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家村(三)
月橋切完了菜轉回頭就見他捧著碗正一副神遊天際,腦補過度,神色變換莫名的模樣,手心一個用力在他小腦袋上敲了一下,嚇得月小弟端著碗的手一抖,差點把他心愛的肉灑了出來。
「姐。」月小弟不滿的嘟起了嘴。
月橋沒好氣的看了眼他:「要吃就好好吃,整天不知道在東想西想什麼。」話落,又有些驚疑不定的看著他:「村頭的小萍雖然常找你玩,但你可別起什麼心眼,還小呢?」
不怪她未雨綢繆,實在是現在的孩子啊,個個都早熟得很。
月小弟瞬間紅了臉,白了她幾眼,捧著碗就跑了。余氏把鍋里的菜翻了翻,對喜歡逗弟弟玩的月大姑娘也無奈極了,轉而跟她說起了她的婚事。
月橋在年前剛過了十四,到今年年底就及笄,小姑娘一及笄,準備準備的就要開始嫁人了,月當家兩口子前些時候碰到淮嬸家的,也說起了這兩小年輕的婚事,日子都定好了,就在後年五月,那時候,月淮和月老二不管考中沒考中,去不去金陵讀書,兩家都把婚事辦了。
何況,就算考不過,這不,還有個秀才公的身份,女兒嫁過去就是秀才娘子,也是平常丫頭們趕不上的。
「娘,說這些做什麼?」月橋面上有些羞怯,連平素粉嫩的檀口都紅了幾分,攪著衣裳下擺,當真印了那句人面桃花別樣紅:「爹爹和娘做主便好。」
余氏難得見到這樣的她,跟著打趣幾句:「真依我和你爹啊,那我可一個銅板都不讓你帶過去了。」
「娘。」月橋聲線拖長了音,有些翠嫩嫩的,十分驕傲的說道:「娘你就算不給女兒壓箱錢,淮哥也不會計較的。」
她深受余氏這個當母親的勤快和麻利影響,自個兒又會賺錢養家,哪怕身無分文到了月淮家,那日子也定然差不到哪兒去的。
「不害臊。」不知何時端了空碗過來的月小弟站在灶房門口朝她親姐吐舌,雖然覺得嬌花姐姐一點都沒有未出閣女子的羞怯,但想到再過一年她就要到別人家去了。
說歸說,但一顆心還是難受得緊,有心想喊嬌花別急著嫁人,又怕她以後跟黃大嬸家的閨女一樣,都二十了還嫁不出去,娘說過,那是因為黃大嬸以前太挑剔,把人留了又留,結果就留在家裡沒人要了。
哎,月小弟覺得自己需要操心的太多了,垂著頭焉噠噠的回屋擱了碗站在親姐旁邊,用小臉蹭了蹭她的衣袖。
月橋本來見他這模樣原本還有幾分手足之情,直到撇見衣裳上一灘可疑的污漬,輕哼一聲,沾著水滯的手在他耳朵上輕輕一擰。
「啊,疼疼,姐,你放手。」月小弟心頭的不舍一瞬間就跑光了,小手拍在她手臂上,想要掙脫開來,腦子裡滿是離這個老是凶他欺負他的姐姐遠遠的。
「疼,月余華,我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吃完要擦嘴、擦嘴,你還記不記得?」
明明她才十四歲,怎麼搞得跟老媽子一樣,而正在炒菜那個真正的老媽子在一旁一言不發的盯著鍋里的菜,完全無視姐弟兩個,似乎要盯出一朵花來似的。
月小弟如願掙脫了大掌,一下子就跳到了余氏跟前做出尋求保護的姿態,這才有空對月橋放狠話:「你就老欺負我,你等著吧,像你這樣凶,淮哥會認清你的。」
等她的真面目被人揭下來后,這個姐姐才有哭的時候。
老欺負他!
