的金髮，一雙讓人心生信任的溫柔藍眼睛。她是著名的大醫師，出入不受限制，全家都處於帝國的嚴密保護之下。

雲悠悠三人來到醫療艙時，秦醫師正戴著巨大的眼鏡在瀏覽星網，看見有人進來，她飛快地縮小了一個窗口，讓浮懸大窗上排滿了密密麻麻的藥物實驗數據。

雲悠悠視力好，一眼就看見了下方小窗上的標題——「億萬少女夢碎，皇太子或迎娶天才科學家……」

安妮上前說明了來意。

秦醫師點擊屏幕下方小小的叉，徹底關閉收縮窗，然後示意雲悠悠躺進治療艙，開始進行全身掃描。

簡潔狹窄的白色艙體泛起淺藍，藍光像海浪一樣波動著漫過雲悠悠的身體，她很緊張，不停地悄悄活動四肢，眨巴眼睛，想讓檢測結果看起來正常一些。

五分鐘，比一個世紀都難捱。

掃描結束，伴隨著輕微的磁力「嗡嗚」聲，半懸浮的金屬板把雲悠悠送出治療艙。

秦醫師快速察看診斷報告，手指帶著殘影，飛快地撥走一面面光屏。

半晌，中年醫師微笑著抬起頭：「哦，不是什麼大問題，姑娘，你到底多久沒睡覺了？我記得我反覆叮囑過，年輕人不要熬夜。」

雲悠悠那顆懸在半空的心臟「撲通」一下著了地。

「快兩天沒睡了。」她故意把時間說得更久，「訓練起來忘了時間。」

「呵呵。」秦醫師乾笑，「再這麼多來幾次，我保證你一定會英年早禿。」

安妮噗哧笑出了聲，另外那位外號「苦瓜小姐」的女侍者也把習慣性下垂的唇角提成了一條直線。

雲悠悠撓了撓自己柔順且茂密的頭髮。

「不過。」秦醫師推了推大眼鏡，玻璃冷光下，溫柔的藍眼睛顯出幾分凌厲，「肌體有一些不太正常的反射，看起來像是情緒問題引發——心理問題影響生理狀態可不是小事啊姑娘，嚴重的話，有可能失控傷害自己或他人，這樣的病患是要進入精神理療中心集中收容治療的。姑娘，你怎麼回事？」

雲悠悠心跳漏了一拍。

她的後背再一次滲出了冷汗，心中告訴自己不要緊張，手指卻難以抑制地開始顫抖。

她覺得應該狡辯一下，又怕說多錯多。

身邊刮過兩道微風。

安妮和苦瓜小姐很默契地上前兩步，擋在了雲悠悠面前。

「不可以把阿悠關進精神病院！」安妮激動地分辯，「她只是心情糟糕而已！她被人欺負了，秦醫師！誰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苦瓜小姐板著臉說：「殿下和別人結婚，肯定會把阿悠送到最遠的邊遠星，一輩子都不會再見面，以後阿悠只能在星網上看他們夫妻秀恩愛，她能不難過嗎？」

『你給我閉嘴！』安妮恨不得把眼珠子發射到苦瓜小姐的臉上。

秦醫師無力地扶了扶額，用一根細長的金屬講師棒把兩位女侍者撥開。

她推了下大眼鏡，語氣柔和了許多，照顧著女孩的情緒：「所以，是因為殿下而傷心嗎？那倒是能夠理解，記得我上中學的時候，曾為一個小混混要死要活，還想把他的名字刻在手腕上。愛情的確會帶給我們一些不那麼常規的生理現象，當然，它的存續期通常也不會太久，時間可以治癒一切，姑娘。」

雲悠悠知道，只要讓「愛情」背上黑鍋，今天應該就可以矇混過關。

她抿住唇，猶豫該怎麼說。

在雲悠悠短暫沉默的時候，一牆之隔的醫療艙外，俊美得過分的男人輕輕豎起手掌，制止老管家上前為他開門。

剛才，太子殿下到二樓更衣，換掉了那件沾著營養殘液的禮服，現在穿著一套純黑的半正裝，身材顯得更加頎長挺拔，面孔冷白而精緻。

下樓的時候，他選擇了西側的扶梯，無意間路過醫療艙，聽到了裡面的對話。

走廊和艙內都很安靜。

過了好一會兒，雲悠悠的聲音輕輕地響起：「我……身上忽然就提不起一點力氣，幾乎無法站穩，而且眩暈，很冷，只有靠近殿下，感覺才會稍微好一點。我也不想這樣。」

她不喜歡說謊，於是說了一些並不全面的真話，其他的就讓別人自己腦補。

「果然是該死的愛情啊。」秦醫師翻了翻檢查報告，「太子殿下是一位真正的紳士，有病理分析支持的話，他應該願意在合理範圍之內多照顧你一些，畢竟你們認識那麼久了——我可以從醫師角度給殿下建議。」

