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琳蘭·肆

番外:琳蘭·肆

我用下那葯后,彷彿做了一場見不到盡頭的夢。

我覺得身子很沉,周遭沒有星點的光。後來我覺得有人喚我,我竭力抬起沉重的眼皮望了一眼。我處在一擺設華麗的宮室里,我不知是何處,可我嗅見了一股令人沉心的木質清香。這香味我極熟,皇上來尋婉嬪時,身上便帶著這味。

合宮裡,也只有他身上攜著慢慢的龍涎香氣息。

有宮女攙扶我起身餵了我一盞茶水,她見我眸底露出又驚又怕的光,並不與我解釋什麼,只做好她自己的差事,而後便退去。

我一人置身在偌大的宮室里,頭腦發懵。

我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何事,直到,直到正對床榻的帷幔被人掀起,我看見一瞥明黃閃入內。

是皇上,正眉目澄明看著我。

我嚇得失了魂,一個骨碌從榻上翻滾到了地上,我跪在他面前,用極沙啞的聲音說了句,皇上萬福金安。

殿內只我們彼此二人,他竟躬身將我攙扶而起。

在他手掌握住我胳膊的那一刻,我看見了他唇角含著的笑意。

他說,你別怕,朕知道你是無辜的,朕不會讓你有事。

我原先以為他會救我,是因為對婉嬪的寵愛。

於是對他也存了幾分側目,我從前並未仔細看過他,如今兩兩相對,也不知是因他對婉嬪的情深,還是因他不冤枉無辜救了我性命,我總覺著他身上閃著瀲灧的光。

他讓我留在御前伺候,讓我以面紗遮面以免被人認出。

他要我安心,說來日尋出了謀害嫻妃之人,定會還我一個公道。

我那時也不知為何,聽他這般與我說,覺得十分踏實安心。

我是自幼被阿瑪與額娘捧在掌心的姑娘,即便後來家道中落寄人籬下入了二姨婆家,阿瑪與額娘也不捨得我受定點的罪。

也因此,我從未接觸過什麼旁的男子。

入了宮,也是日日與內監們打交道,而我只將他們看作是與我模樣生得不同的姐妹而已。

在御前伺候皇上的那段日子,我第一次覺得,他的翩翩風度與君子度量,著實令我著迷。

可我知道,他是婉嬪的夫君,是懿妃的夫君,她二人是與我有恩之人,我必不能作他想。

漸漸地,伺候久了,主子永遠都是主子,我也變得心如止水,愈發坦然起來。

我見過許多次婉嬪,每每她往乾清宮來,我都會急著退下避開。

我害怕她認出我來。

她那樣心思細膩的人,哪怕只是看見一個背影,也定能認出我。

她一直以為我死了,皇上與我說,他並未告訴她真相,她傷心了許久。

我在想,阿瑪額娘定也傷心欲絕。尤是額娘,只怕要哭瞎了眼。

可我這條命,自入宮那日起便不是我的,我能做得事兒實在太少了,我甚至不能與不公的命運抗衡半分,連叫屈也不敢。

不單是我,這紫禁城中的每一個人,哪怕是主子,也都是穿著華貴衣袍艱難度日的。

人前顯貴,人後受罪。

我不知在御前蒙著面伺候了多久,我聽著皇上的吩咐,不敢讓任何人瞧見我的樣子。

可那面紗雖薄如蟬翼,可佩帶久了還是像長在了耳根上一般,難受的緊。

一日,宮中設宴,我知皇上必飲酒,所以在洒掃宮室時略微松泛些,只待做畢了差,歇下面紗來,和著宮中喜樂之聲,情之使然蹁躚起舞。

我許久未這樣松泛過,一舞畢,雖浮了些汗,卻覺得心底極歡喜。

就在此時,我聽見了有人在鼓掌。

我嚇得一扭頭,見是皇上面頰紅潤,略帶幾分微醺醉意立在我身後,目不轉睛盯著我看。

我羞得臉紅,趕忙跪地福禮,又在慌亂中取過面紗來胡亂往臉上遮著。

他向我走來,一把將那面紗扯了去。

那時他離我的距離不過半分,他高挺的鼻樑幾乎貼在了我的面上,炯炯雙眸暗含柔情微眯起來,與我的眸光對上。

我慌極了,有些不知所措。我輕輕推他一把,我說他飲醉了,我伺候他洗漱。

我起身要逃,可他氣力頗大,我如何能掙脫?

那一夜,我不知經歷了什麼。

也是那一夜,令他在我心中的謙謙君子形象蕩然無存。

他更似是一頭索取無度的獸,在我身上肆意凌辱。

我記得,我哭著求他,我求他放過我,我求他尊重我,也尊重他自己。

可回應我的,只有一聲復一聲的悶吼聲。

第二日晨起,宿醉后的他見我躺在榻上,卻並不吃驚。

很顯然,昨日的酒不足以令他失態至此。而打從一開始,他肯留下我的性命,也不是想為我平凡,不是為著婉嬪。

他抹去我臉頰上未乾的淚痕,攔著我昨夜裡被他抓的青紫的肩胛,柔聲在我耳畔說,讓我陪在他身邊。

我承認,雖這是我從前極想得的好兒。

可如今,我半分也不願。

他是天子,沒人可以對他說不。

即便說了,他也不會聽入耳半分。

而我呢?我不敢得罪他分毫。他一怒之下取我性命無妨,可我絕不能讓阿瑪與額娘受了牽連。

我是伺候過他的人,這一生他也不會許我出宮,我只能對不起婉嬪,我只能認命。

我本以為,我再度以嬪妃的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最先要與我生分的當屬婉嬪。

那時,她已經位列妃位。可是,卻在我為眾人排擠的時候,仍她一人願意站出來為我解圍。

私下裡,我與她重逢後頭次獨處。

我端正下跪,帶著無限的歉意與她說了聲對不住。

她卻笑了。

她拉起我的手,與我說。

真好,你還活著。

我看見了她眼底噙著的淚花,我知道,她待我是真心的。如我待她一般,是真相想要她好。

從那天開始,她見著我不像見著旁人時那般生分,姐姐妹妹的叫著。

而是同對著嫻嬪一樣。她叫嫻嬪容悅,叫我琳蘭。

入宮以來,頭一次有人這樣叫我。

我抱著她忍不住垂淚,我與她說,姐姐,往後的路,無論如何,我必陪著你。

入宮這許多年,現在回想起來,我這一生唯一信守過的承諾,也唯此一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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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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