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後續
果然,她剛回寢殿,一個護士打扮的人就敲響了她的房間。
她開門,兩三個醫生站在護士的身後,他們面無表情,像是一具具冰冷的機器人一樣,「公主殿下,請跟我們走吧。」
無論白矜矜願不願意,他們都強行帶她走,穿過層層走廊,是一個巨大的坪院,中間立著一塊石碑,上面只刻著一隻狗爪印。
有皇宮巡衛從他們身邊走過,白矜矜看見了自己的姐姐,白茜茜,她一身金黃色公主裙,穿戴地比她還華麗,眸色流轉在她的身上,白茜茜停步,「矜矜,去醫院吶?」
白矜矜搖搖頭,「姐姐,我不想去。」
白茜茜輕笑了一聲,拍拍她的肩膀與她擦肩而過,「妹妹,這是為了你好,你要聽父皇母后的話呀……」
白矜矜想了起來,她在皇宮之中,在親人面前一直扮演的都是聽話乖巧像個瓷娃娃一樣的角色,但面對宮廷里的其他人,她就顯得高傲跋扈唯吾獨尊的樣子。
但這些記憶已經離她遠去了,她的性格早已不再是曾經的樣子,紀尋教給她堅韌穩重,讓她待人做事都有了另一層理解。
啊……又想到紀尋了,白矜矜垂下眼,他現在如何了呢?一定跟蘭櫻卿卿我我吧……
白矜矜被那群醫護帶入f國最大的精神類醫院,這裡外圍是兩圈高聳的鐵柵欄,門口站著兩列士兵,他們把白矜矜帶入最裡面的那棟白色建築樓,進入診療室。
白矜矜坐在一張椅子上,各種醫療機械把她團團圍住,她閉上眼,腦里有電流一樣的刺/激感蔓延過,不一會兒她猛地睜眼,醫生冰冷的聲音提醒她,「忍住,把眼睛閉上。」
已經……多久沒有做過這種顱內治療了……
以前她做這些時頭腦總是會疼的厲害,副作用也很大,每天吃藥到吐,她以為自己都忘記了這裡所經歷的一切,但事實這些就像隨時懸在頭頂的刺刀一不留心就扎了下來,感受總是血淋淋的。
忽然,一股嘔吐感又冒了出來,她捂住小腹,強行斷開連接。
「怎麼了?」醫生們走過來把她圍住,她難受道,「我想吐。」
「給她做個檢查吧。」
「是。」
白矜矜只感覺自己暈了會兒,再然後就收到一個驚天地泣鬼神的消息:自己居然懷孕了?!
她呆坐在椅子上,懷孕?!
算起來,她的大姨媽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來了,難道說……真是她懷疑了?若是這樣,那她懷的可是紀尋的孩子啊!
一時半會兒,白矜矜說不清楚到底是高興多還是悲傷多,總之就像坐過山車一樣,把她瞬間拋空又直直下落。
檢查結果是她已經懷了一個多月的孕了,身體有反應很正常,這裡所有治療項目都要停止,並且此事要上報給皇帝皇后。
白矜矜被關進了醫院的SVIP病房,四個看護守在她的附近,她因為情緒過激被注射了穩定針和營養液,陷入了沉睡。
待再次醒來,她終於見到了已經很久未見的白衡和朱皎,他們是f國的皇帝和皇后,也是她的生父生母。
兩人都是簡裝打扮,坐在她的床邊靜靜望著她。
「父皇,母后……」
白矜矜眼中含了淚水,微微抬起手,被朱皎拉住。
「矜矜,你老實告訴母后,你為什麼會懷孕?」
白矜矜咬唇,心裡嘆氣,自己昏睡兩日卻在另一個世界里待了半年這種事讓她如何開口?這裡又不是什麼奇幻異界,就是普普通通的現代國度,父皇和母后是不會接受的。
「我……」
「你是不是在外邊和男人待過?那個男人是誰?你們怎麼認識的?」朱皎把那些侍衛奴僕都遣走了,偌大的病房裡只剩她們一家三口。
白矜矜不知如何開口,只能沉默以對,良久,白衡忍不了了,怒斥她,「不知廉恥!」
「你可是f國的小公主,與伯爵公子定了娃娃親的,本來還有四個月你的生辰那日就是你們的訂婚儀式,怎麼會突然出現這種事情!你讓我老臉往哪兒擱?」
白衡一向對子女都是嚴謹溫柔的人,但白矜矜這回是把他氣急了,就好像自己一直開著的火車突然在不知不覺其間出了軌,他無法接受。
白矜矜咬牙,「對不起……」
「矜矜,告訴母后,那個男人是誰?現在在什麼地方?」朱皎眼底有殺意,只要白矜矜說出一個字,她把這f國翻一遍也要把人找出來。
白矜矜深知這兩人的手段,她搖頭,「是我的錯,都怪我……」
「哼!」白衡氣憤,現在這人還不肯說實話!
