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敵
在程溪假裝昏迷期間,她聽見「呼——」的一陣風聲自上空吹過。
應該走了吧。
程溪在心裡暗暗嘀咕。
在經歷過神魂重創,與裴游時分道揚鑣、他單方面反目成仇,用縝密計劃掏空他洞府里的家底,再觸發石門掩蓋痕迹等一系列事件,程溪早就精疲力竭。
如果不是『即將獲得自由』這個信念振奮她的精神,早在搜刮完家底,她就沒力氣再動彈。
眼看一切塵埃落定,程溪胸腔懷揣著最後一口氣力,打算撐到隱蔽的山林里,歇一晚再離開緣仙宗,誰知意外遭遇了圍觀弟子。
程溪氣力一泄,整個獸軀酸軟,連動彈一下都困難,今晚只怕要在光禿泥地里過夜,還好她自帶一身頂級永久的皮草大衣,抗凍。
程溪思緒溢散,想起剛才見過的那頭靈獸,她要是沒老花眼,那應該是只六翼青鸞,從羽色來看,比風師兄的六翼青鸞要深些。
就程溪所知,整個緣仙宗的六翼青鸞,只有五頭,風師兄養的那頭死了,如今只剩下四頭,都在幾位實力高深的前輩手裡。
方才路過的少年弟子,應該是那幾位前輩之一的後代,程溪腦海閃過那張氣質傲然的俊臉,總覺得有點眼熟。
好像在哪見過。
程溪還沒想出個所以然。
在崩塌的洞府前巡視一遍的樓西州穿過靈田,目光落在氣息微弱的雪白小獸身上,他神色平淡地靠近,伸手拎起小獸的後頸皮肉。
後頸的不適與身體突然懸空讓程溪雪白毛髮炸開,下意識掙扎,她抬起後肢用爪子奮力扒拉拎著自己後頸的手,可惜後肢太短,只能碰到他雪青色的衣袖。
「嗷嗚!!!」你莫挨老子!!!
程溪氣勢洶洶的抗議,一嚎嗓子,奶得跟個剛出生小奶獸似的。聽在樓西州耳里,就是重傷小獸在求生本能下,發出的可憐哀求。
樓西州提溜的動作一頓,見小獸掙扎得厲害,索性換成雙手舉著它,與它面面相覷。
程溪看著近在咫尺的俊逸五官,霎時將眼前的少年與一個名字對上號。
她碧色獸瞳一閉,果斷裝昏迷。
程溪認識樓西州,此子在緣仙宗名氣極大,緣仙宗有三位最厲害的老祖宗,其中一位就是樓西州的親爺爺。
而樓西州本身硬體就很厲害,單靈根頂級資質,樣貌俊逸出眾,除了家世與資質帶來的絕對自信所流露的傲意,性情沒有太大槽點,十五歲築基,如今已是築基中期修為。
樓西州是當之無愧的天之驕子。
如果樓西州是主角,那他拿的絕對是爽文劇本,但很可惜,主角不是他。
而具備這種背景的人物,一旦不是主角,往往只會是反派與宿敵。
在《登頂仙途》這本小說里,樓西州正是裴游時的宿敵,兩人在緣仙宗因種種衝突,水火不容,見到對方陣營的人就跟見仇人似的。
龍虎相鬥到大後期,裴游時才以微弱勝率斬殺了樓西州,踩著這位天之驕子的屍體,突破心境追求更高深的境界。
雖說眼下裴游時跟樓西州的衝突還沒有完全建立,但前幾個月,程溪才幫裴游時在歷練任務里,把樓西州需要的一株珍稀靈草搶先挖走,導致他歷練任務失敗。
程溪當時沒有被發現,但裴游時拿著珍稀靈草完成歷練的事,樓西州肯定知道。
眼下碰上正主,雖然不太可能被對方發覺自己就是害他歷練任務失敗的主因,程溪心裡還是很心虛,很慌,就怕他今天心情不好,殺只獸出出氣。
為了讓『昏迷』顯得與真實無異,程溪就算想睜眼都辦不到,感知也遭到屏蔽,無法通過五感去猜測當前處境,她只能耐心等待感知恢復。
程溪等待期間,過於疲倦的意識不知不覺睡了過去,等她獸軀一個激靈翻身,意識霎時清醒。
程溪發現自己正躺在柔軟墊子上,這橢圓屋子上空用金絲穿著散發瑩白光芒的小顆夜明珠,還有股很淡卻好聞的幽香,令她精神下意識舒緩。
不算大的屋子有個比程溪個頭高一點的竹門,她心裡咯噔一聲,連忙感知自己掛在脖頸上的儲物袋。
還好,儲物袋還在。
程溪略作鬆氣,湊近竹門往外張望,水汽氤氳的池庭里,栽種著兩棵枝丫形狀各異的棗紅梅樹。
她視線往上一看,發現自己這間『小屋』籠子就擺在第三棵棗紅梅樹下方,一片棗紅色的梅花落下,幽香漸濃,連神魂都有種被撫平的輕快感。
程溪突然想起這棗紅梅樹的別名了。
魂香樹!
