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清河流光(1)
鄣朝,都城,上陽。
宮閣闕,山巒遠,長街長,煙花繁,水迢迢,市井忙。
許是新春剛過,大地復甦、萬物欣榮,加上連日來細雨打濕了流光,如絲般綿綿不休,須岩巷、柏青街這兩條著名的繁華道路兩邊,種植的垂柳、桑葚、白楊、垂絲海棠陸陸續續冒出了嫩葉兒,早春的瓊梅也苞綻香隱,被雨水洗滌后越髮油彩清冽。
位於上陽中心的皇城大元城,其中北面的宮城為本朝帝王后妃居所,宮城有四個門,分別為南門吉旦門、北門祥安門、東門朝陽門、西門歸恭門,宮城最南面為朝會所在地清正殿。位於其北側的懷望樓則建在皇城與宮城的城樓上,當初建造此樓是為了便於皇帝逢年過節站在城樓上接受百姓的朝賀。懷望樓下從南北延伸的街道就是上陽最繁華的柏青街和須岩巷,圍繞皇城大元城的子界河和橫穿上陽城的瀝河,粼粼波光,涓涓細流,在春風裡發出咕咕的顫動音。時有烏棚船劃過,穿過枕水人家的門前,一轉眼就搖搖晃晃著淹沒在濃濃的煙雨里。
大鄣朝陳氏皇族,原本是大齊國西南部邊邑貫穿中原與西域交通線上的要塞小國欒鄣國王族,欒鄣國地貧人稀,年年向大齊進貢納賦,只求偏安一隅。
後來,北方的遏渾那與大齊國發生大戰,此戰歷時兩年之久,最後大齊險勝、遏渾那慘敗。因為這個現狀,遏渾那不敢在短期內再次侵擾大齊,只老老實實在草原上放牧,為此有五年時間大齊與遏渾那互不干擾。
但是這五年裡,大齊國皇帝孫通開始荒淫怠政,還常常帶著妃嬪、皇子皇孫、宗室、大臣等乘龍船到江塑郡靈州遊樂。此舉掏空國庫不說,還鬧得民怨載道,朝綱不舉。最後一次駕臨靈州路途中,年老昏聵的孫通被皇后甄氏設計掉入河中大病不起,過幾日又以暴斃為由公佈於世,很快太子孫恬即甄皇后獨子在京城上陽登基。孫恬天性懦弱、無心政務,甄皇后很快把持朝政,不久外戚開始蜂擁專政,致使百業凋敝,盜匪遍地,國內混亂不堪。
當時的欒鄣國王陳岳陵早覬覦大齊這塊肥沃土地,又摸清大齊當前外強內空的情況,於是趁機遊說位於大齊國東南部的南羅國國王蒙承廖一起攻打大齊,並許諾攻下后平分大齊。蒙承廖也對著大齊垂涎已久,聽從陳岳陵安排,一起親自領兵從西南兩面攻入大齊。
國將不國的大齊僅僅抵抗了一個月,就在欒鄣國與南羅國夾擊下傾巢碎卵。等到佔領大齊國都上陽的宮殿時,陳岳陵和蒙承廖先殺掉甄皇后及其黨羽等大齊皇室宗親。次日清晨,在陳岳陵的建議下,蒙承廖帶著數名貼身士卒來到大元城清正殿,打算與陳岳陵一起商議立斬孫恬和平分大齊等事宜。商議未過半,陳岳陵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當著眾人的面先反手背盟一劍刺死了坐在他身側毫無防備的蒙承廖,蒙承廖的手下見陳岳陵如此迅速和狠辣,嚇得不知所措,當場就投降並宣誓效忠陳岳陵。陳岳陵這才令孫恬寫下讓位詔書並自裁,至此大齊國滅。然後陳岳陵又歷時三年之久肅清大齊皇室遺留人等,且恩威並施籠絡或剷除內陸諸侯國,隨後定國號為「鄣」,建元開平,都城仍建在上陽,也將大齊國皇城大元城作為本朝帝王居所。
如今鄣朝開國已過六十年,開國前兩代君主政治開明,勵精圖治,到處又呈現出前所未有的欣欣向榮景象。儘管南有南羅國、西有檀趾國、北有遏渾那常常滋擾生事,東邊臨海的夷萊國也偶有流寇竄入境內搶劫,但內土卻近五十年無戰事,留給當今皇帝陳兆泰一個穩定的根基。
當今聖上李兆泰在而立之年登基,年號全盛,如今御宇有二十三年。過去二十年,他秉承先皇先祖政治遺風,除弊政,納良言,朝廷又積極對外交流,與周邊國家貿易往來頻繁,因此,只十年間就開創了本朝巔峰時代。
只說位於皇城南面的柏青街,緊鄰瀝水河畔,書香氣息最為濃厚,其中大大小小的琴坊、畫廊、棋館和書齋依水傍街挨挨擠擠林立,是文人墨客最愛聚集談詩論道的地方。還有來自四面八方菜系的酒館茶肆夾在其中,其中著名的古香樓為貴族文人最愛逛的酒樓,尤其那些落榜的書生、秀才,哪怕典買全部家產也要在這裡流連,因為在這裡說不定能遇上哪位皇族或大臣,一旦得到賞識,那升遷的速度比參加進士和明經兩科考試獲取功名還要迅捷。此外,柏青街上還建有幾所歡娛場,其中的蔻丹坊以美女如雲著稱,來此消遣的大多是貴族子弟或皇室宗親,次等的豁陽館一般供那些中產子弟、秀才與文人進出,也是為了能碰上貴人提攜的機遇,或為了緩釋放明經科考和進士科考的苦悶和寂寞。