「算了,矜矜現在身子還弱,別跟她置氣了,把才一個月的孩子打掉吧,這事兒就當揭過去了。」朱皎淡淡道。
白矜矜猛地抬頭,「不!我不要!」
「你!」白衡指著她,「這來歷不明的孩子存在就是玷污我們皇室血統,你讓我們以後哪兒有臉見人?你自己以後可怎麼辦?」
白矜矜固執,「我不會打掉孩子的,它是我懷的,我要生下它!」
「混賬!」朱皎一巴掌拍上了她的臉,「矜矜!母后以前是怎麼教你的?你性格不好身子不好,都可以治療,大家都遷就你,但唯獨這種事情,關係到我皇族尊嚴,不可以肆意妄為!」
白矜矜捂著臉垂下頭,任由白衡和朱皎再說什麼也不理。
他們走後,醫護人員又進來給她做檢查,她的執事畢銅為她把食物端進來,白矜矜沒有食慾,皇宮之中的每樣東西都追求精美華麗,但吃起來卻味同嚼蠟,還不如她在書里的世界吃的肉包子呢。
*
另一邊,晚夜,蘭櫻睡在了紀尋的房間,而紀尋卻獨自坐在院中,給大黃洗了個澡,然後提著一壺酒靠在樹榦上喝著。
明月照在他的身上,映出孤寂滋味。
很久,一道黑影從院中圍牆后翻了進來,那人落地有些不穩,搖搖晃晃,瞬間吸引了他的目光。
雙方對視,紀尋又喝了一口酒,來者提著雞走過來與他並肩坐著。
「怎麼在這裡喝悶酒?兩個女人跟你回家還不能給你解愁?紀公子。」宋天闕揶揄他,紀尋嘆了口氣,「矜矜走了。」
「哦?」宋天闕微微一愣,隨即嗤笑,「這不就是你想要的結果了么?」
以白矜矜那性格這輩子恐怕也不會再出現在他面前,他當初下定決心要這麼做時就應該做好準備。
紀尋沒說話,只是把酒一飲而盡。
宋天闕吃雞,「說吧,你為什麼要逼她走?」
「矜矜她還應該有更好的生活。」紀尋淡淡道,「我活不了幾天了,與其讓她看著我死,還不如讓她早點離開。」
「真自私啊……」宋天闕鄙夷,「你知道這樣做會給白矜矜帶來什麼後果么?她是真的愛你的,以後你讓她怎麼敢輕易付出真心?」
紀尋嘆氣,沉默著,天知道他有多想和白矜矜一直在一起,但種種原因他已經不想再說了,下輩子有緣,他們在重續后緣吧。
帶蘭櫻入蒲縣只是為了給她找個好歸宿,她從外姑那裡到涼州城沒有親人,沒有靠山,利用了她來讓白矜矜相信,而逐鹿鎮這間房子則送給了他。
畢竟宋天闕以天地為家,而他則收拾收拾東西回了白溪鎮。
他去了曾經收留自己的婆婆的墳墓前,這裡綠樹長青,爬滿了植被,曾經那戶小院已經被拆了,變成了肥沃的土地。
那片田埂里種著周圍人家的蔬菜,幾戶以前的老鄰居還在。
他去看望了秦沛,他已經成親了,妻子還給他生了個白白胖胖的小子。
兩人嘮叨幾句,秦沛忽然道,「矜矜呢?她在哪?」那個艷麗出眾的女子第一眼就要了她的心,雖然和她沒有緣分,但也算是夢中的一粒硃砂。
「她……與我分開了。」紀尋如實道。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這麼漂亮的姑娘,你咋捨得啊?雖說不太適合過日子,但光是養在家裡都能天天樂呵!」
與秦沛辭別,他又去了柳宅,這裡和當初離開時沒什麼兩樣,大門是敞開的,他看見了柳月城在院中磨葯。
兩人視線對上,後者一愣,認出了紀尋后整個人連忙走上來,「紀兄?!你怎麼回來啦!」
「回來看看。」
柳月城很高興,連忙問,「清兒呢?她有跟你一起回來么?」
紀尋搖搖頭,「柳姑娘她現在……」
他把柳妙清是涼州皇室公主一事道了出來,剛好柳老爺子也到了院中,三人坐下,紀尋把關於柳妙清和蕭寧哲的那些事兒都講了一遍,柳月城顯得很驚愕,「妹妹居然是公主……」
柳老爺子已經白髮蒼蒼,佝僂著背,杵著拐杖嘆氣,「當初撿到清兒時,她身上包裹的布匹就不是普通人家孩子所能擁有的,也不是沒有猜想過是哪戶大戶人家的棄嬰,沒想到十幾年過去了,她還能找到親人,還是涼國的皇帝……」
