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四

他的妹妹易茯苓出生於他剛滿十四歲那年的初春。

很多事情都是從那個春天開始改變的。

母父難產。

這是所有人，包括母父自己都沒預料到的。

風天逸還記得，那一天他守在產房外，腦中不斷迴響的卻是皇叔曾經有意無意提點他的話：「你母父要有一個不是姓風的孩子了，他以後也許還會有更多的孩子。」

風天逸知道皇叔在暗示什麼。

他如果是母父唯一的孩子，以母父的性子，一定會護他到底。

但如果他不是了呢？

如果他不是不可被替代的，如果他不能所有的籌碼都壓在母父對他的舔犢之情上，那麼他就必須要去考慮另外其他的可以讓母父不會放棄他，能保障他的帝位無可動搖的籌碼。

是什麼呢？

很容易想到的。

幾乎是擺在他眼前的。

風雪同盟啊！

分裂了幾十年的羽族是因為什麼而統一的？

風雪同盟啊！

他是如何出生便被立為太子，毫無波瀾地登上帝位的？

因為他是風雪同盟的產物啊！

而一旦他從利益而非過去僅以家庭的角度去審視風雪同盟，他腦中立刻就冒出了之前皇叔風刃向他透露的那些信息：除了雪家，羽族其他家族的星流花丸供應量在日漸降低，展翼率也在逐年下降，金羽衛的人員在縮減，雪鶴團卻在擴張，風家的力量已經不再能制衡雪家了。

那個時候皇叔是不是就已經預見到了這一天？所以特意說了那些話？

可是皇叔憑什麼會認為當自己對母父的信任開始動搖時，就會轉而相信他呢？

一個皇叔，一個攝政皇叔，一個有著年幼皇帝在位的朝局中的攝政皇叔。

如果說他依舊確信母父是愛護他的，他只是有小小的憂慮，未雨綢繆，防患於未然，而那個未然也許永遠不會到來。

那麼對於皇叔，他甚至都不完全相信皇叔是會愛護他的。

史書上的記載班班可考。

再怎樣，他也不可能信任皇叔超過母父啊！

不。

腦子剛冒出這個念頭，下一刻風天逸就立刻反應過來了。

皇叔不是要自己信任他，皇叔只是要動搖自己對母父的信任。

這種幾乎明擺在檯面上的「挑撥離間」，說不清是源自於善意還是惡意。

不。

不重要。

不管源自於善意還是惡意，都不重要。

皇叔也知道自己不會信任他超過信任母父，但是皇叔篤定不管信不信任，不管善意還是惡意，挑撥能成功的關鍵不在於此，而在於事實。

母父又有了一個孩子是事實，風家力量日漸孱弱不足以制衡雪家也是事實。

揉著額頭，有著一個絕對幸福的童年，以及一個上算輕鬆的少年時光的風天逸，第一次察覺到，他竟是要面對一個以前從來沒有面對過的困境——沒有人可以商量、沒有人可以傾訴、沒有人可以依靠、只能自己去判斷去拿主意，生死對錯，只有自己能擔當。

簡單來說，他得被迫長大了。

在另一個時空，人們將孩子長到這個階段定義為青春叛逆期，本來就很難辦，再加上這個家庭如果恰巧還在這個時候要了二胎……

呵呵。

家無寧日。

不過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家庭，再艱難也終究會過去了。

時間能磨平一切。

但這是帝王之家。

就會變得很麻煩。

非常非常大的麻煩。

因為家裡要生二胎而被迫「長大」的風天逸，剛剛察覺他此時要學著怎麼獨立自主。

他以為他還有更多的時間去練習。

並不急在一時啊。

如前所說。

防患於未然的那個未然還未曾發生。

可……

當產婆一臉驚慌地衝出來，對他說母父難產時，他都還沒反應過來。

機樞衝進了產房。

他愣在原地。

在太醫院掛了職、但常年守在府里的御醫，見他仍然懵懂混沌，一咬牙跪了下來，道：「陛下，您得拿個主意！」

他傻傻地問道：「拿什麼主意？」

御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隨即吐出的話讓他如被雷噬。

「陛下，這個孩子保不得了，再保下去，只怕雪鶴王……」

雪府里養的御醫自然是雪家一派的人，不會說什麼保大保小的問題，傻子都知道雪鶴王是雪家的支柱，若是有個三長兩短，雪家……但御醫也不敢擅自做主，畢竟要放棄的是雪鶴王的孩子，當今陛下的同母弟弟或是妹妹。

這哪裡是御醫能做主的！？

整個羽族，沒人能有資格做這個主。

只有羽皇。

風天逸此時才明白過來御醫說什麼，然後他就慌了。

他下意識地想周圍望去。

他在找人。

找能幫他做主告訴他該怎麼做的人。

但哪裡有啊！

自從父皇死後，那個能幫他做主告訴他該怎麼做的人，正在躺在屋裡，等著他來決定生死。

太快了。

一切怎麼會來得這麼快。

他還只有十四歲，在一個有愛的環境中成長，與雙親感情都很好，即便剛剛開始對母父生出懷疑與不信任，卻還沒很狠厲到讓母父立刻去死的決定，即便對自己還未出生的弟弟或妹妹感情複雜，卻也沒有要立時置之於死地的決心，所以他做了一個無比合理的決定。

哆嗦著嘴唇的風天逸磕磕巴巴地道：「盡……盡量都保全，如果實在兩難全，保……保母父！一定要保障母父安然無恙！」

他做了一個合理的決定。

不算錯。

但是太不周全了。

很多年很多年後，他回想起來，總結反省了一番。

他當時應該怎麼做才算周全？

彼時他手裡沒有任何一隻屬於自己的力量，身邊的伴讀雖然感情都不錯，但畢竟都各個家族的貴胄子弟，難保不會有一二向外傳遞信息的，所以他應該當時便去找雪寧氏，讓她出面封鎖整個雪府，然後再去找綠殊將軍，讓他向堂兄雪凜傳消息，最後他應該在事發時，就把那一院子的人都宰了滅口。

也許最後事情還會朝壞的方向發展下去，但最起碼可以拖延一二，而拖延出來的這些時間，也許就會有轉機也說不定。

可是那時他年紀太小，心智太不成熟了。

滿心只有母父瀕危的擔心與恐慌，想不到其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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