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電話響起。
林肯·萊姆朝附近的電腦屏幕看去,呼叫用戶開頭的國家區號是+44。
終於來了,等的就是它。
「指令,接聽電話。」
「萊姆警探。」無可挑剔的英國口音從電話中傳來,朗赫斯特的女低音從不泄露任何信息。
「說吧。」
她猶豫了一下,然後說:「我很抱歉。」
萊姆閉上了眼睛,不,不,不……
朗赫斯特繼續說:「我們還沒有做出官方聲明,但是我想在媒體報道之前告訴你。」
所以,兇手最終還是成功了。「那麼,谷德雷特牧師死了?」
「哦,不,他很好。」
「但——」
「理查德·羅根殺死了他原本的目標,警探。」
「他殺……」碎片慢慢重聚起來,逐漸變得清晰,萊姆的話音低下去。他原本的目標。「哦,不……他原本的目標是誰?」
「丹尼·克魯格,那個軍火商。他死了,還有他的兩個保安。」
「啊,是的,我明白了。」
朗赫斯特繼續說道:「原來自從丹尼棄暗投明,南非、索馬利亞和敘利亞的一些軍火商就覺得讓他活著風險太大。一個有良心的軍火商讓他們感到緊張,所以他們僱用了羅根來殺他。但丹尼在倫敦的安全網路過於緊密,所以羅根需要把他拉到外邊來。」
那位牧師只是用來轉移目標的。至於要刺殺牧師的合同,也是殺手一手製造的謠言。他這樣做是為了迫使英國和美國的警力從丹尼轉移到牧師身上。
「更糟糕的是,我必須說。」朗赫斯特繼續,「他得到了丹尼所有的文件。他所有的聯繫人,有誰一直為他工作——他的線人,可以被操縱的軍閥、雇傭兵、叢林飛行員、資金來源,等等。所有可能的證人都被披露出來。有些已經直接被殺了。至少有十多個刑事案件不得不撤訴。」
「他是怎麼做到的?」
她嘆了口氣。「他偽裝成了我們的法國聯絡員——德埃斯通。」
所以狐狸從一開始就藏在雞舍里。
「我猜,真正的德埃斯通穿越英吉利海峽的時候就被殺了。羅根把屍體埋了,或者乾脆扔進海里。這一手真是精彩,我必須說。他研究了那個法國人生活的所有細節和他組織里的一切。他講一口流利的法語,英語也帶著完美的法國口音。就連成語都運用得十分準確。」
「幾個小時前,有個男的出現在倫敦交火區,羅根讓他送來一個包裹。他是個送貨員,他們快遞公司都穿灰色的制服。還記得我們發現的纖維嗎?殺手還特意要求了一位他認識的送貨員——而他碰巧有一頭金髮。」
「頭髮的染料。」
「沒錯。是個可靠的傢伙,羅根說。這也是為什麼他只讓這個人送。每個人都太專註於這裡的特別行動,在交火範圍內搜索嫌犯、尋找幫凶,擔心有轉移視線的炸彈,而伯明翰的人降低了警惕。殺手直接去敲了丹尼在杜威酒店房間的門,而他大部分的保安正在樓下的香檳酒吧里喝酒取樂。於是羅根開槍了,用的是那種達姆子彈。傷口非常可怕,丹尼和他的兩個手下當場就死了。」
萊姆閉上了眼睛。「因此,那些中轉文件也都是假的。」
「這些都是為了轉移視線……我恐怕這是一個血腥的爛攤子。而法國——他們甚至不回我的電話……我都不願意去想它。」
林肯·萊姆忍不住想知道,如果他堅持參與這個案子,親自用高清視頻去搜索在曼徹斯特郊外的現場,會不會看到別的可以揭示兇手真正計劃的東西?他會不會下結論認為伯明翰的證據也是假的?會不會在出租屋裡找出真正的線索,發現他拚命在追趕的那名殺手——其實是偽裝成了法國安全部的特工?還有,他會不會在倫敦那個NGO組織的現場找到別的線索?