命運可真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啊。
「若是這樣,清兒和蕭公子豈不是是兄妹了?那他們現在如何了?」柳月城連忙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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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寧哲的身世還很離奇,兩人也許沒有血緣關係,你們放心吧,柳姑娘過段日子就會回白溪鎮來看望你們,屆時有什麼問題問她就好。」
柳老爺子和柳月城都鬆了口氣,特別是柳老爺子,擦了擦眼角的淚花,不管怎麼樣,那都是妙清的選擇,她的將來至少不用他操心了。
紀尋在白溪鎮徘徊了三四天,收到了很多鎮民們的道歉,他們都為曾經冤枉白矜矜一事感到很自責,「當初是我們的錯,那兩個男人都是奸詐的色胚子,我們一時鬼迷心竅才對你和你妻子不敬,對不起對不起……白姑娘她現在如何了?她又跟你一起回來么?」
紀尋搖頭,「過去了的就過去了吧,她已經離開了,也不會再計較以前的事。」
那些人要他繼續回來住,但紀尋只是淡淡搖頭,他最後去看了婆婆下墳墓一眼,然後走到一處偏僻的湖邊。
湖邊長滿了很多香蒲,綠油油的,被風吹起一陣綠色波濤。
天空是深藍色,湖水泛著冷光,遠處似乎有烏雲在聚集,預示著不久以後又會有雨。
他忽然一陣劇烈咳嗽,終於支撐不住,跪倒在了地上。
黑色的血大口大口吐出,青筋暴漲,原本蒼白的皮膚透著青黑色,已經到極限了。
他體內種了至少五種劇毒,並且都是沒有解藥的,他一直靠宋天闕的針和自己曾經的武功內里強行壓制,才堅持到白矜矜離開,現在他沒有牽挂了。
其實,他早就應該死,他該去贖罪,為他的曾經。
一陣狂風亂卷,天空驟然混黑,閃電像龍爪一樣爬過黑雲,驚起濕地上的白鷺撲飛。
一個濃重的黑影從天際盡頭飛過來,它桀桀笑著,笑聲陰悚,拖著長長的尾音。
「紀尋……我的好徒兒,你死之前怎麼能不見我一面呢……」
紀尋捂住胸口,忽然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被抽離,他倒地抽搐,「不……不要……」
*
涼宮。
蕭寧哲手上拿著醫師的結果單,他和蕭峰果然沒有血緣關係。
一切都是蕭峰和綰寧曾經的一些糊塗事造成他和柳妙清會以這樣的身份相識。
原來,當初蕭峰把綰寧娶回宮后,不到三個月,綰寧就逃跑了,他痛苦難耐,一時當起了荒淫無度的君主,他找到了一個和綰寧長相極其相似的女人,也就是現今的淑妃,曾若煙,他和她孕了一男一女,男孩取名為蕭琛,女孩則是蕭美鳶。
然而,蕭峰當時心裡只有綰寧,就連看著他們的女兒也回睹物思人,喊著綰寧的名字,再加上請來的法師為兩位皇子算命,得知蕭美鳶在十六歲之前會克蕭峰,淑妃便自主把蕭美鳶送走了。
是的,當初是蕭美鳶的生母親自送她走的,而現在認回她的也是淑妃。
當初的蕭峰很喜歡蕭美鳶,在她滿月那日就把曾經和綰寧之間有著深刻故事的一半玉佩送給了她,那玉佩本是綰寧的生母留給她的遺物,蕭峰為了追求她把玉佩分成了兩塊,一塊自己保管,一塊留在綰寧身上,這種不要臉的舉動也是這麼多年來之所以綰寧討厭他的原因,太自以為是太不顧及她的感受了。
而蕭寧哲之所以會有一塊一半紅一半綠的玉佩,則是因為那一半紅玉佩是綰寧後來遇到的江湖俠士特意給她雕刻粘和的,除了顏色不一樣,完全對稱。
他們死之前把玉牌留給了蕭寧哲,也是因為它,他變成了涼州皇室九王爺。
