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玄燁·壹
打我記事開始，皇阿瑪就很少讓額娘來見我。
旁的兄弟都能常見到額娘，只有我見不到。
好在皇祖母待我極好，她常帶著我去御花園玩，玩累了回她宮裡，有蘇麻姑姑給我準備我喜歡的吃食。
我累了，就睡在皇祖母身邊兒。
也只有皇祖母陪我的時候，我極踏實。
我不明白為什麼，皇阿瑪好像一直都不太喜歡額娘。
而我見到額娘時，她也總是板著一張臉不常笑。
其實不單是額娘，皇阿瑪的嬪妃們都不常笑，也包括皇額娘。
而這一切，都是從賢妃娘娘入宮后開始的。
賢妃娘娘長得很漂亮，是那種只出現在畫中的人。
皇阿瑪待她極好，那時我們幾兄弟晨起往乾清宮去給皇阿瑪請安，賢妃娘娘日日都在，連皇阿瑪上朝時，她也留在乾清宮候著他，候著他回來一併用午膳。
我後來才知道，皇阿瑪不喜歡額娘，也不常讓我見額娘的原因，僅僅是因為額娘與賢妃娘娘在御花園裡起了口角。
這事兒多半的不是還是在賢妃娘娘身上，可皇阿瑪不由分說，就將額娘冷了下來。
我見賢妃娘娘極愛笑，而她這個賢妃，也只做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皇阿瑪越過貴妃的位份去，直接將賢妃娘娘晉為了皇貴妃。
皇祖母去攔，訓斥皇阿瑪說皇額娘尚好好兒的，皇貴妃位同副后，皇阿瑪此舉不妥。
皇阿瑪自然知道不妥，也知道因為這事兒鬧得六宮人心惶惶。
可那又如何呢？
天下都是他的，何況是立心愛女子為皇貴妃？
從那之後，皇阿瑪的後宮雖說還是皇額娘當權，實則真正風光的，只有皇貴妃一人。
後來長大一些，我漸漸懂事了，我有些明白皇阿瑪為什麼只待皇貴妃一人好。
不僅是因為她生得漂亮，更多的，是因為她懂皇阿瑪的心。
這道理是皇祖母告訴我的，我那時有些疑惑，為什麼她懂皇阿瑪的心，皇阿瑪就只待她一人好呢？
皇阿瑪有那麼多嬪妃，難道只有皇貴妃一人能懂皇阿瑪嗎？
即便只有她一人，皇阿瑪是這天下最有權勢的男子，全天下的女子都能成為他的妻妾，他為何痴迷皇貴妃至此？
我原以為皇阿瑪只是對皇貴妃痴迷，實則遠不止於此。
皇貴妃雖表面風光，可她身體極差，三五日就要宣太醫來宮中伺候著，不是頭疼腦熱就是傷風感冒，人也總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大家都覺得她熬不了多久了，有時候，我偶爾見到有嬪妃與她請安。
我見她們面上和和氣氣的，實則背地裡轉過臉的笑，都是盼著她早些死掉。
她們心中定是盼著她死掉的，只有她死了，皇阿瑪才會有心思去顧忌旁人的感受，做到皇祖母口中常說的那句雨露均沾。
沒過多久，皇貴妃就病死了。
她們所盼的好日子，像是要來了。
可誰也想不到，皇阿瑪對皇貴妃情深難捨，萬念俱灰，竟動了出家的念頭。
也是那段時日，我看見皇祖母一夜之間生了滿頭的華髮，變得不再年輕。
她苦口婆心勸了皇阿瑪好久，甚至於威逼皇阿瑪，若他敢出家，就掘了皇貴妃的墳，要她死後也不得安寧。
皇阿瑪知道皇祖母言出必行的性子，故而放棄了出家的想法，回宮繼續當起了皇帝。
可他人在，心卻早已隨著皇貴妃去了。
皇貴妃死後，他再未召幸過任何一個嬪妃，甚至連面也甚少見。
他每日除了上朝，就是將自己堆在厚厚的奏摺堆里，連睡覺也不回寢殿，靠著龍椅就睡了。
那段時間我給皇阿瑪請安時，見他眼下掛著可怖的烏青，硬茬鬍子毫無規則生在臉上，眼底儘是紅血絲，眼神也渙散到不似活人。
他這樣虛耗自己的精血，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度日了半年之久。
終於一日，染上了惡疾天花。
那本就是不治之症，加之皇阿瑪長期不思飲食，身子虛虧的厲害，病來，人便倒了。
那病是能傳給人的，皇祖母不讓我去看他，由太醫院的太醫伺候著。
我本以為額娘會去，於是我去額娘宮裡尋她，我要她帶我去見皇阿瑪。
可我來時，額娘正在榻上睡著，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問我：「我去理他作甚？他不是愛慘了董鄂氏嗎？讓她去照顧就成了。」
不單是額娘，皇阿瑪這場病，無一嬪妃願意伺候在側。
連皇額娘也是如此。
其實也不必有人照顧在身側，一日我去皇祖母宮中問安時，見皇祖母一直在哭。
我替她擦著眼淚，勸她別哭了。
她將我緊緊攏在懷中，她與我說，皇阿瑪不肯進葯，每日躺在榻上傻笑著。
他常對著無人之地招手，他說，靜兒，你來尋我了。
靜兒，是皇阿瑪對皇貴妃的愛稱。
沒過多久，皇阿瑪就擬立了遺詔，他要立我為皇帝，並要索尼、鰲拜、蘇克薩哈、遏必隆四位老臣相助，輔佐我登基。
皇阿瑪離世前，曾召我覲見。
有宮人為我戴上了三層白紗覆面，我入了乾清宮，站在皇阿瑪的榻前，我只能隔著厚厚的帷幔與他說話。
他聲音很虛，不停地咳嗽。
他與我說，這大清的江山，以後就交給我去守著。
他與我說，他這一生，毀在一情字上，可卻不悔。
他與我說，我是他最驕傲、最聰慧的兒子，我必要將大清治為強國，不可像他一樣丟了老祖宗的臉面。
他與我說，這個皇帝的身份，令他太累了。他要去尋他的靜兒了。
然後，他就去尋了靜兒。
大喪那日，我居正位，戴孝斷髮，哭得歇斯底里。
額娘將我擁入懷中，她不停的啜泣著，好似傷心極了。
可當我抬起頭，想要替她拭淚的那一瞬，我卻見到她微微上揚的唇角，和一滴淚也見不著的眼眸。
我偷偷看了一眼四下，所有的嬪妃，包括皇額娘，都低垂著頭嗚咽著，都見不到一滴淚。
我好像開始有些理解皇阿瑪為何鍾情於皇貴妃了。
他是天子，是她們的夫君，他死了，她們為何不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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