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許變回鳥
繁華的街市上行人如流水,四處都洋溢著商販的叫賣聲。
君上帶我尋了個飯館吃晚飯,途中因為貪嘴便找老闆娘要了一壺女兒紅,本是打算就嘗兩口來著,可沒想到喝的太猛了,不覺之間大半壺都已經灌進了我肚子里。索性這是在人間,君上便也縱容著我,明明是與我對飲來著,可是後來喝醉的還是我。
君上拖著爛醉如泥的我走過繁華鬧市,行過無人小巷,終是將我給拖回了府邸。
府中管家帶著侍女著急迎了上來,見我躺在君上的懷中昏昏沉沉,便關心問道:「老爺,夫人這是怎麼了?」
君上淡淡答道:「夫人喝醉了,去熬些醒酒湯,送進房間來。」
「是。」管家連忙去招呼丫鬟們去后廚忙活。
我躺在他的懷中低低呻吟,他送我回了我們的房間,將我放在了床上,輕輕喚著我的名字:「長歌。」
我醒了兩分神智,蜷縮著身子往他懷中蹭,喃喃的胡言亂語:「我不許你走,不許你走。」
他守在我身畔淺聲哄著我:「好,我不走,我不走。」
「老爺,醒酒湯熬好了。」丫鬟進門送來熱湯,君上抬袖接過,「我來喂她便好,你下去吧。」
「是。」
房門被重新帶上,君上將我扶了起來,讓我靠在他懷中,舀起一勺湯送到我唇邊,「來,張嘴。」
鼻息前倏然一陣草藥味,我蹙眉搖頭,「不,不要喝葯。」
他依在我耳邊哄道:「這不是葯,這是醒酒湯,喝下去就不難受了。」
我賴在他懷中使小性子:「不喝,好難聞……」
「堅決不喝?」
「不喝。」
他緩了緩,爾後便是碗撂在桌上的聲音,他扶住了昏昏沉沉的我,垂首薄唇壓在了我的唇上,柔軟的舌撬開我的唇齒,一股灼熱摻著微苦順著舌根滑進了喉頭,我吃驚的睜開了眼睛,本能的咽下了那口醒酒湯,靈識頓時也清醒了大半。
君上這是從哪裡學來的招式,怎麼能用這麼……這麼羞人的手段呢。
他渡我咽下了醒酒湯,唇鬆開了我的唇,我暈暈乎乎的躺在他懷裡,臉紅了半晌,酒勁被壓下了不少,連靈台中的陰霾也被清風給兜頭掃了去。
「君上……」
「嗯。」他輕輕答我。
我咽了口口水,心跳劇烈:「我,忍不住了。」
「嗯?」
「算了不忍了!」……
一夜夏風掃過,熄了屋內星點燭火。
至於夜裡是誰先睡著的,我早已經沒了半分印象……
這一睡,再無旁的清夢來饒,意識蘇醒早已是第二日清晨的事情了。
我神志恍惚的扶著腦袋醒了過來,忽然發現自己的身上未著衣衫,頓時嚇得我往被褥里藏緊些。
完了完了,我昨夜是做了什麼……怎麼什麼也沒穿就睡著了……
他察覺到我蘇醒,便側過身子,抬起玉指掃過我眉心,「醒了?」
白色廣袖從我臉上拂過,我紅著臉繼續裝睡。他早已看破了我的伎倆,摟住我循循善誘道:「你以前不是特別喜歡看木偶戲的么?聽說今日城中會有人來演木偶戲。」
我悶聲不言,假裝聽不見。
他又道:「南安寺今日有廟會,廟會上該是會有舞獅子。」
玉指給我理著鬢角的發,他續道:「今日乃是中元節,晚些時辰會有人放天燈與水燈,你最喜歡吃的那家點心,我已經命人給你買回來了,你想要的風箏,我也已經給你做好了,現在雖然不是放風箏的好時節,可你若是想,我隨時陪著你,還有,你想要的瓷娃娃,今日應是會做好。」
每一樁每一條都撩得我心痒痒。
見我還不醒,他只好嘆了口氣道:「廣陵海的水君給本君寫信了,事關蕪霜,還送了本君一隻墜子。」
蕪霜,她不是已經嫁人了么,怎麼還來招惹君上?
