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車之鑒之活著(二)

前車之鑒之活著(二)

老九呼嚕聲嚇得他身邊一隻老貓睜開了眼,毛茸茸的腦袋歪著看老九,懶洋洋伸出一隻爪子抱住了自己的臉。

老九又站在自己家的門口,這是他結婚以後第一次回家。

家裡的大門是重新建的,原來的高矮落差,粗細不勻的柵欄變成了整齊的。

原來看不到圍牆的大院也用一些黃泥做的塊狀圍起來了,都有半人高。

翻新的房子有了南北屋,樑上新添了燕子窩,燕子門落在幾根花皮電線上,蕩來蕩去的看老九。

老九抱著和他一樣狐狸眼的女兒,身後的老伴嬌羞的露出半個臉。

鄰居們都圍過來,看到老九的老伴長相,說起了老九的太奶,真是一個有眼光的女人。

把祖墳選在了三仙洞,應了老輩的老話,世上哪有富到頭的,也哪有窮到底的,三起三落才是生活。

這話聽得老九的老伴一臉的笑盈盈,看著老九的後腦勺,她也覺得自己就是太奶轉生,咋就那麼得有眼光。

老九想要糾正這些人的話,想一想還是不得了,好多事老話還是有些通順的。

就好比,太奶說老九就是一個天生帶反骨的人,不會聽別人吆喝的人,不管從哪個海來的匪徒,到了他的地界,都是我必還之。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老九的戶口落在了城裡,那年他四十三歲,穿著綠色軍裝,到單位報到。