之後陰差陽錯逃命到白溪鎮,與是真公主的柳妙清相遇。
這就是緣分和命運之間早已牽起的紅線。
蕭寧哲回過神,上了馬車前去公主府。
蕭美鳶這些日子在收拾東西準備回白溪鎮看看,見蕭寧哲來只是沖其微微一笑。
後者把他們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一事告訴了她,蕭美鳶捂住口鼻,眼淚在眼眶裡打旋。
她撲進了蕭寧哲懷裡,「你知道嗎?我等這一刻很久了。」她愛他,遠遠比他愛她更早更深,那些刻入骨髓的感情哪裡又是血緣不血緣沖得走了呢,她閉上眼,「我們可以在一起吧?」
蕭寧哲緊緊環住她,「嗯,我們要永遠永遠在一起。若是這皇宮容不下我們,我就帶你遠走高飛,我不做那皇帝了,我只和你在一起。」
蕭美鳶哭出了聲,「蕭蕭……這一路走來,終於,都是值得的。」
*
泒洲。
這裡是大陸七大洲之一,繁華程度絲毫不輸於涼州城,但其風景自然條件比任何一個洲都要好。
路天衣的天衣樓就在這裡。
蕭琛的人都回了天衣樓,而他也隨路天衣入了天衣樓。
在這裡,路天衣就是主人,但他對蕭琛,這個走入末路的皇子還是和曾經一樣,稱呼其為主人。
現在整個人大陸世間都在尋找蕭琛的蹤跡,他成了過街老鼠,真實面貌被揭露了出來,廢除了太子身份,成為了朝廷的一級捕捉逃犯。
原本在皇宮之中一腿的大臣們都分分避嫌,不僅不回他發出的信,還屢次舉報,讓宮裡人把捕捉火力放在泒洲。
不過即使來的人再多,光憑天衣樓在此處的勢力都能把他們剿滅地一乾二淨,連根毛都傳不回去。
蕭琛整日喝酒度日,喝的昏天黑地,不管不顧。
路天衣隨他喝了兩日,第三日還是忍不住攔住了他,「主人!別再這樣了!」
蕭琛早已沒了神智,渾渾噩噩瘋瘋癲癲的,他十幾年的心血都化為了煙塵,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他恨他怨,他借酒消愁,他無人得以訴說。
路天衣猛地抓住他雙手手腕,「你還有我!」
蕭琛恍惚了下,迷離地看著他,「我還有你?哦……我還有天衣樓的主人……」
他淡淡一笑,又倒在地上,撐著桌子趴著,「拼什麼啊!蕭寧哲根本就沒有皇族血統,他憑什麼和我爭?啊?憑什麼?」他歪著頭看著路天衣,半響又垂頭,「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路天衣搖頭,艱難道,「不會。」
「哈哈……也對,最蠢的人是你……」蕭琛目光忽然幽暗起來,握著他的手,「你明知我會失敗,我是錯誤的還一而再再而三的跟著我,為我做事,現在我什麼都沒有了,是個廢物了,你還把我帶在這裡好吃好喝供著,你說,最蠢的人是不是你?可真是一條忠心到極點的狗啊……」
路天衣深呼吸,沒有被他的話影響,只是把他扶起來坐好,把他桌前的酒全部給收了,端來熱水給他擦臉。
當濕熱的抹布啪一聲蓋在他頭上,路天衣用力搓他頭時,蕭琛:「……」
半分鐘后蕭琛就喊了起來,「住手!別搞了!」
路天衣把抹布扔開,面前的人總算稍微清醒了些,臉色白裡透紅,是酒熏的。
他突然跪了下去,「主人,當初我跟著你時就發過了誓,這輩子都誓死效忠你,不會變得,無論你是什麼身份,又走到了何種地步,在我心裡,在整個天衣樓,你永遠是我們的尊主。」
蕭琛愣了兩秒,淡然了下來,他緩緩伸手,撫上男人的頭,半響,一滴熱淚從眼角滑落。
他要的,他都會得到,無論怎樣,無論結局如何,只要他還活著,還沒有死,就不會被任何困難阻倒。
涼州,他遲早會再回去的。
而面前的人,是他這輩子都信任佔據他心裡另一半位置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