「那理查德·羅根這個名字呢?」萊姆問道。
「不是他的真名,顯然的。完全是捏造出來的。他偷了什麼人的身份。據說這是非常容易的事。」
「我最近也深有體會。」萊姆恨恨地說道。
朗赫斯特繼續道:「不過警探,還有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在交火範圍里送來的這個包裹,裡面的東西是——」
「——給我的。」
「啊,是的。」
「會不會是一個鐘錶呢?」萊姆問道。
朗赫斯特不敢置信地大笑起來。「一個相當豪華的老式台鐘,維多利亞時代的。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
「只是一種預感。」
「防爆組的人查過了,包裹是相當安全的。」
「不,那不會是自製炸彈……探長,請將它密封在塑料里並連夜寄到我這兒來。另外等你寫完,我想看看你的案情彙報。」
「當然。」
「還有我的搭檔——」
「薩克斯警探。」
「就是她。她會和每個參與此案的人進行視頻專訪。」
「我會把演員喊齊。」
儘管憤怒又沮喪,萊姆聽到她的措辭還是笑了起來。他真是喜歡英國人。
「很榮幸能與您合作,警探。」
「我也是。」他斷開電話,嘆了口氣。
維多利亞時代的台鐘。
萊姆看向壁爐,上面有一塊寶璣懷錶,很老、很有價值,是來自同一個殺手的禮物。那名男子在不久前的十二月里非常非常寒冷的一天,從萊姆的手下逃走以後,便送來了這塊懷錶。
「湯姆,請給我一杯蘇格蘭威士忌。」
「出了什麼問題?」
「沒有什麼問題。現在不是早餐時間,而我想要一些威士忌。我體檢結果還湊合,你不是什麼聖人,也不是絕對戒酒的浸禮會教友。你憑什麼覺得有問題?」
「因為你說了『請』。」
「非常有趣,你今天特別機智。」
「我努力了。」但是,他看著萊姆皺起了眉頭,研究了他的表情,輕聲問,「也許雙份?」
「雙份甚好。」萊姆說,借用了一句英國人喜歡說的話。
於是湯姆倒了一大杯格蘭傑威士忌給他並在他的嘴邊放好吸管。
「要和我一起嗎?」
湯姆眨了眨眼,然後笑了起來。「也許以後吧。」萊姆相信,這是他第一次請護理員一起喝一杯。
萊姆品著煙熏味的威士忌,盯著懷錶。殺手在懷錶里夾了一張字條。萊姆早就將上面的內容爛熟於心。
這是一款寶璣造懷錶。在我的眾多鐘錶收藏中,它始終是我的心頭摯愛。寶璣在十九世紀初製造了它,此表的別緻之處在於它的紅寶石圓柱體擒縱裝置、萬年曆和防震裝置。鑒於我們之間的這段精彩冒險,我希望您會喜歡這隻懷錶上的陰曆錶盤。對我而言,想要阻止我完成任務的人有很多,但沒有任何人成功做到過;而在這些人中,您的表現最優(我本可以說,我們之間不分伯仲,但那不是事實,畢竟,您還沒有捉到我)。請記得給這隻寶璣懷錶上發條(但動作要輕一些);它會見證我們分別的這段時間,也會見證我們重逢的那一時刻。
一點小小的建議:我若是您,就會好好享受這段人生,把每一秒,都當作生命的最後一秒。
你很厲害,萊姆在心裡對著殺手說。
但我也不錯。下一次,讓我們分出遊戲的勝負。
然後他的思緒被打斷了。萊姆的眼睛眯成一條縫,目光從懷錶聚焦到窗外。某個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一個身穿休閑服裝的男人,在街對面的人行道上磨蹭。萊姆操縱著電子輪椅到窗口往外看。他又喝了一些威士忌。那名男子站在毗鄰中央公園的石牆前,那裡擺著塗了很多層油漆的暗色長椅。他雙手插在口袋裡,盯著萊姆的房子。顯然,他不知道自己其實正在被窗口裡的人觀察。
這是他的堂兄,亞瑟·萊姆。
那名男子開始往前走,幾乎要過了馬路。但隨後他又停了下來,走回到公園外,在其中一個面對房子的長椅上坐了下來,他旁邊是一個穿著跑步服的女人,她喝著水,蹺起腳來,耳朵里播放著iPod音樂。亞瑟將一張字條從口袋裡拉出來,看了看,又放回去。他的目光回到了萊姆的房子上。
真有趣。他看起來和我長得很像,萊姆想著。在他們多年的友誼和疏遠中,他從來沒有意識到這點。
突然,不知怎的,他又想起了十年前堂兄的話:
你甚至沒有試一試去了解自己的父親吧?你覺得他有你這樣一個比他聰明一百倍的兒子是什麼感覺?總是不在家,因為你寧願和伯父在一起。你給過泰迪任何機會嗎?
萊姆喊道:「湯姆!」
沒有反應。他提高了音量。
「什麼事?」助手詢問道,「你已經喝完了威士忌?」
「我需要個東西,在地下室。」
「地下室?」
「沒錯。那裡有幾個老箱子,上邊寫著『伊利諾伊州』。」
「哦,那些。事實上,林肯,那至少有三十箱。」
「不管多少。」
「不是幾箱。」
「我需要你從那裡找一樣東西。」
「找什麼?」
「一個小塑料盒,裡面有一塊水泥。大約三英寸乘三英寸大小。」
「水泥?」
「是給某人的禮物。」
「哦,我已經等不及聖誕節了,真想知道你會往我的襪子里放什麼禮物?」
「現在,請你快去。」
湯姆嘆了口氣,走去地下室。
萊姆繼續觀察他的堂兄,後者仍在盯著他房子的大門發獃。這名男子並沒有什麼改變。萊姆又喝了一口蘇格蘭威士忌。
他抬頭再看時,公園前的長椅是空的。他感到震驚,還有些受傷——因為那個男人突然不見了。他快速將輪椅向前駛去,儘可能地靠近窗口。
他看到亞瑟躲開來往車輛,正朝著房子走來。
很長很長一段時間的沉寂之後,門鈴忽然響起。
「指令。」萊姆趕緊對他的電腦說,「打開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