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夤夜來人
正在抓藥的秦寒青手中一頓,只聽那人說道:「何小姐早有婚配,只是一直未能完婚,昨日我那在何員外家打長工的大哥回來說,連州府老爺都派人送去了大禮呢。」
陸岐黃頓時皺起了眉,看了看秦寒青,又向那人問道:「何小姐不是離家出走了嗎?何時回來的?」
那人道:「我聽我大哥說,何小姐先前離家出走,原來是聽人說墉安城來了京師的雜耍班子瞧熱鬧去了。」
「墉安城?」陸岐黃喃喃自語道:「師兄來的時候怎麼沒聽他提起,他這個人除了喝酒最愛看的可就是雜耍了……」
秦寒青聞言,皺了皺眉,提起捆紮好的草藥走了出來,送走那人後轉頭看向了陸岐黃,「你是說白雲觀就在墉安城?」
「離城郊也就兩三里地,」陸岐黃滿臉疑惑的點了點頭,「這就怪了啊,師兄推算何小姐已經死於非命,這邊卻是正準備大婚……看來師兄這八字斷命之法學得不夠透徹啊,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師父當初傳給我呢。」
秦寒青雙眉緊皺,心中隱隱升起一股不祥之感。但事不關己,對於秦寒青來說也就是轉念即逝。
隨即收斂了心神,對陸岐黃道:「既然何小姐平安歸來,此事也算有了個善終。剛才我發現有幾味葯空缺,稍後……」
秦寒青話未說完,陸岐黃直接拍桌而起,「不行,我得去找那姓何的把剩下的尾款要回來!」
說罷,陸岐黃憤然而去。望著他的背影,秦寒青皺了皺眉卻也沒有邁步追來,轉身回到櫃檯內開始清點藥品。
一直到中午時分,秦寒青才將所缺藥品一一列入了清單上。
此時,晴朗了一上午的天空又再次陰沉下來。
陣陣秋風從門前掃過,將幾片枯葉卷了起來,飄向街對面的包子鋪。
看到老闆正從那兩人高的屜層上不停地往下卸著籠屜,那熱氣騰騰地大白包子頓時勾起了秦寒青的餓意。
隨手拿了幾枚銅板從街對面買來了五個熱氣騰騰的韭菜包子,填飽了肚子之後秦寒青給陸岐黃留下了一張紙條,轉而揣起清單去往城南的藥材批發市場採購所缺藥品。
一路秋風蕭瑟,枯葉漫天,四下一派深秋景象。
秦寒青緊了緊衣領,抬頭看了眼陰沉的天空,心中卻是有些黯然。
百年之前,也正是在這樣的一個午後,滿身傷痛的他從天機閣前醒來,一路踉蹌著回到了他們的那間小屋。
然而,屋中的圓桌前卻是再也沒有出現那個不管多晚都會等待著他回來的身影,只留下了那支她最愛的銀簪。
那是他們的定情信物,是當初二人私逃下山的時候秦寒青在集市上以六文錢從一個小販手裡買來送給她的。
她一直視若珍寶,從不捨得佩戴,更不會隨便拿出。
看著眼前的這支銀簪他當即就產生了一種不祥之感,繼而便在桌下發現了那封被風吹落的絕筆信,「與君再世相逢日,亭亭玉立一佳人。」
看著眼前這娟秀的筆跡,不明真相的他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反應過來之後他似發瘋了一般四處尋找她的下落。
最終從一位老者口中得知,她為了救他,在天機閣前跪了七天七夜最終以己之命換來了他的不死之身,作為交換條件,她卻要承受萬世輪迴之苦,而且每一世都不得善終……
每當想起這些,秦寒青猶如萬箭穿心。但每次在冷靜下來之後卻又感覺到了另外一種令人不寒而慄的詭異感。
隨著百年之期的臨近,這種感覺愈發清晰,只是不管他離真相多近,眼前永遠都會被一層迷霧遮擋。
正在這時,一陣嗩吶聲打斷了秦寒青的思緒,舉目望去,只見前方白幡飄蕩,紙錢灑路。
一隊身穿白衣的送葬隊伍簇擁著一口黑色大棺緩慢行來,刺耳的嗩吶聲中夾雜著鋪天蓋地的哭喊聲。
「劉大死的太慘了,我聽人說那尋仇的人把他肚子都被掏空了。」
秦寒青腳步一頓,轉頭看了說話的那人一眼,緊接著他旁邊的另外一人接道:「不會吧,劉大為人和善,怎麼會招惹下這麼大的禍端?」
那人冷哼了一聲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就像那李府的二公子,平日里見了誰都客客氣氣的,你能想到他會做出那等禽獸不如的事來?」
另外那人皺了皺眉道:「二公子?他不是今日和那何府小姐大婚嗎?」
那人點點頭,「就是他。」
另外那人道:「你說的可是三年前那事?不是後來官府都調查清楚了,那程素衣是身患絕症不想拖累母親才上弔死的嗎?和李府二公子有何關係?」
那人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你知道什麼,事發當晚我正好路過程家,親眼看到李少雄翻牆進去,結果第二天程家那姑娘就上弔死了,你說不是他會是誰?」
另外那人道:「那她母親就沒有發現?」
「誰知道呢……」那人搖了搖頭,似是發現了秦寒青正在留意他們的對話,隨後便拉起另外那人道:「出門遇白,晦氣,走,今日我請客,咱們醉仙樓喝兩杯去去晦氣!」
二人隨即擠出了看熱鬧的人群。
秦寒青聞言並未多想,隨即便收斂了心神,看了眼逐漸遠去的送葬隊伍邁步走出了人群。
一下午的時間很快過去,當秦寒青提著大包小包的藥材從葯市出來的時候,天色已近薄暮。
