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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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是元數據。」

羅德尼·薩內克在電話中解釋道。他正在紐約市警察局的計算機實驗室里,向萊姆說明五二二最有可能通過什麼途徑識破「專家」的卧底身份。

薩克斯雙手環胸,手指揪住袖口,站在不遠處。她記得這是「隱私時刻」的卡爾文·格迪斯告訴她的概念。「元數據是關於數據的數據,嵌入在文檔里。」

「沒錯。」薩內克證實道,「他可能是發現了我們昨晚才寫好個人簡歷。」

「見鬼。」萊姆喃喃道。嗯,畢竟人無完人,不可能所有情況都考慮到。但如果你的對手是無所不知的人,你就必須考慮到。而現在,本可以將他繩之以法的機會卻被白白浪費了。這是他們第二次失敗。

更糟糕的是,他們露了馬腳。就像他們知道他想要偽造自殺一樣,他也學會了他們的追捕技巧,以後會更加小心。

知識就是力量……

薩內克補充道:「我找人在卡內基梅隆大學官網追查了今天早上所有訪客的地址。有半打都是在市中心,但他們是從公共終端訪問的,沒有用戶記錄。還有就是從歐洲代理伺服器來的訪問。我知道那些代理,他們是不會配合調查的。」

當然。

「我們從羅恩在SSD收集的文件中獲取了一些信息,花了一些時間解讀。上面的數據是……」顯然,他決定避免用太多技術術語,「……相當混亂的。但是,我們將一些碎片拼在了一起,看起來的確有人組裝並下載過個人檔案。我們找到了一個假名,是一個網名或代號,叫『逃跑男孩』。目前只有這些。」

「知不知道是誰?是僱員、客戶,還是黑客?」

「還不知道。我給局裡的一個朋友打了電話,對比了他們資料庫里所有已知的假名和郵件地址。他們發現了大約八百個『逃跑男孩』,但沒有一個是在市區里的。稍後會有更多消息。」

萊姆讓湯姆把「逃跑男孩」寫在嫌疑人名單上。「我們再去跟SSD核查一下,看看有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

「光碟上的客戶檔案呢?」

「我找了人去一條條核對。我寫的代碼只能將任務自動化到一定程度,再細就不行了。那裡面有太多變數——不同的消費產品、地鐵充值卡、電子過路記錄。大多數公司都下載過受害人的某些信息,但從統計學上看,沒有誰的下載量讓人起疑。」

「好吧。」

他掛斷了電話。

「至少我們試過了,萊姆。」薩克斯說。

試過了……他揚起眉毛,這個表情沒有任何意義。

電話又響了,來電顯示彈出了「塞利托」。

「指令,接聽。朗,有什麼——」

「林肯。」

出事了。聽筒里傳來的語調空洞、聲音顫抖。

「又出了一個受害者?」

塞利托清了清嗓子。「是我們中的一個。」

萊姆警覺起來,看了一眼薩克斯,她不由自主地向電話靠近,手臂不再環胸。「是誰?告訴我們。」

「喬瑟夫·馬洛伊。」

「哦不。」薩克斯低聲說。

萊姆閉上眼睛,他的頭倒在輪椅的枕頭上。「當然,當然。是那個陷阱,朗。他計劃了這一切。」他的聲音低下來,「到底有多糟?」

「你是什麼意思?」薩克斯問。

萊姆用柔和的聲音說:「他不是只殺了馬洛伊,是嗎?」

塞利托顫抖的聲音十分痛苦:「是的,林肯,他沒有。」

「告訴我!」薩克斯直截了當地問,「你們在說什麼?」

萊姆看著她的眼睛,那裡是無盡的恐懼,也是兩人現在最真實的感受。「他籌劃了整件事情,因為他想得到信息。為此,他折磨了喬。」

「上帝啊。」

「對嗎,朗?」

大塊頭警探嘆了口氣,咳嗽了一聲。「是啊,情況相當糟糕。他使用了一些工具。而從喬的流血量來看,他被折磨了很久。那個混蛋最後開槍打死了他。」

薩克斯的臉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她用力揉捏著她的格洛克手槍,緊咬牙關,問道:「喬有孩子嗎?」

萊姆想起來,警監的妻子在幾年前被殺害了。

塞利托回答:「他有個女兒在加利福尼亞州,我已經給她打過電話了。」

「你還好嗎?」薩克斯問。

「不,我不太好。」他的聲音再次裂開。萊姆不記得自己聽過這位警探如此難過。

他腦海里還能聽到喬瑟夫·馬洛伊的聲音。當他發現萊姆「忘記」和他彙報五二二案的進展時說的話。那位警監既往不咎,轉而支持他們,即使萊姆和塞利托並沒有一直和他老實交代所有信息。

警務工作比他的自尊心更重要。

而五二二折磨並殺害了他,只是因為他需要信息。該死的信息……

但是萊姆努力換上了一副鐵石心腸的面孔。有些人認為這種冷漠是因為他的靈魂有殘缺,但他認為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更好地完成工作。他堅定地說:「好,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不是嗎?」

