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高鐵上的事兒被時芊扔到了腦後。
她自幼長得漂亮,尋常跟她搭訕的人很多。
大學那會兒坐車回江陰,平均每次都能遇到一個想加她微信的。
對這種事習以為常。
更遑論她沒見到她隔壁座位的人。
如果非要說有什麼印象,那便是個有規矩的好人。
拿錢辦事,沒叫醒她。
她出了車站,成功跟靳圓會面。
靳圓接上她去了她大學那會兒最喜歡吃的烤魚店,這會兒已經過了飯點,人不多。
外面風大,她進門落座之後先用紙巾把桌子擦了一遍,鋥亮。
然後用熱水把杯子消了一遍毒,這才倒了杯熱的蕎麥茶,捧著暖了暖手,輕抿了一口。
「你爸病得嚴重么?」靳圓問。
時芊搖頭:「還沒看見,好像挺嚴重。」
如果不嚴重,鹿宜應該也不會給她打電話了。
「你奶茶店怎麼樣?還是人滿為患嗎?」時芊問。
靳圓點頭,「那是。」
時芊大學就在北城讀的,平川大學攝影專業,只是畢業后回了江陰。
她大三那年靳圓開的奶茶店,她常去喝,也常坐,兩人便成了朋友。
靳圓性格偏火系,而她極為慢熱。
也不知怎地就成為了閨蜜。
只能說人跟人之間都是緣分。
「那你來北城,你家的茶室呢?」靳圓問。
時芊把喝了一半的蕎麥茶放下,味道微苦,跟爺爺泡出來的沒法比。
時芊說:「先暫停營業。」
「那你就不回北城啦?」靳圓說:「我還等著你給我拍照片呢。」
時芊想了想,聲音溫潤,像是極地融化的冰雪,帶著幾分寒意卻又沁人心脾,「不一定。」
她當初回江陰是為了爺爺,現在爺爺也去世了,她對那兒的感情悲傷大過眷念。
但她回到北城避免不了要跟時光年和鹿宜打交道。
親爸和后媽,尤其兩人還有女兒時鹿安。
她在那裡怎麼看都顯得多餘。
時芊低頭抿了口茶,又覺得不如喝白開水來得好。
這種茶喝進去簡直就是在折磨自己的味覺。
這會兒她正猶豫著,做什麼都不一定。
有可能心念一動去別的地方定居。
也有可能就待在江陰經營爺爺留下來的茶室。
不過——
「這次我會多待一段時間。」時芊說。
靳圓:「那感情好啊,要是你在家裡待著不舒服就來找我住。」
時芊點頭應下。
跟許久未見的朋友總有說不完的話聊。
話題也是千奇百怪,從生活瑣事聊到熱搜。
靳圓還提到了一個名字,「你知道沈羨嗎?他最近就在江陰拍戲。」
「啊?」時芊下意識摸了摸耳垂,她今天來得時候聽他唱了三個小時的《風雪》,那道聲音是極好聽的,她很喜歡。
但她向來對娛樂圈不感興趣,甚至覺得微博戾氣太重,關掉了私信。
如果不是為了經營一個攝影博,接一些項目來掙錢的話,她應該不會下載微博這種應用。
「我不知道。」時芊說:「我們茶室大多老年人,不太關心這些。」
倒是唯一在茶室幫忙的小嚴說她偶像來這邊拍戲了,她還請了兩天假去附近,但據說那邊安保很嚴格,沒人進得去,劇組也沒安排見面會,她只能鎩羽而歸。
為此傷心難過了好幾天。
那首《風雪》便是小嚴安利給她的。
如今細細想來,她偶像應當就是沈羨。
「你可真是2G網衝浪。」靳圓笑了笑,「什麼都不知道。」
大抵也真的只有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在意才能培養出這種氣質。
人淡如菊,渾身都帶著幾分仙氣。
時芊笑,「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
「嗯?」靳圓挑眉,「說來聽聽?」
時芊:「沈羨唱了首《風雪》,很好聽。」
-
吃過飯後,靳圓送時芊回了時家。
時光年如今混得風生水起,借著鹿家大小姐的東風成為了北城名流圈子裡的一員,「時」這個姓竟也躋身入名流。