街上行人稀少,四下店鋪卻比往日都早早的關門打烊,一路所經十字路口隨處可見焚燒過的紙錢灰燼。
一輪晦暗的圓月正從烏雲背後若隱若現地升起,夜風回蕩,枯葉飄落,清冷的大街上瀰漫著一股強烈的蕭殺之意。
秦寒青這時忽然停了下來,低頭看了眼腰間的拘魂令,原本通體渾黑的令箭此時竟然變得忽明忽暗起來。
「今天是什麼日子?」秦寒青皺了皺眉,抬頭看了看半空中的圓月,這才想起今夜子時之後便是下元日。
「難怪感應強烈,想必又是那些留戀世間的亡魂不願離去,」
「唉……」秦寒青苦澀的嘆了口氣,「世間若無牽挂人,何需孟婆一碗湯,今日暫且不拿你們,都回去吧……」
秦寒青說罷,腰間的令箭忽然暗了下去,而那孤獨的身影卻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回到百草堂時已是戌時初刻,出乎秦寒青意料的是陸岐黃此時還沒有回來,門上的銅鎖仍是他之前離開時的樣子。
「怎麼還沒回來?」秦寒青皺了皺眉,隨後打開門鎖進屋點亮了燭火,放下大包小包的藥材又去後院看了看,後院同樣是一片漆黑。
「這老陸莫不是半路遇上了什麼意外?」
陸岐黃雖說也是出身道門,但與他師兄呂紫川相比卻有著天壤之別,特別是今晚又逢下元日前夕,作為朝夕相處了三年的老友,秦寒青自是免不了會為他擔心。
轉而突然想起下午那二人的對話,心頭不由得就是一緊,當下正準備出門去尋他,卻見一個踉踉蹌蹌的人影從黑暗中走了進來。
「老陸?」秦寒青眉頭一皺,迎面一股酒氣撲來。
滿臉醉意的陸岐黃搖晃著站了下來,笑著從懷中掏出一把銀票,「寒青,你,呃,你看這是什麼,呃……」
「這是何員外給你的?」秦寒青皺了皺眉,連忙扶住了差點栽倒的陸岐黃。
「不用扶我,我沒喝多。」陸岐黃一把甩開了秦寒青的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手中的銀票,「五百兩啊,五百兩,呃……」
話未說完,打了個酒嗝,整個人卻是一頭向下栽去,秦寒青一把攙住了他。
隨之一陣呼嚕聲傳來,秦寒青面露無奈,只好扶起人事不省的陸岐黃踉踉蹌蹌向後院走去。
等把陸岐黃安頓好后已是亥時初刻,簡單洗漱過後秦寒青正準備打坐入定,這時,前廳門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這麼晚了會是誰?」秦寒青沉吟了一下,連忙穿衣下床向前廳走去。
「來了。」秦寒青剛一拉開門栓,店門就被人撞開,接著便看到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一頭闖了進來。
「是你?」秦寒青雙目一怔,來人卻是對父女中的父親。
「小師傅,呂,呂道長可在?」老父親一臉焦急的大口喘著氣,似是遇到了什麼急事。
「他已經走了,你有何事找他?」看到對方的樣子,秦寒青心中頓時升起一股不祥之感。
「我女兒不見了!」老父親滿臉急色。
「怎麼回事?」秦寒青臉色大變。
「為了賺足回家盤纏,小女白天跟我在醉仙樓賣唱,晚飯後便去鄰街孫大娘處幫忙紡線,往常最多一個時辰便回,可今日到現在還沒回來。」老父親急道。
「你可曾去找過她?」
「找了,孫大娘說她在一個時辰前就走了。」老父親急出了眼淚,「後來我便去報官,值班衙役也只是做了登記就讓我回去,我這心中實在是放心不下,這才想起呂道長來,小師傅,老漢在天水城舉目無親,你能不能幫我找找小女啊……」
「我……」秦寒青喉嚨一滯,要說著急此時的他比眼前這個只有一世之緣的老父親要急上千倍萬倍,但轉而一想到帶來的後果,頓時急火攻心,一口鮮血被他強壓了回去。
「你先回去吧。」秦寒青說罷退後一步便要關門。
老父親頓時神色大慌,一把抓住了門板,「小師傅,老漢求你了,我現在可就小雪這一個親人了……」
說著,老淚縱橫雙腿一軟就要跪了下來,秦寒青連忙上前扶住了他,「放心吧,她不會有事的。」
老父親連忙擦了擦渾濁的雙眼,緊張地看著秦寒青,「小師傅,你答應幫老漢了?」
秦寒青點了點頭,臉色卻是猛地一變,因為就在這時他的丹田氣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團陌生的暖流。
還沒等秦寒青反應過來,這團暖流便像是一塊遮天巨石砸進了死海剎那激起了千層浪花,即將枯槁的經脈頓時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看到秦寒青臉色有變,老父親頓時緊張起來,「小師傅,你,你怎麼了?」
秦寒青心中一滯,猛地反應過來,「哦,沒什麼,老人家,你們現住何處?」
老父親忙道:「東街廣來客棧。」
秦寒青點了點頭,「你先回去,明日我自會去找你。」
老父親渾濁的眼中再次泛起了老淚,當下正要開口向秦寒青道謝,秦寒青卻一把關住了店門,老父親擦了擦渾濁的雙眼,沖著緊閉的木門躬下了身子,深深作了個揖這才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