「什麼?」薩克斯問。

「他在宣戰。」

「宣戰?」這次是塞利托問的。

「是的,對我們。他不再躲起來,也不打算逃跑。他就是要告訴我們:滾一邊去吧。他會反抗,而且他認為我們抓不到他。殺死警察局頭目?哦,是的。他在下宣戰書。他現在對我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

「也許喬沒告訴他。」薩克斯說。

「不,他說了。他盡了全力不說出去,但最後他還是說了。」萊姆甚至不敢想象那位警監在試圖保持沉默的時候忍受了多少酷刑,「這不是他的錯……但是,我們現在都處於危險之中。」

「我得去跟上面彙報。」塞利托說,「他們想知道是哪裡出了錯,他們一開始就不太喜歡這個計劃。」

「他們當然不喜歡,事情是在哪裡發生的?」

「一個倉庫里,在切爾西。」

「倉庫……是囤積狂理想的地點。他和這個倉庫有什麼聯繫嗎?在那裡工作?記得他穿的工人鞋嗎?還是他剛剛通過數據找到的?我想知道上述所有的答案。」

「我立刻就去查。」庫柏說。

「塞利托,把細節給他。」

「而且我們需要到現場搜查。」萊姆看了一眼薩克斯,她點點頭。

電話掛斷了,萊姆問道:「普拉斯基在哪裡?」

「在從羅蘭·貝爾那邊回來的路上。」

「咱們先給SSD打個電話,找出馬洛伊被殺害時嫌疑人都在哪裡。他們中有些人一定在辦公室里。我想知道誰不在。我還想知道這個『逃跑男孩』是怎麼回事。你覺得斯德林會幫忙嗎?」

「哦,肯定的。」薩克斯說。斯德林在整個調查過程中一直全力配合。她按下免提鍵,打電話給斯德林。

接電話的是助理,薩克斯報上了姓名。「你好,薩克斯警探。我是傑里米,您需要什麼嗎?」

「我要和斯德林先生通話」。

「他現在恐怕沒有時間。」

「這很重要。發生了另外一起謀殺案,死者是一名警察。」

「是的,我們在新聞上也看到了這個消息。我非常抱歉。請稍等一下,馬丁進來了。」

他們聽到一陣低聲的交談,然後另一個聲音通過揚聲器傳過來。「薩克斯警探,我是馬丁。很抱歉又出了一起謀殺案,但斯德林先生不在辦公室里。」

「這非常重要,我們要和他通話。」

助理平靜地回復道:「我會告訴他事態緊急的。」

「馬克·惠特科姆或者湯姆·奧德呢?」

「請你稍等一會兒。」

一陣漫長的停頓后,助理說:「恐怕馬克也不在辦公室,湯姆正在開會。我給他留了言。我還有另一個電話要接,薩克斯警探,得掛斷了。我對你們警監的不幸去世深表遺憾。」

「而你們,多年以後將從此岸渡到彼岸的人,也不會想到我對你們是這樣關切,這樣地默念。」

帕米·威洛比坐在長椅上,俯瞰東河,忽然覺得胸口一陣悶痛,掌心開始出汗。

她看向走來的斯圖爾特·埃弗里特。他被身後新澤西的陽光照亮,穿著藍色襯衫、牛仔褲、運動外套,一個皮包掛在肩膀上。他有著年輕的面孔,棕色頭髮,嘴唇單薄,彷彿要微笑起來,最終卻沒有笑。

「嗨。」她說,聲音聽起來活潑明快。她對自己感到懊惱,希望自己能更嚴厲些。

「嗨。」他向北掃了一眼,看到布魯克林大橋的地基,「富爾頓街。」

「那首詩?我知道,是《橫過布魯克林渡口》。」

收錄在《草葉集》里,是美國詩人惠特曼的傑作。斯圖爾特·埃弗里特曾在課堂上提到那是他最喜歡的詩集,她就去買了一個昂貴的版本。想著這也許會讓他們離彼此更近些。

「我沒有在課堂上布置那個作業,你已經讀過了嗎?」

帕米什麼也沒有說。

「我可以坐下來嗎?」

她點點頭。

他們沉默地坐著。她聞到他身上的香水味,那是不是他妻子買給他的?

「你的朋友一定也跟你談過了。」

「是的。」

「我很喜歡她。她第一次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哦,我還以為她要逮捕我。」

帕米原本皺起的眉化作了微笑。

斯圖爾特繼續說:「她很生氣。但那樣很好,她是在為你著想。」

「阿米莉亞是最棒的。」

「我不敢相信她是個警察。」

一個暗地裡調查我男朋友的警察。有的時候被蒙在鼓裡沒有那麼糟糕,帕米想道,知道得太多,實在不是什麼好事。

他握住她的手。她原本想把手抽回,卻放棄了。「讓我們把事情攤開來談吧。」

她的目光聚焦在遠處。此時此刻,看著他憂鬱的棕色眼睛不是一個好主意。她看著河水和遠處的海港。渡輪仍在航行,但河上大部分是私人船或貨船。她常常來這裡坐著看運河與船隻。她曾經被迫住在地下,深藏在中西部的樹林中,和她瘋狂的母親還有一幫狂熱右翼分子一起。正因為如此,帕米也對河流和海洋產生了迷戀。它們是開放的、自由的,可以永不停息地流淌。這讓她覺得安心。