很是令人唏噓。
只不過時芊的母親不是鹿宜。
她一歲的時候,時光年就跟母親孟安華離了婚,兩人各自婚嫁。
也都在不久後生了孩子,所以她自幼就是跟著爺爺奶奶長大的,奶奶在她初中時去世,爺爺年前也去世了。
她的戶口一直都上在爺爺奶奶名下,如今她算得上是真正意義的孤家寡人。
因著大學在北城上,她在這邊也住過幾晚,遇到節日短假期,時光年會讓人把她接來這裡過。
鹿宜是個很溫婉的女人,有著大家閨秀的風範,對她這個前妻所生的女兒也並無苛待,一直都客客氣氣的。
雙方都客氣,註定不會吵起來。
當然了,也不會太親近。
能有這樣的局面已經算是不錯。
時芊沒奢望過更多。
時光年生病的消息也是昨晚鹿宜給她打電話說得,然後她才臨時訂了票,關了茶室坐高鐵過來。
她來的時候是下午四點,家庭醫生和鹿宜正坐在客廳喝茶,時芊鼻子靈,一進門就聞出了碧螺春的味道。
但少了點兒韻味。
她這鼻子被爺爺給慣壞了,總覺著哪兒的茶都不好。
反正爺爺去世以後,她再沒喝到能令她舒心的茶。
「鹿阿姨。」時芊進門和她打了招呼,站在玄關處換鞋。
鹿宜點頭應了聲。
時光年這會兒正睡著,時芊便坐在樓下跟鹿宜聊天。
說聊天也談不上,就是簡單的寒暄,聊了聊時光年的病情。
是肝硬化。
喝酒喝出來的毛病。
他年輕的時候沒少應酬,這會兒得了這病,也挺心酸。
但時芊對這些沒辦法評價。
她只是上網搜索了一下這個病。
嚴重的時候致死,不嚴重的話,好好調養也有能活到八十歲的。
時芊向來不是人群中能調動話題的那個,她也就應了幾聲,然後低下頭沉默。
幾分鐘后,她跟鹿宜徹底無話。
-
時光年是在晚上九點多醒來的。
父女兩人許久未見,本以為會有幾句話說。
但真的見了時光年,時芊也只有沉默。
時光年看著老了許多,兩鬢有了白髮,臉上皺紋也多了些。
「你還好嗎?」時芊憋了很久才憋出來這句話。
時光年點頭,不知怎麼,眼裡就泛了淚,「還好,不疼。」
時芊坐在床邊,給他掖了掖被子,「那就好。」
她低斂著眉眼,時光年一直盯著她看,「你在江陰過得好嗎?」
時芊點頭:「挺好的。」
這少有的溫情時刻上一次出現是在爺爺去世的時候。
明明只過了幾個月,她卻覺得很遙遠了。
他們在這邊說這話,鹿宜卻拚命朝著時光年使眼色。
時芊自幼敏感,餘光也能瞟到她在做什麼。
於是她化被動為主動,「有什麼事要跟我說嗎?」
時光年搖頭:「沒有。」
鹿宜卻低咳了聲,眉頭微皺。
時光年片刻之後又改了口,「有的。」
「什麼事?」時芊的表情很淡,聲音空靈,沒什麼情緒起伏。
時光年的嘴皮子微動,還是沒說出來。
終究是鹿宜開口,「咱們家的公司遇到了問題,跟俞家的婚約得履行了,本來是讓安安去,但現在安安離家出走,了無音訊,只能……」
後邊的話沒再說。
時芊懂了。
商業聯姻,時鹿安逃跑。
她這個冒牌貨也得上。
反正聯的是名,不是人。
時芊其實很少關注商界的事情,她對這些也不了解。
用靳圓的話來說她是個實打實的文藝青年。
或許文藝青年的骨子裡天生就帶著對什麼都不屑的勁兒。
但時芊知道,她不是天生的。
房間內寂靜了半晌,時芊溫聲開口,「我可以拒絕嗎?」
時光年點頭:「可以。」
「有什麼後果?」時芊問。
鹿宜搶在時光年之前開口,「俞家失去恆安集團的實際操控權,鹿家不知需要依附哪個大股東,而時家的公司失去資金注入,資金鏈斷掉,最壞的結果是破產清算。」
「單純合作不行嗎?」時芊對這些不懂,只是憑她的話推斷。
「只有變成了一條繩上的螞蚱才安全。」鹿宜說:「而且這是明面擺出去的態度。」
時芊沉默。
良久后,她只是看向時光年,「你希望我答應嗎?」