何為本朝的明經科和進士科?即針對儒學的熟練掌握程度深淺而區分的考試。只要是讀書人,大多都能背誦四書五經,明經科考重點考的就是四書五經,所以明經十分簡單;本朝進士科最難,進士考試注重的是詩賦和政論,一是講究詩詞歌賦韻律典章,二是將古今治理國家和時政要義的具體辦法或想法結合儒家經典和自身的理解,通過文字修飾成文。這不僅需要考生理論知識功底紮實,更對考生的文學造詣提出高要求,所以考進士絕非易事,大抵千人得第者百一二,明經科相對寬鬆,一般得第者十一二,因此便有「三十老明經,五十少進士」之說,意思是三十歲考個明經科算是晚的,而五十歲能考中進士卻算早的了。
越難的科考越得到重視和追捧,且當今聖上登基后改變了前朝貴族與寒門一分為半取士的規定,將從寒門取士的比例提高到了七成,也就是說如果一年取進士一百人,其中七十人為寒門出生,只有三十人來自門閥勛貴子弟。為此本朝文人更為看重進士科,那些寒門讀書人也無不日夜苦讀。每到科考時,京城裡擠破腦袋爭取功名的讀書士子不計其數,且三年才有一試,這其中落榜、等待都需要耗費很多時光,所以每次春闈競爭非常激烈。
當朝三公九卿中,就有幾位曾在柏青街撞運、被微服私訪的皇帝和重臣看重才得以封官加爵,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中書省中書令、宰相章令潛。
全盛初年,他僅僅是烏浙郡隆州正七品縣令,在柏青街大談開渠益處,被朝中幾位官員知曉。全盛三年初夏烏浙郡境內發大水,有官員想起章令潛,建議讓章令潛抗擊水災。章令潛得此良機,盡心盡職主持拓浚、築渠,待大水治理完后,被工部直接點名到京中協助開挖魯江渠,其開渠見解和方略通過工部推薦得到皇帝的賞識。
后因先皇第六子永王兆業在封地瑞州叛亂,瑞州又在魯徽郡境內,為此魯江渠延遲開挖。得到皇帝賞識的章令潛升為烏浙郡首府烏州刺史,官居從三品,接著就主持開挖位於烏浙郡的江洋渠,僅用三年時間渠道全部完成,為朝廷省下數百萬錢,獲皇帝明旨嘉獎。隨後章令潛以從二品尚書右僕射、正三品工部尚書到京任職,再過五年因其與長子章青均開挖江洋渠通往魯東郡的渠道有功,當時還是烏州隆縣小小司戶的錢光鼎長子錢銘左寫的一篇《江洋渠賦》被人傳頌,亟需開渠建立豐功偉績的皇帝得知后非常歡喜,先加封章令潛為二品水候,又召錢銘左入宮覲見,發現錢銘左人如其文,言談舉止似辭藻文章般爽如哀梨,快如並剪,龍心大悅,又得知他剛剛參加科考,立即在當年的科考中從上千考生中找出他的試卷直接不經過殿試就點為頭名狀元。
此後,錢銘左作為中書舍人,翰林承旨學士,在皇帝身邊既潤色於鴻業,或間草於王言,成為皇帝的左膀右臂。不久皇帝又將自己的第三女西涼公主下嫁給他。與此同時,錢光鼎的長女錢莨宜嫁給了章青均,而已從魯州刺史調到烏浙郡接任章令潛原浙州刺史一職的錢光鼎,也調入京中任從五品工部員外郎。又過了幾月,中書省中書令裴毓田因病驟然過世,皇帝立即提拔章令潛接替裴毓田為中書省正二品中書令、宰相,成為百官之首,章青均升為五品工部司川、越州水陸轉運副使。
章氏父子升遷的速度令人咂舌也很服氣,他們開挖的溝渠在以後的三五年內對本朝的貨運、軍行、商聯起到很大用處,且溝渠建造牢固,堪稱本朝河渠之典範。再過一年章青均開的江洋渠又為朝廷省下大筆錢銀,在章令潛的指引下,錢光鼎領著工部各項調度有當,錢光鼎擢升為工部尚書,章青均又擢升為工部員外郎。
此外,戶部左侍郎李棠栗也曾在柏青街到處活動,從低階官吏到京城任職,成為六部要員。另外宮廷第一樂師黃閱是在柏青街一家琴坊被人發現推舉入宮,后成為皇帝陛下最寵信的內廷樂人,統領後宮數千樂工。而吏部尚書葛仁的經歷更是離譜,以一位傾家蕩產的秀才混跡古香樓三載,以其三寸不爛之舌在古香樓胡吹亂侃,居然得到在古香樓微服私訪的皇帝賞識。他原是江塑郡靈州一位錄事參軍,因執意舉劾本州六曹一位官吏貪腐轉運賦稅,到京后刻意留在古香樓到處宣說揭發,不過三五日就被皇帝知曉,便將他召入宮中詢問緣由,後來牽出靈州一位絲綢大戶與地方官吏的賄賂案。皇帝以為他識人準確,便留他在吏部任職,只五年時間就從吏部從八品下主事直升為正三品吏部尚書。當然這些低階官吏和士子不經過科考進階高官也與自身才學和姻親有關,更與皇帝陳兆泰刻意重用寒門有關,其中緣故後面會有詳說,這裡先不贅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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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途跋涉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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