「我沒能和你坦誠相待,我知道。但是,我和妻子的關係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性關係了。」

在這樣的時刻,這個男人說的第一件事竟是這個嗎?帕米想著。她甚至沒有考慮到性,只是想到他已經結婚罷了。

他繼續說:「我本不想愛上你,本以為我們會成為朋友。但是你和其他人完全不同。你點燃了我生命中的一些東西。當然,你非常漂亮。但是你,哦,你就像惠特曼一樣。打破傳統,優美。你就是一首詩。」

「你有孩子。」帕米脫口而出。

他猶豫了一下。「確實,但是你會喜歡他們的。約翰八歲了,琪婭拉在上中學,十一歲。他們是非常好的孩子。這也是瑪麗和我還在一起的唯一原因。」

所以她叫瑪麗。她還在想呢。

他握緊了她的手。「帕米,我不能失去你。」

她靠進他的懷裡,感覺到與他手臂相碰的舒適,聞著他身上乾淨、令人愉悅的香水味,不想關心到底是誰給他買的。她想:他大概遲早是要告訴我的。

「我本想在一個星期以後告訴你,我發誓。我還沒鼓足勇氣。」她發現他的手在顫抖。「我看到孩子們的臉,就想,我不能把這個家拆散。然後你來到了我的生活里。你是我見過的最不可思議的人……我孤獨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

「但是假期呢?」她問,「感恩節和聖誕節我都想和你一起過。」

「我也許能逃開其中一個節日,至少是當天的一部分時間。我們只需要提前計劃一下。」斯圖爾特低下了頭,「但是,我的生活里不能沒有你。如果你能耐心等待,我們可以做到的。」

她回想起他們一起度過的某個晚上。一個秘密的夜晚,沒有任何人知道,在阿米莉亞·薩克斯的聯排別墅里。當時她住在林肯·萊姆那裡,而帕米和斯圖爾特去了她家,只有他們自己。那一晚非常不可思議,她希望今後的每天晚上都能像那晚一樣。

她抓住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他低聲說:「我不能沒有你。」

他從座椅上靠得更近了一些,他們彼此碰觸的每一寸都讓她感到寬慰。她曾為此寫了一首詩,關於他的,描述他們之間的吸引力是如何不可避免,就像是宇宙中基本的作用力。

帕米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休息。

「我保證,永遠不會再對你隱瞞什麼。但是,求求你……我必須要能見到你。」

她想起了他們在一起的美好時光,這些在其他人眼中都是無關緊要的,真蠢。

沒有什麼能與之相比。

就像是用溫水沖洗傷口,沖淡了苦痛。

帕米和母親在一起逃亡的時候,周圍隨時都有認為出手打女人是「為了她們好」的男人,他們從不與妻子或子女多說一句話,除了要教訓他們或者讓他們閉嘴的時候。

斯圖爾特和那些怪物不是一個世界里的人。

他低聲說:「只要給我一些時間。我們可以的,我向你保證。我們可以一直這樣見面……嘿,我有個主意。我知道你想去旅行,下個月蒙特利爾有個詩歌研討會。我帶你飛過去,給你訂一個房間。你可以去參加會議上的各個課題,晚上我們可以自由地在一起。」

「我愛你。」她靠近他的臉,「我理解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的。」

他緊緊地抱住她,吻著她的脖子。「帕米,我真的——」

而就在此時,她退了回來,雙手抓住書包,抱在胸前作為屏障。「但是,不,斯圖爾特。」

「什麼?」

帕米的心臟現在跳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快。「當你離婚時,你可以再打電話給我,我們到時候再見。但在此之前,不。我不會再見你了。」

阿米莉亞·薩克斯在這樣的時刻也會說出這樣的話,但她能像帕米一樣有自制力,不哭出來嗎?阿米莉亞做不到,沒門兒。

她在臉上堆起一個微笑,努力抑制住內心的疼痛。原本溫暖的情緒被孤獨和恐慌扼殺,瞬間化為冰冷的碎片。

「但是,帕米,你是我的一切。」

「可你是我的什麼呢,斯圖亞特?你不是我的一切,而我不願意接受少於一切。」穩住聲線,她告訴自己,「如果你離婚,我會和你在一起……你會嗎?」

他誘人的眼睛看過來,耳語道:「會的。」

「現在嗎?」

「現在還不能,情況有些複雜。」

「不,斯圖爾特。這真的,真的很簡單。」她站了起來,「我不會再見你,希望你今後生活愉快。」她迅速跑開,朝不遠處阿米莉亞的聯排別墅奔去。

好吧,也許阿米莉亞不會哭。但帕米再也忍不住眼淚。她來到人行道上,眼淚瘋狂地湧出。她怕自己會軟弱,所以不敢回頭,不敢去想她做了什麼。

不過她對今天的遭遇確實還有另一個思考。也許有一天,她會重新想起今天,並覺得非常可笑:我的臨別留言真不怎麼樣,真希望能想出更好的台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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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夫里·迪弗偵探小說精選集(全11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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