無聲的沉默代替了回答。
沉默,便是默認。
他想要的。
時芊沒有一口答應,她站起來,「我考慮一下。」
-
這棟別墅里有她的房間,很大,跟時鹿安的不相上下。
裝修風格偏灰色調,是她自己選的色彩。
床頭的牆上有很多照片,都是時鹿安給她貼的。
時鹿安比她小兩歲,是個很活潑的女孩兒。
即便知道他們是同父異母,她也從沒跟她有過隔閡,每次見了她都是很親昵地喊姐姐,有時去她們學校找她,隔著很遠就喊她時芊姐。
她一直都有著少女的心勁兒和叛逆。
比如現在,她可以隨心離開。
但時芊不會。
她像是一潭死水,沒人能在這潭死水裡盪起波紋。
她坐在房間的床上,手機微震。
時鹿安:【姐,如果爸媽給你打電話,你千萬別回家!】
時鹿安:【她們一定是找你聯姻的!!!】
時鹿安:【快跑!不要妥協!】
她一連發了七八條消息過來,關切之意明顯。
時芊:【你在哪?】
時鹿安:【我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你記住啊!一定不要回去。】
時芊在會話框里打出兩個字:遲了。
但又刪掉。
依時鹿安的性格一定會讓她跑遠點,最好是連夜扛著火車跑。
而她在看過病床上的時光年後,做不出來這種事。
她知道對她來說最好的解決辦法是把聊天記錄交給可靠的人,然後定位時鹿安的方向,把時鹿安抓回來。
但很明顯,鹿宜心裡的那桿秤已經偏斜,她只是想讓自己來代替時鹿安去接受那段沒有感情的聯姻。
時芊坐在那兒,最後回了句:知道了。
時鹿安沒再發消息來。
房間歸於寂靜。
時芊並不是個很期待愛情的人。
大學時因為想嘗試一段風花雪月,倒也談了一場戀愛。
結果不算太好,她其實沒對那人動過心,只是因為他對她挺好的,在別人眼裡她們兩人也算相襯。
她記得分手時,那男的給她發消息說:時芊你就像個活菩薩,一點兒煙火氣都不沾。
【感覺親你就跟親雕塑一樣。】
實際上,他們只接吻過一次。
僅限於唇碰唇,連更深入的交流都沒有。
時芊覺得這種事情,索然無味。
不知不覺,思緒就飄遠。
連大學那段無疾而終的戀愛都想了起來。
她覺得聯姻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對於不期待婚姻的人來說,這段婚姻起碼是有一點價值在的。
但她很討厭被人這樣威脅。
默不作聲地、道德綁架式地威脅。
心煩意亂。
她起身去門口掛著的風衣兜里拿煙,纖長的手指勾了一根出來,然後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拿打火機。
她煙齡不長,就兩年。
從爺爺重病時開始抽的。
以往是淺嘗輒止,年前爺爺去世,她抽的頻率高了一些。
都是細長的女士煙,煙味不算很重。
但她勾打火機的時候順帶勾了一團紙出來。
是今天在高鐵上的便簽。
號碼還挺順,尾號是四個8。
火光瞬間亮起,煙霧在空氣中瀰漫。
她用打火機把那團紙點燃,扔進垃圾桶。
黑色的垃圾袋被燙了一個洞。
她抬手塞了個耳機,仍舊在放那一句。
[這世界風寂雪靜
恰好你路過
燃成一團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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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活佛X人間活菩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