中年女士友好地看著面前的女孩。

任何一位深陷情網的姑娘，都不可能拒絕這個「假公濟私」的機會。

雲悠悠猶豫了一下，輕聲問：「沒有別的辦法嗎？」

秦醫師聳聳肩：「有。使用處方藥劑，進行情感阻斷。」

「嗯？」雲悠悠睜大眼睛。

醫師沉默了一會兒，嚴肅開口：「我並不推薦使用情感阻斷劑，它的效果只能持續12小時，並且有很強的副作用。它會抑制腦部新細胞再生功能，簡單說，就是縮短你的壽命，並且無可挽回。」

她站起來，在藥物儲存艙的光屏上點了幾下，合金艙門旋開一道圓口，遞出一支裹著白色霜霧的紫黑藥劑。

「它看起來是不是很像一支惡魔角？」秦醫師把藥劑放在雲悠悠面前，十指交叉，認真地說，「雖然沒有明確的數據，但大概能夠推測出，服用它會縮減十年以上的存活時間，再次服用的話，副作用倍增。自它問世以來，哪一年的銷量都沒有超過兩位數。」

中年醫師調皮地眨了下左眼：「相信我，殿下絕不願意讓你使用它。」

雲悠悠輕輕搖頭：「我不需要那麼多時間，也不能再給他添麻煩，哪怕讓他有一絲絲為難……」

她及時咽下後半句——都不符合職業規範。

她今天好像已經得罪了聞澤，接下來的日子不能再刷存在感，必須爭分奪秒地訓練，儘快通過機甲考核，然後離開。

她的身體還沒有恢復，聲音虛弱沙啞，聽起來就像故作平靜。

門外的老管家嘆息一聲，看了看太子殿下。

這一位臉上倒是看不出什麼動容的神色，黑眸依舊清冷，不過他沒有繼續站在原地，而是向前一步，推開了醫療艙的門。

正好看見雲悠悠一口乾掉了藥劑。

她的動作很乾脆，喝完之後，微笑著問醫師：「我可以帶幾支藥劑回去備用嗎？」

聞澤吸了一口氣，大步上前，左手一探，抓住她的腕部。

他把她拽了個趔趄。

雲悠悠錯愕抬頭，發現聞澤的眼神看起來有點凶，左手抓著她，右手握在身側，手背上有明顯的青筋，看起來就像……像要打她的肚子似的。

這一定是錯覺。

「……」

「吐掉。」他冷冷地下令。

雲悠悠感覺到阻斷劑在發揮藥效，她的身體在回暖，力氣也回來了。她十分驚喜，但是因為藥物作用，這份喜悅似乎被隔離了起來。

她趕緊搖搖頭，下意識地朝著僱主露出職業微笑：「殿下，我身體已經沒有問題了！沏茶，我可以的。」

使用了阻斷劑，笑容顯得非常假，非常脆弱勉強。

聞澤的瞳仁微微收縮，臉上隱有怒容。

他轉身，徑直把她拖上了二樓，甩進自己的卧房，反手摔上房門。

「砰！」

雲悠悠茫然地看著他。

高大的男人步步逼近，看起來有一點嚇人。

她被他擠在了純白的合金牆壁上。

他的溫度和氣息包圍了她。聞澤的身上有股奇異的動物香，貼得很近的時候就能聞見。

她看著他：「殿下？」

他盯著她失去了星星的眼睛，盯了好一會兒。

終於，他忽地笑了下，眸光卻冰冷。

他的語氣和平時一樣溫和：「愛情真脆弱，連一支藥劑也敵不過。」

雲悠悠覺得他說得不太對，忍不住分析了一下：「不是的，藥效只能持續12小時。如果持續使用的話，副作用會翻倍，也就是說……忘記一個人三天，生命力差不多就會耗盡。大概。」

她是用自己的生命來暫時隔離對哥哥的感情，這份愛並不脆弱。

聞澤的黑眸中映著她毫無波瀾的眼睛。

「所以對我沒有感覺？」他淡淡地問。

雲悠悠把頭點得斬釘截鐵。

「誰要你自作主張。」他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荒誕，「我說不要你了嗎？你是我的人，誰有資格使喚你。」

雲悠悠眨了眨眼睛，艱難地跟上了他的思路：「……林瑤是你的客人，也是一個貴族。」

聞澤意味不明地盯著她：「有勇氣尋死，為什麼不肯努力。連林瑤都可以，你就不能爭點氣？」

雲悠悠：「？」

他在說什麼。

雖然雲悠悠有點懷疑林瑤未必是真的努力，但是沒有證據的事情不能亂說。

她搖搖頭，對他說：「殿下請放心，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對你並沒有……」

「沒有感覺是嗎？」他打斷了她的話，掐起她的下巴。

她怔怔地眨眼。

聞澤無聲地笑了起來，忽然垂頭，咬住她的嘴唇，「……這樣呢？」

雲悠悠的驚愕被阻斷在胸腔，她微睜著眼睛，表情茫然到了極點。

在此之前，聞澤從來沒有親吻過她，一次也沒有。

「12個小時都沒有感覺是嗎。」他俯身，湊在她的耳旁，語氣惡劣，「那我就做12個小時，直到你有感覺為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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