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醉
「埃斯特，祝賀你通過考試。」梅麗莎微笑著，朝對面的埃斯特端起酒杯。四周燭光搖曳，頭頂金黃的燈光落在透明的高腳杯中紫紅的酒汁上，泛起點點晶瑩。
埃斯特和梅麗莎碰了碰杯：「說來也巧，若不是考試恰巧提前，我也許不會有這個機會。」
梅麗莎抿了一口杯中的紅酒：「那你很快就該去實習了吧。」
埃斯特聳了聳肩：「那也是在線上。最新消息建議人們無必要不離開住宅，一切活動通過「新大陸」進行。」
紅酒的清香帶著特有的甘甜在嘴中瀰漫。《Time》的曲調緩慢，帶著特有的沉重感，與酒的香氣交織，充盈著這空間內每一寸空氣。
「一個月沒有上線，就感覺自己落後於時代了。」梅麗莎自嘲地笑了一聲。
「你之前還偷偷上線過來著。」埃斯特輕笑一聲。
「隨著疫情蔓延，軍隊管理也嚴格了。」梅麗莎搖搖頭，「有時候感覺，我還是低估了訓練的辛苦。」
「訓練也不見得是件壞事。至少一件事就能夠填滿大多數時間。」
梅麗莎的眼神有些複雜：「是啊，至少，可以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可不像我們。現在所有活動幾乎都安排在線上，連購物都規定線上下單，機器人送貨。在疫苗研發完成之前，應該都會這個狀態了。」埃斯特喝了口酒，輕輕將酒杯放下。
「『新大陸』的維護人員工作量就會大很多。」
「還有其他的一些軟體工程師。」埃斯特表示贊同。
「如果有這類機會，莉西婭一定會很樂意參與『新大陸』的維護建設的。梅麗莎的腦中閃過那張天真可愛的臉。
「不過，和去南極探險相比，只是在虛擬世界做軟體維護，顯然沒有太大的吸引力。」
「南極？」梅麗莎放下酒杯。
「是。莉絲她半個月前離開了。」埃斯特的眼中閃過欣慰與一絲……失落。
「難怪她今天沒來。不過，如果她聽見你又叫她莉絲，一定又會不高興的。」梅麗莎半開玩笑地調侃道。
「莉絲她……是我們之中最熱愛真實的了。」埃斯特笑著搖了搖頭。
「真實……」梅麗莎搖了搖酒杯，紅色的液體在杯底晃動，反射出夢幻般暗紅的光，「不過，病毒似乎襯托出新大陸的美好。我似乎找回了離開前，享受這一切的感覺。」
「是啊。也許在疫情過後，現實會更加冷清荒涼。」埃斯特搖了搖頭。
梅麗莎斜靠在椅子上，半傾酒杯。一滴酒從杯沿滴下停留在她的指尖。冰冷的觸感傳遍全身。暗紅的酒滴映出她有些泛紅的臉頰，她看不出一絲一毫的不真實。之前閱讀的那位作者的小說忽然掠過腦海。
為了逃避現實，主角自願參與實驗自願成為缸中的大腦。他寧願失去現實的一切，而換取在連接大腦的導線與電極之間擁有一切。他將失去痛苦，只感受幸福與希望的美好。一切痛楚隨著肉體離去，留下的是自己理想中的快樂。她似乎看見實驗室昏暗的燈光下，粉紅色的大腦懸浮在渾濁泛黃的液體中，被層層電極包裹，釋放出一個有一個快樂與滿足的信號。
作者的前言猶在他耳畔：
「同是生物電信號與神經遞質的傳導與傳遞，有什麼能比模擬的信號和刺激更真實，又有什麼能比親身經歷更加虛幻呢？」
對方想要幻想中的美好，而自己追求更多真實。
「所以，虛幻和真實的分界又在何處？我們尋求真實，卻又有人試圖脫離真實……」梅麗莎看著指尖那滴閃爍的液滴，喃喃道。
「什麼？」
「沒什麼。」梅麗莎輕抬右手，將指尖的哪滴酒吮入嘴中，又再次斟滿空空如也的酒杯。暗紅的酒液滴滴墜下，恍如血淚。
也許那位作者與自己經歷的一切截然相反，但她從中讀出了相似的彷徨。也許，那位能知道自己所想的一切。腦海身處，一個模糊的身影被一點點勾勒。
「你怎麼樣？」埃斯特看著梅麗莎的動作，道。
「爸爸同意了。」她的嘴角勾勒出一絲並不明顯的弧度，「他說會安排我去航天局。那裡正好有擴招計劃，我應該符合條件。」
酒杯相碰聲中，她將杯中紅酒一飲而盡。音樂悠揚，音符似乎伴著酒液，一同流入喉中。燭影中，眼前的一切逐漸模糊。
「你說……莉絲去到南極，考試提前，航天局擴招，這所有因素加在一起，真是巧合嗎？」
埃斯特的每一個單詞都飄入梅麗莎的耳畔，卻彷彿從天外而來，縹緲而模糊。一個念頭就能出去所有醉意，但她卻不願。
「何必……何必想這麼多呢……」她的眼神逐漸迷離，之前想的一切都在腦中縮小，飄向不存在的雲端，只有一個虛幻的身影不斷放大。她看不清他的臉龐，看不清有關他的一切，但似乎能聽見對方的心跳。
「梅麗莎，你醉了。」
她的嘴角勾勒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在虛幻中，醉又有何不可呢？這一切都並非真實，那醉同樣也不是真實。不願醉自然不醉，而願意喝醉也沒什麼壞處。這才是屬於這裡的生活，不是嗎？」
透過朦朧醉意，埃斯特似乎從她的雙眼中看到隱藏在最深處的疲憊。
梅麗莎看了看時間：「最後……陪我跳支舞吧。」
他看著女孩泛紅的臉龐，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個微不可查的苦笑，輕輕握住梅麗莎的手。女孩的步伐有些凌亂。
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已模糊，腦中只剩下那個模糊的身影，以及這個身影曾呈現的那些故事。缸中之腦，被洶湧人潮裹挾而無法停下的人，因手上的肉刺而忘記世界末日的人……一個個形象在眼前交織，那模糊的身影融入心底。
他們的命運，也只能在短短的文字與評論之間交會。
似乎，那道模糊的身影與眼前的臉重疊。雙唇貼近雙唇。
剎那的接觸。酒香氤氳間，她感到一雙手扶住自己的肩。
「梅麗莎。」
意識閃動間，她陡然清醒，看見埃斯特顯得猝不及防的臉。
「抱歉。」梅麗莎躲開埃斯特的視線，「也許……早該清醒了。」
「沒關係。」埃斯特笑了，「只是幻境罷了。」
「只是幻境……」她重複著，看見埃斯特的身影消失。燈光、餐桌、紅燭、酒杯、音樂……似乎無比真實的四周，隨著申請的時間流到盡頭化為碎片，僅剩頭腦中那道依舊模糊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