對神魂有微弱的安撫效果,能醒神魂,清靈台,靜五感,從魂香樹上折下來的一小節末枝,市面上都得賣上千塊下品靈石。
而樓西州的池庭里,居然有三棵完整的魂香樹!這就是天之驕子的修鍊環境嗎?程溪的眼淚不爭氣地從嘴角流下來。
就在程溪蹲在竹門前,仰頭盯著魂香樹的棗紅花朵發獃時,樓西州手裡端著一個晶瑩剔透的艾綠色圓碗從迴廊走近。
程溪回過神來,目光落在樓西州寬鬆的月白外衫上,她記得在玄峰山時,他穿的好像不是這件。
樓西州打開籠子的翠綠竹門,將盛著宛如瓊漿般水光色澤的圓碗擺在程溪面前,語氣平淡:「你神魂重創,實力尚還低微,最好等魂傷好轉再做打算。」
程溪看了看圓碗,又抬眸看向樓西州,清澈的碧色獸瞳里,倒映著他的模樣,心裡斟酌著回應。
樓西州見過不少靈獸,卻也不得不承認裴游時的這隻小奶獸,外形品相超一流。
小奶獸沒有太花哨的毛色,獸耳尖尖地聳立,澄澈的碧色獸瞳若是細看,會發現還渡著一層銀白。
它遠看便讓人直覺極具靈性,近看那股仙然氣質更令人好感倍增。
樓西州視線落在小奶獸沾著血絲與泥土的頸窩,指了個方向,隨意道:「你若想清洗,可以用那處小靈泉。」
程溪眨了下眼,望向樓西州所指方向,那裡正升騰著朦朧水汽,不過附近沒有魂香樹。
程溪對靈泉的印象停留在含有絲絲靈氣的溫水,她目送樓西州離開,又看向眼前這圓碗里的水,腦袋湊近,抽了抽淡粉色鼻子。
水裡有葯香,還有股奶棗的清甜。沒有刺鼻與膩鼻味道,這說明水裡沒下毒。
程溪放心地伸舌頭舔了舔,發現甜度剛剛好,比糖水都好喝,混在水裡的藥效被她吞入腹中,很快便開始發揮作用,疏通氣血,修復傷勢。
程溪沒在水裡看見丹藥,可見樓西州是把療傷丹藥捏碎了撒進去的。
可真貼心。
程溪在心裡嘀咕,一鼓作氣把碗里的水喝光,她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被灰塵染了顏色的毛髮,嘆了口氣。
雖然皮草大衣很暖和,但每次洗澡,幹起來都很慢,再溫熱的水,一旦被冷風吹幾下,貼在她身上就冷得渾身發抖。
但不洗難受又難聞,程溪硬著頭皮靠近小靈泉,看著熱氣騰騰的清澈溫水,深吸一口氣,「噗騰」一聲,跳進小靈泉里。
起初程溪是抱著洗乾淨就上岸的想法,隨著小靈泉里的溫和靈氣被她身軀吸收、煉化、修補因神魂重創而受傷的氣海,她猛然反應過來——
這個小靈泉,是真的小靈泉啊!