我不耐煩的伸手往他腰上掐了下,他悶哼了一聲,不知是疼的還是取笑我,我黑著臉興師問罪:「你要什麼墜子,告訴我我給你做上幾百條,不許要她的!」
他忍俊不禁,「小醋罈子,看來還是這一招對你有用。」
「說正事!」我凶他,他挑眉看我,緩緩道:「她父君寫信來是同本君道歉的,日前她在天界行為有失身份,廣陵海的水君特意寫信求本君不要遷怒於她,至於那墜子,本君自然不會要,已早就送回去了。」
「算你聽話。」我捂著被子不悅道:「不單單是她,以後不管是什麼公主什麼郡主送的墜子你都不許要!」
他眉眼彎彎:「那安平公主呢。」
「安平也不許……」等等,怎麼好像有些地方不對勁……「好啊,你又戲弄我。」
擒住我的張牙舞爪的手腕,他寵溺的護著我道:「記住了,除了夫人的,任何女人的東西,都不許要。」
我這才肯罷休,乖乖的趴在他懷中消氣。
「夫人。」
「嗯?」
「你昨夜……」
故意賣關子,我不解,「昨夜怎麼了?」
他的眸中掠過一縷邪魅,湊在我耳畔淺淺私語:「似虎如狼。」
「似……」我哽住了,面紅耳赤的將臉埋進被褥里,「我看,我還是變回鳥吧,這樣你安全些。」
一道靈光點在眉心。
我激動道:「你,你對我做了什麼?」
他抿起唇角,「沒什麼,只是封住了你的幻化之術,不許你隨便變成旁的樣子。」
「君上,你怎麼能這樣呢!」我暴躁。
他壓下了我不安分的爪子,「本君怕被你嚇著。」
「……」
我何時嚇過他,明明是他一直嚇唬我!
事後我不肯放棄,偷偷試了試變出原形,可結果還真是被封住了。怪只怪我才疏學淺,連他隨便的一個小術法都破解不了。
人間這幾日的天都甚好,陽光明媚,不冷不熱。
黎國有過中元節的習俗,中元之日,送燈給自己生在陰間的親人。本是個壓抑的日子,可千百年來這個習俗反而越來越熱鬧了。
佛寺擇在今日做法事,廟會上人來人往,各種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令人眼花繚亂。
還有些道士趁機在街頭擺攤賣符紙,揚言能夠驅魔降妖。
我停在道士的攤鋪前,撿起了一張符紙觀看。一千五百年前,我好像,也是因為被人用了降妖除魔的符紙才會變出原形的,那時候我年紀尚小,法力道行低的可憐,只能在維持人形之外勉強用些小法術戲弄人。
彼時我身上仙氣全被壓制,修鍊的又是妖法,很容易便被那些臭道士給歸類於妖了。我記得,那天我回去的很晚,只喝了一杯茶之後就變回了原形。
我慶幸在我變出原形的夜晚,王爺恰好出門議事了,我一直以為他不知曉的,直到在姻緣神君府上才瞧見,原來他什麼都知道,他只是在裝聾作啞,只是在故作不知。
「降妖除魔,這符紙,好像不大管用。」我大約是傻了,竟然將符紙貼在自己身上試了試,君上摘下我貼在胳膊上的符紙,哭笑不得道:「你並非妖魔,如何管用?」
「是啊,我不是妖魔了,這符紙,對我也不管用了。」放下靈符,我繼續朝前面走,路旁多是賣香火紙錢的,我在燈鋪子前擇了兩盞天燈,付了錢,轉身去尋君上,可身後卻沒有君上的影子了。
奇怪,是走丟了么?
可我方才還看見他在我身後來著,怎麼一眨眼就不見了?