換了一身白色的警服的老九,站在郵局門口,又想到連長騙人的把戲。

他已經習慣給連里幾個戰友家裡寄生活費了,沒有胳膊的連長走的時候用一隻手拉著他的手說:「老九,咱連以後靠你啦,你要好好的活著。」

連長一直冒充幾個犧牲的戰友給家裡寄錢,現在,老九接過來這個謊言,他在心裡罵了一聲連長。

咋就那麼的愛撒謊,還不打草稿,一個不認識幾個字的人玩什麼文學,還天天逼著老九挨個寫信。

老九心痛的罵了一圈,擦掉眼淚,想起最初見到連長時的大嗓門,身子哆嗦了一下。

他不知道自己的情緒應該以哪個理由為主發泄出去,所以就索性把連長逼他做的事都罵了一遍。

然後,在給連長家寄錢的信封里又加了十塊錢。

他想連長,想連長罵他的時候,想那些和他一起鑽進桶子狀被窩的人,他在心裡哭了個痛快,也把信和錢寄完了。

老九的警服從白色穿到藏藍色時,頭髮也從黑色變成了白色。

他的小兒子穿著一身藍色軍服,給他介紹啥叫轟六戰鬥機時,老九的老伴踢了兒子一腳。

「滾一邊去,你爸當兵那會竟是給別人講話了,你瞧你剛才那樣,嘰嘰歪歪的說那麼快,看把你爸急得。」老伴把切好的蘋果放在那,遞給老九一塊兒,電話響了。

電話那頭聲音很大:「局長,嗯,您來瞧瞧吧。」

老九嗯了幾聲放了電話摸了小兒子的頭,悄聲的說:「別聽你媽的,我都聽懂了。」

老九站起身出了門,順手把一沓信封遞給跟過來的小兒子,讓他去郵局。

小兒子掂了幾下,笑了,就對老九說:「爸,也算我一份吧。」

老九搖搖頭,笑出花的狐狸眼露出溫柔,他可不能把這個罵連長的機會給別人,哪怕最受寵的兒子也不行。

菜市場里有了新鮮的生音,一個陝西口音很重的喇叭聲。

老九睜開眼睛四處的瞧,一旁的老貓也跟著他四處瞧。

他們兩個走到窗前,這個陝西聲音和一個人很像。

老九想了半天,吧嗒幾下沒牙的嘴,家裡那幾個弟弟妹妹的影子出現了。

二弟在供銷社上班,和媳婦在一起。

二弟最拿手的打算盤在供銷社裡是響噹噹的,後來進了縣裡的一個管錢的部門,專看誰家亂花錢的地方。

他被老人說是老九教育的好,有了老九的真傳。

最小的妹妹嫁給了一個鄉長,據說人家也是奔著老九來的,想著有了孩子后,也要送到部隊,怎麼也得跟他大舅一樣。

吃皇糧,用皇家圍場,說皇家話,最後進皇家寺廟。

結果,那個鄉長的算盤沒有二弟打得好,他們家生的都是女娃,一個賽一個的粗壯。

還都愛上了農業機械化的拖拉機,比著個的想要在農村紮根干四化。

鄉長妹夫哭哭啼啼的抹著沒有眼淚的眼睛,來和老九他們訴苦。

老九和二弟也只能皺著眉頭告誡他,做人的本分不是別人有多好,你就會好,得你做好了,別人才會跟你學好。

老九的弟弟真有一個當兵的,是衛生員,那是人家自己考的,可不是老九介紹的。

只是可惜了,弟弟和七爺一樣,也是留在了風情萬種的年紀。

弟弟去了南邊,一個花開四季的地方,一個到處都修成洞的地方。

最後弟弟的屍骨撒在了那裡,找不到任何能證明他的東西,戰友們只在他的衛生所那找到一個硬殼筆記本。

「大哥,我要是走了,你可要好好的活著,咱家有了你才有了房蓋。」筆記本上還有一串老九給他做的彈殼風鈴。

老九每次想起這個弟弟,心裡就疼,比起老伴難產那會兒都疼。

這是他老媽千辛萬苦帶活的一個孩子,一個六七年意外出生的孩子,一個和老九很像的狐狸眼孩子。

也是老媽在世上最後留下的唯一一個把老九的老伴叫娘的傻孩子。

老九的心又痛了,窗外的陽光刺激了他的眼睛,一些沒有控制住的眼淚流下來。

他又想起了二弟,那個會打算盤的戴眼鏡的人。

97年非要下海經商,說是為了家裡這些弟弟妹妹們都能走出縣城,都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結果一個管了一輩子錢的財務大佬,客死在乾隆也喜歡的地方。

他是為了救一個落水的人,只不過那個湖不是大明湖。

老九過去接二弟的時候,也在他的旅行箱里看到了彈殼做的風鈴。

這樣的風鈴,老九做了十一個,除了弟弟妹妹們人手一個,還有一串放到了連長那裡。

窗外,陝西口音很重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老九終於記起來,這是他睡覺時,老愛在他耳旁問他睡熟了沒有的通訊員的聲音。

這個通訊員年紀輕輕就愛嘮叨,天天追著老九問他吃藥了沒,喝水了沒,睡好了沒。

老九也給他做了一串彈殼風鈴,說是以後不想聽他的聒噪,有事提著風鈴進來就行。

這個傻孩子真的這麼做了,還私下裡天天的喊老九大哥

還和老九的家人說,說軍令如山,以後老九想改都不行。

他知道,老九給自己的弟弟妹妹們都做了同樣的風鈴。

當了團長的老九氣的扔給他一個蘋果,讓他好好地反思,誰是老大。

03年,老九的大兒子走了,說是在去一個疫區的途中,車翻了。

這回老九沒有去接,他還在單位協助新任的局長,督導人員怎樣的疏散,怎樣的控制出行。

大兒子就留在了當地,一個有槐花的城市,一個面朝大海,聆聽貝殼呼嘯的城市。

老九沒有哭,他也勸老伴不哭,說哭的多了,兒子就回不來了,還是笑著好。

笑出來的聲音能給孩子一個方向,讓在外的孩子知道,活著的人都是快樂的,都是他救下來的幸福的人。

08年,老九應邀穿著印有五環的大汗衫和綠色的褲子,舉著火把在繞城環路上慢跑,他心裡這個美呀,想著老伴咋就沒這個福氣呢。

老伴走的時候,滿臉幸福的抓住了他的手說:「老九啊,你可得好好活著,我還有好多東西沒看夠,你要替我多看看。」

老九把自己那串風鈴放到老伴的懷裡,想起了老伴說的那句話,你很好!

老九在客廳呆的太久了,活動幾下自己的老胳膊老腿。

電話鈴聲響了,大女兒從廚房那出來,手上都是麵粉,她伸手想要接聽電話。

老九幾個箭步過去,這可是嚇人的步伐,比起他常用的正步走威武多了。

他在客廳轉悠了這麼久,等的就是這個電話。

「爺爺,我們回來了,今年的疫情控制的很好。」電話那頭是一個歡快的聲音,是老九小兒子的孩子。

小兒子的孩子是一名軍醫,還在讀書期間,他也有一雙狐狸眼,那雙狐狸眼像極了老九。

這個孩子是小兒子去汶川支援時帶回來的,一個傻傻的孩子跟在剛把他救出來的小兒子屁股後面就叫爸爸。

整得還沒結婚的小兒子樂的不知道該和誰訴苦,他是不能帶著一個孩子在部隊的。

老九就把孩子接過來,細心地家人發現,這個孩子居然很像老九小時的模樣。

那鼻子和眼睛跟老九的照片幾乎沒有二樣。

「爺爺,我爸說他們也快回來了,就等七一的百年大慶過後。」老九沒有門牙的嘴笑出了聲。

「好啊,你們都回來,我還要好好的慶祝一下,聽聽你們給我講「東風」的故事。」老九看過閱兵后,就天天不忘東風這個詞。

老九接過來女兒遞過來一杯水,水裡沉靜的浮著一朵花,栩栩如生的開在水裡的茶花,醇香的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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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的前車之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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