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契
「汝說,世間最悲慘的事是何?」
程溪意識深墜,聽到一道聲音在她耳邊響起,似是在問她。
她記得自己是流著淚入睡的,對『悲慘』這兩個字很有感觸,「我花了二十一年,歷經無數個考場前夕的失眠,好不容易才用這些努力換來□□,當作敲門磚進了我夢想的公司……」
「後來?」那聲音被她勾起好奇。
「因為實習生背黑鍋,會降低對公司的影響,所以呀,我被辭退啦!」程溪語氣歡快,笑著說:「我閨蜜給我發了結婚請帖,讓我過幾天去參加,你知道新郎是誰嗎?」
「誰?」
「跟我在一起七年的男朋友,高中三年我一直在努力學習,他以朋友身份守在我身邊。等到大學我也很忙,他也還在,大三的時候不那麼忙了,我答應了他的告白,因為我很迂腐,第一次想結婚再給他……」
程溪『哈』地笑出聲,「結果他要結婚了,跟我最好的朋友,這算什麼?」
「不過呀,他們註定要失望了。我呢,是不會去參加的。」程溪語調漸低,「我都不知道我爸在外面賭丨博,欠了幾百萬的債,連我媽去世前留給我的房子,都被他私下賣了,我已經……」
「什麼都沒有了。」
「汝不憤怒?」那道聲音對程溪平和陳述的語氣,感到疑惑。
「憤怒當然也憤怒,但是憤怒有什麼用?我已經全部準備好了,拉黑那對狗男女、各種證件、新電話卡、高鐵票、我還投遞了好幾家新城市專業對口的公司簡歷。」
程溪語氣平靜:「等明天高鐵進站,我就會去其它城市生活,錢不是我欠的我沒義務還,想讓我參加婚禮?兩個人臉真大,我不送喪葬花圈都算念著那點校友情分。」
「……」那道聲音沉默了很久,最終迷茫地說:「若汝置身吾的處境,或許結局會變得截然不同。」
「你的處境?你可以說來聽聽啊,只要人還活著,總會有辦法的,我可以給點建議。」程溪認真說。
「吾,已死。死後神丹被主人挖去、皮毛被剝乾淨、骨頭變成珍稀材料、就連血肉也被製成效果絕頂的療傷丹藥……」
程溪:?等會,那跟我說話的是?
「吾又要再度輪迴,可吾想不出破局之法,縱使有所計劃,輪迴後記憶又會消弭,吾已經……倦了。」
「吾想求汝一件事。」
程溪對這道聲音觀感還可以,她問:「什麼事?力所能及的範圍,我可以幫忙。」
「汝可否代吾輪迴一次?汝之記憶,不會消亡,吾會將汝送去最早的時間線,吾乃神獸之軀,生而便有神格,得天地親近。汝若破開此局,神獸絕頂資質,萬載壽命,皆為汝所用。」
「那我還能回來嗎?」程溪問。
「汝若身亡,便可回歸,吾若有半句虛假,神魂俱滅,死無葬身之地。」
程溪聽到它發的誓言這麼毒,想了下說:「那我,試試?」
……
意識清醒時,程溪已經佔據神獸身軀,回歸神獸上一世輪迴記憶,才知道它還是撒謊了。
程溪要是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不可能再回去。而那道聲音,已經神魂俱滅,死無葬身之地。
它早已厭倦這樣的輪迴。
程溪所有唏噓皆化作一聲長嘆
只願它神魂永寧,不再被打攪。
程溪在回顧神獸上一世記憶期間,得知神獸的主人名叫裴游時,乃緣仙宗內門弟子,她大腦一段塵封的記憶被喚醒。
這名字,不就是《登頂仙途》這本小說里的男主角嗎!程溪不看小說,這本還是她那個狗前男友介紹的。
作為男頻爽文,《登頂仙途》實在讓她印象深刻,冷血無情刻畫到位的男主角,雖然開後宮,但他的後宮全是利益相關。
他從來不會感情用事,只要妹子與他利益相衝,他能毫不遲疑痛下殺手。
跟了上百年的妹子,稍露點反叛苗頭,他能立馬殺了以絕後患,乾脆果斷、冷血無情的讓那些讀者嘆為觀止。
《登頂仙途》作為一本爽文,且不評論男主角扭曲的三觀,它全文的確讓人爽得欲罷不能。
程溪當時不太大興趣,但為了跟狗前男友有話題聊,還是反覆看了三遍。也正因如此,她才對裴游時這個冷血無情的男主角,不包任何期待。
一個從前期一直冷血到後期,連跟了他近千年,無怨無悔扶持他渡劫飛升,為他抵擋上界攻擊而亡的妹子,他都能摒棄仇恨,與殺害妹子的勢力聯姻。
這樣的人,就是一塊捂不熱的石頭,哪怕把心肝脾臟都掏出去,除了換取他短暫的傷懷,不會有任何實質性效果。
越早撇清關係,反而活得越久。
程溪穿過來的時機較早,恰好是裴游時剛拜入緣仙宗的第一年。神獸剛破殼半年,除了在尋找靈植藥草上比較靈敏,其它天賦還未顯露。
因神魂更換,反而讓印刻在神魂上的契約有所鬆動,程溪若在穿過來時就解除契約,她神魂只會受一點點輕傷,不會重傷,更不致死。
但神魂上的危機解除,裴游時卻未必會放過她,說不定她前腳剛解除神魂,後腳就會被裴游時找到藏身地點,當場掐死。
對待叛徒,裴游時從不手軟。
為了尋找機會,程溪只能卧薪嘗膽,但讓她半喜半憂的是,她的神魂正在逐漸與這具獸軀融合。
這是好事,這代表她可以更加自如地使用這具軀體,相應的,神魂契約也正在慢慢加深。
她如果不能儘快找到脫身機會,早晚會因神魂徹底融合,而被裴游時掌控生死。
好在,在神魂徹底融合之前,程溪終於等到一個絕佳的機會!