我拿著天燈漫無目的的在街頭尋著他,但尋了甚久,也沒見到他的影子。
君上也不像是喜歡玩捉迷藏的人啊,難道是嫌我太麻煩了,將我給丟了?
我深呼了一口氣,拿著燈獃獃的站在大街上。
約莫過了兩刻鐘,我正打算要不要回府等著他,路那頭卻倏然一陣熱鬧,原是舞獅子的隊伍來了,一隻花球從天空中拋了下來,直朝我而落。
「長歌。」男人的手臂環住我的腰,帶著我旋身往旁側躲了幾步。
我在他的懷中站穩了身,定下心神,昂起頭,「君上?」
他摟著我的腰不願放開,斂眉看著我道:「笨鳥,怎麼不知道躲一躲?」
我怔了怔,還沒從方才的事情中緩過神,「啊?我覺得,它不會砸著我……君上,我怎麼一眨眼,你就不見了?」
他從身後幻化出一隻風車,送給了我:「你喜歡這些小玩意,我便去一旁給你買了只,回去的時候沒尋到你,我猜你一定也是尋我去了,所以才一路找過來。」
「啊?」我愈發糊塗了,「可我方才沒看見旁邊有賣風車的,也沒看見你啊……」
「我就在你的身後,是你太心急了,笨鳥,以後不許隨便亂跑,你只需在原地等我便好,我會去尋你。」輕描淡寫的言語里卻攜著不容置喙的堅定,我委屈的點了點頭,「好,長歌記住了。」
可買個風車,也不必去那麼久吧……
今日城中開了廟會,南安寺的鐘鼓聲傳遍十里,街上舞龍舞獅過後便是百姓們成群結隊的前去城隍廟祭祀,紙紮的童男童女看著陰森森的,我沒去湊城隍廟的熱鬧,只拉著君上尋了條水渠放河燈。
「族長爹爹去世那會子,我娘也帶我去山下放過河燈,娘親說,只要河燈成功抵達彼岸,便代表親人已經收到了思念。不知,今年我放出去的思念,爹爹與娘親,還有老靈芝爺爺,能不能收到。」
娘親教過我,縱使知道答案,也要心存一絲希望,如此,才可能會有奇迹出現。
君上攬住廣袖,一盞河燈推入水中,與我的那盞一同飄向水中央。
「你如此有孝心,你爹娘,必也會感受得到。」
我環住自己肩膀,青袖落進水面,不染半分水漬,「君上,你看還記得與長歌第一次放水燈的場面?」
他明眸皎皎,似一輪圓月,「第一次,是在三生樹下,那時候是你強拉著本君,要本君陪你放燈。」
「君上,你可以拒絕的。」我縮了縮腦袋,不好意思道。
他淺淺一笑,「本君,怕傷了你們這些小神仙的自尊心。」
我更語塞了,沉默了良久才問他:「那若是別的宮女拉你去,你會不會去?」
「你覺得,別的宮女,能近的了本君的身么?」
也是啊,君上以前身邊沒有女官的時候,更衣都是由滄瀾神官伺候著的,普通的小宮女根本瞧都瞧不見他,更遑論,敢拉著他去放燈了。
「那時候,在君上的心裡,長歌就只是一個總給你招惹麻煩的小仙人么?」
「倒也不是。」他施法又點燃了一盞推進水中,「那時候本君覺得,你挺有趣。」
我嗆住,「有趣?」
「嗯,旁的宮女覬覦本君都只是在心中覬覦,而你覬覦本君,卻敢寫在臉上。」
「你竟然能瞧出來我覬覦你……」丟人啊,果然是道行太淺,經不住他這雙慧眼一看。
他挑眉,「你可知,依著本君原本的性子,你的下場會是什麼?」
寒風吹的脊背冷颼颼的,我掰著手指頭頹廢道:「大約是,除去仙籍,趕出水宮,一輩子不能再見你一面。」
「本君不會容一個覬覦本君的女子在身邊,但是對你……」河燈浮在水面上,漸行漸遠,「本君捨不得。」
捨不得趕我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