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杯中日月長
三天可以很短,三天也可以很長。
有的人在酒里醉上三天,一夢過去,比午後的小憩還要短暫;有的人馬不停蹄地奔波在高山大河間,彷彿歷經萬載千劫……墨奇和青袍男子,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
墨奇又醉了。在一家茅草遮頂的小酒鋪里,他喝光了店裡儲藏的兩百多壇酒。空腹喝酒是最傷腸胃的,他的肚皮漲得鼓鼓的,腸子在裡邊來來回回地運動,一陣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翻下條凳,滾到牆根,又從牆根滾到牆角,終於在兩面牆的支撐下,抽搐著坐起來了。
朦朧的酒氣縈繞在他的眼前,他忽而想到一個有趣的哲學命題:最無際的東西也許恰恰是最狹小的,比如這個世界。這個寬廣的世界可以容得下山川大澤,世情百態,卻常常容不下一個落魄之人的苟延殘生!相反,最渺小的事物也許又是最廣大的,比如眼前的酒杯,一杯酒里,可以裝下數不盡的前程往事,裝下道不完的悲歡離合;有多少記憶、有多少經歷、有多少憧憬、有多少感懷,就有多寬廣的酒的世界!
他又想到了那天,青袍男子寸步不離地一直跟著他,是那樣地令他不勝其煩。他也是找了家小酒鋪,七八十壇酒下肚,直喝得天昏地暗,舉座皆驚,以「飲如長鯨吸百川」來形容,一點都不為過。以致連青袍男子都被他騙過了!青袍男子要摻著他走,他硬是沒讓,一路踉踉蹌蹌來到街角,正巧一輛馬車經過,他瞅準時機,從左邊的車窗翻進去,將裡邊坐著的某位倒霉的達官貴人從右邊的車窗扔出來——這一切做的乾淨利落,連坐在車廂前的馬夫都沒察覺出來。
青袍男子這才恍然大悟,他太低估了墨奇之為「杯中物」的酒量。他一路追著馬車跑去——這身法真不賴,他能和馬車並列,甚至時不時超過馬車。正在一個街拐角,他超過馬車有兩步遠的時候,墨奇從車窗中翻出,馬車沿著直線賓士照舊,墨奇則跑到了另一條街道,跳進一家雜貨鋪。
在青袍男子超過馬車有五步遠的時候,他回身一跳,躍上車廂,掀開車簾,車中卻早已空空蕩蕩。連對青袍男子的魯莽行為罵罵咧咧的馬車夫,此刻也大驚失色。
墨奇覺得好笑——
青袍男子的生命真是太嚴肅了,儘管他有飄逸的武功,瀟洒的相貌,俊朗的言談,卻終究因為肩負著太沉重的使命,和他相處,是輕鬆不起來的。使命有個有意義的東西嗎?在墨奇第一次一次性喝乾一百壇酒的時候,他就自認為想清楚了這個問題:在一場註定的虛空中與紛繁苦鬥……自古仁人志士,甚至包括青袍男子這類人,是不是都在做著這樣的事情——多像小孩子的遊戲,明明沒有敵人,偏要將小板凳假想成惡魔,千方百計與之戰鬥……
可是放棄了與紛繁的搏鬥,生命也並沒有獲得安逸。沉醉在了酒中,墨奇就沒有停止過與酒氣里的空虛搏鬥!像青袍男子,至少還有一個小板凳可以假想做敵人;而自己,連一個假想的敵人都沒有,卻不得不持劍揮舞到底,豈不更是無聊!
也許,夢幻空花非真無。如果青袍男子不是在為墨行門的事情奔走,墨奇真想與他合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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