緣仙宗內門玄峰山。
程溪在山林里抄近路趕回洞府。
「聽聞風師兄的六翼青鸞折損在歷練里了,可惜了,青鸞本就難得,更別說六翼。」
程溪被交談聲里的『六翼青鸞』吸引注意,停下了步伐,朝石階方向探出雪白毛髮的小腦袋。
「這次歷練本來築基期足以應付,誰知中途殺出一隻金丹境界的妖獸。幸好六翼青鸞早就將風師兄的神魂納入命魂中,替風師兄擋下致命一擊,不然連風師兄都得死在那裡。」
程溪卧薪嘗膽這兩年,在緣仙宗里也認識不少頗具靈性的靈獸,但因靈獸的折損率實在太高。
程溪最初認識的幾十頭靈獸,只剩下六翼青鸞還活著,要說這幾十頭靈獸里,六翼青鸞絕對是飽受大家羨慕的獸生贏家。
飼養六翼青鸞的風師兄不但給它資源,還不讓它幹活,它每天只需噹噹坐騎,專心提升實力即可,還有自己的小窩,吃喝方面更是拉滿的待遇。
六翼青鸞每次碰上其它靈獸,就說風師兄如何如何寵它愛它,那真是恨不得把世間最好的都捧到它面前。
「六翼青鸞貴是貴了點,但其命魂天賦也屬實厲害。養一頭六翼青鸞,可相當於多一條命啊。」
「也不是所有青鸞都有這等罕見的天賦,風師兄這事一出,靈獸市場的青鸞價格一下子漲了近一倍,簡直在搶靈石。」
兩位閑聊的內門弟子漸行漸遠。
程溪對六翼青鸞沒有太深的感情,但它獸生贏家的姿態,還是讓程溪以為那位風師兄,真的把它當成了不可代替的親人。
但如今看來……
程溪只覺得十足十的諷刺又真實。
區區獸類,妄想與人相提並論,實乃不知天高地厚。這是程溪這兩年來,從緣仙宗這些弟子中,經過實踐得到的普遍態度。
他們再寵愛靈獸,也會先劃分丨身份。
靈獸,註定是附屬、是僕從、是消耗品。
程溪知道這片大陸的人類佔據食物鏈頂端,的確有決定某些獸類生死的權利,但她不願意因一些小恩小惠就為裴游時付出自己寶貴生命。
這兩年裡,程溪在兇險山脈里穿梭,採摘一大堆靈植藥草資源盡數上交給裴游時,她做出的貢獻早就足以抵消那些小恩小惠。
如今,該輪到她為自己而活。
程溪回到裴游時建在半山腰的洞府,那是一棟帶數畝靈田的閣樓,天邊已浮現紅霞。
程溪獸軀雪白,體積只有幼犬那般大小,她站在洞府陣法外的一棵普通樹木下,開始強制解除神魂契約。
裴游時不過瞬息便察覺到她的意圖,那困住她神魂的一縷神魂傳來驚疑不定的聲音:「雪團!你想叛主?」
「是誰蠱惑了你?你可知,一旦解除神魂契約,你會立即死亡?雪團,醒醒!」
裴游時本以為自己的靈寵是被蠱惑,但很快他反應過來,強制解除神魂契約必須保證神魂清明,不得有絲毫鬆懈。
想到這點,裴游時臉色霎時陰沉下來,但還是不願相信忠誠的靈寵會做出這種事,「雪團,你可是有難言之隱?有事直說無妨,我並非不通情理之人。」
程溪沒搭理他,強忍著神魂的撕裂痛楚,繼續解除契約。
意識到程溪的堅定,裴游時已然怒極,他這一生,最恨背叛,膽敢背叛他的,已經悉數化作屍體。
「你莫不是以為,解除了神魂契約,天高海闊,我便找不到你了?」裴游時語氣陰沉,「只要你還活著一天,我留在你神魂里的氣息,便永不消除,待我出關,不論天涯海角……」
「我必殺你!」
裴游時殺意極盛。
程溪雪白獸軀輕顫,神魂有所潰散。
「雪團,只要你收手,我可以再給你一次機會。」裴游時察覺程溪神魂上的動搖,語氣稍緩,似乎是不舍她。
「你確定嗎?你能活到殺我那天?」程溪頭一次口吐人語用神魂與裴游時交流,嗓音軟糯清甜,像個三、五歲的小娃娃。
裴游時怔了下,程溪也默了一息,沒想到自己居然是這個聲音,想到正事,她繼續道:「如果你的閉關地點被你仇家知曉,你說……他們會不會放過你?」
「這不可能!」裴游時咬牙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