或許是因為神獸體質的緣故,程溪煉化靈氣一直比修士快,普通人修為提升慢,有一大原因是煉化速度太慢,而程溪修為低,一方面是她自己刻意控制,另一方面則是靈氣真的不夠用。
她有時好不容易回宗門一趟,輾轉幾個小山頭蹭靈氣,都是短短個把時辰就把靈氣收割一空。
神獸的下限與上限高得嚇人,這就導致程溪要是想打基礎,就得付出常人所需的數倍資源。
程溪沒想到離宗之前,還能蹭一蹭小靈泉的靈氣,這麼磅礴的靈氣,她不割點總感覺說不過去。
兩個時辰后。
「嗝~」
程溪趴在小靈泉岸邊,打了個飽嗝,靈氣飽和后的感覺跟吃飽飯很像,她連看一眼靈泉都不樂意。
樓西州一過來就注意到趴在靈泉邊緣的小奶獸,雪白毛髮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個頭小得只有兩個巴掌大小,他見小奶獸沒動,主動走近了些。
程溪聽到很輕的腳步聲,下意識看向樓西州,澄澈的碧色獸瞳沾著水霧,像極了惹人憐惜的勾人眼神,偏偏她本人眸色單純,毫無所覺。
樓西州被自己的直感驚得連忙閉上眸子,抬手摁了摁兩側眼角,半晌才睜眼,看著小奶獸說:「不洗了便儘早散去水漬,別弄髒地面。」
「阿噗——」
夜風吹過,程溪渾身一抖,打了個噴嚏,想到樓西州的提醒,她只要不踩上迴廊應該就不要緊。
她果斷朝籠子走去。
「你去哪?」樓西州看她連毛髮都不弄乾便走,忍不住問。
程溪猶豫了一下要不要表現靈智,最終她還是決定隱藏智商,用行動告訴樓西州。
她朝著籠子方向撒腿就跑。
樓西州明白她的意圖后,輕嘆了聲,喊住她:「等等。」
程溪已經靠近竹門,聞言回頭。
樓西州走近以後,蹲下身,手裡多了塊巴掌大小的竹青方帕,他把方帕蓋在程溪小腦袋上,動作生疏輕柔地嘗試擦拭小奶獸毛髮上的水漬。
「等擦乾了再回窩裡。」樓西州說。
「嗷嗚。」
程溪乖巧應了聲,奶聲奶氣毫無威懾力,這讓她很自卑,一點都沒有神獸該有的威嚴。
樓西州換手擦拭的時候,指腹輕輕碰了碰小奶獸蓬鬆的雪白毛髮,手感很好。
獸耳被一觸即離的瞬間,程溪渾身打了個激靈,下意識想遠離樓西州。
「等會,頸窩與腹部還未擦乾。」
樓西州伸手把小奶獸撈起來,抱在懷裡把方帕搭在它頸窩,用靈力將方帕加熱烘乾毛髮上的水漬。
頸窩也就罷了,樓西州想幫她擦乾腹部的時候,遭到程溪的激烈掙扎。就算成了神獸,她身為人的節操還在啊!
正好這次靈氣吃了個飽,程溪跳到地上抖了抖毛髮,瞅著迴廊方向打算離開。
待在緣仙宗里她總擔心裴游時連突破都不要了,殺個回馬槍趕來掐死她,這廝連心魔誓都敢違背!
樓西州看著小奶獸毫不留戀的背影,目光落在手中竹青色方帕上,心頭升起幾分惱意,又禿然散去。
他隱去眼底無奈,收起方帕起身,隨意道:「你不識洞府路徑,我領你出去便是。」
程溪乖乖停下等他。
對上小奶獸碧色獸瞳,樓西州步子慢了些,看著熟悉的迴廊道路,他沉默地走在前面帶路。
程溪原本還有點擔心樓西州不讓她走,等看到洞府外的山脈,她就發現是自己多慮了。
天邊暮色正在漸漸散去,再有半個時辰就該翻出魚肚白,樓西州俯瞰起伏的蔥綠山脈,神情傲然淡漠。
程溪悄悄瞥了他一眼,朝木梯伸出試探的小獸爪。
遠處迎著風飄來一張棕黃符籙。
程溪目光落在棕黃符籙上,剛落在木梯上的獸爪一頓,樓西州伸手接過這張傳音符,從上面氣息得知傳音人是誰后,隨手用靈力激活。
「樓師兄,我爹說西嶺山脈的靈境即將出世。此次幾個大宗都會派遣弟子前去,我們是隨宗門出發,還是結伴前往呀?」
西嶺山脈的靈境!?
程溪獸瞳微睜,瞬間想起這段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