「那我還真得謝謝你的吉言啊。」月橋笑得樂不可支的,身子跟著顫動了幾下,十四歲的少女,身段發育得完好,跟十七八歲的姑娘比也毫不遜色,又長著一副天真的容貌,玲瓏有致的身材,難怪都道她是這十里八鄉的一枝花。
月小弟揉著被擰紅了的耳朵,嘟著嘴唇角都抿成了一條線。在兩姐弟鬥嘴的時候,余氏已經炒了幾鍋菜了,她手裡端著一盤,無奈的看著跟前這對歡喜冤家:「去叫你爹和大哥吃飯了,看看你們兩個,多大的人了。」
月小弟不敢置信的看著她,一下露出透風的大門牙。
「娘偏心,你知道的,明明是她每日欺負我,你看。」月小弟委屈極了,還把自己帶著幾分紅的耳朵側身讓她看。
他明明就還是個孩子啊,怎能跟嬌花姐姐相提並論?
余氏空出一手指著他的腦門:「明知你這個姐姐最是愛靜,你還敢去噌她一嘴油,娘的傻兒子,你可真勇敢。」
她三個兒子,老大內里藏奸;老二倒是像極了她,模樣青雋,斯文有理,只是有些不著調,跟這唯一的閨女一樣,鬼心眼多,偏偏月橋又把月當家夫妻倆所有的優點都傳了下來,還帶著江南女子獨有的纖細和嬌弱,在外人面前慣會利用外表,實際上早把北地那些女子和村裡婦人們的兇悍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獨獨這小兒子,真是一點不精明,還是那種賣了還幫著數錢的,真是讓她操碎了心,生怕他以後連媳婦都撈不到一個。
月橋斜斜看了月小弟一眼,在他看過來的時候紅唇一彎,渾身像如沐春風一般,還伸出了跟饅頭似的白嫩嫩的手指:「娘,我來端菜吧。」
月小弟突的打了個激靈,縮了縮肩,一下就慫了。
等飯菜上桌,一家人圍著熱熱鬧鬧的吃了起來,待到濃處,月當家還比手畫腳了一番,豪氣萬千的制定了一個新目標,準備要把月家豬肉攤發揚光大,多收豬,多賣肉,好在他十分有自知之明,收豬這活計一手包攬了下來,至於賣豬肉這樣精打細算的自然要留給年輕人去奮鬥!
說得幾個小的笑得前伸後仰的,余氏也噗嗤一聲白了一眼過去。
月橋看了看她大哥月餘糧被熱氣熏得有些泛紅的臉,剛毅的臉上完全沒有對著外人時的精明,看著還有幾分憨憨厚厚的,眼波流轉間,咬了咬泛紅的下唇,桌下的腳輕輕在她下手處踢了踢。
一手啃著雞腿滿臉油污的月小弟一下抬起了頭,小嘴微張,大門豁風的門牙上還沾著幾點肉絲,大眼眨巴了兩下。
很快,他的腿彎又被踹了一次,這一次不像方才那樣輕輕的,可能是踢的人不耐了,加重了幾分力道。
「唔」月小弟悶哼一聲,腦子一下回神了。
這好像是他和嬌花姐姐的約定來著?
月大姑娘瞬間眯了眼。
那視線太強大,月小弟瞬間弓直了背,口齒不清的張口:「那個啊……」吧唧兩下,他一口咽下了嘴裡的肉,天真又單純的問著月當家和余氏:「爹娘,姐姐都要嫁人了,大哥什麼時候給我娶個大嫂啊?」
月家頓時安靜如雞。
「咕嚕。」月余華吞了吞口水,眼一側,剛要問話,就被一隻白嫩的手掌給拍到了一邊,伴隨的還有始作俑者獨有的跟女兒紅一般香醇醉人的嬌軟的聲兒:「這孩子,傻頭傻腦的,大哥你可別生氣。」
歪著頭的月小弟繼續聽她瞎扯,還化悲憤為力量的用力嚼著嘴裡的肉:「這還不是小華這小子年紀大了,整日就知道跟外頭的花花草草玩一處,我平日里把他看著還好,等我一走,少了個日日盯著他的人,那可就難說了?」
月小弟繼續嚼著肉,連牙槽都用上勁了。
這姐姐太討厭了,編故事就得了,還編得沒完沒了了。
別說淮哥眼力勁不咋地,尋常人見嬌花姐姐這嬌嬌滴滴的模樣又有那個不被矇騙呢?
世人啊,只注重外表,誰有他這樣清楚這些看著跟仙女似的小姐姐們心裡有那麼陰暗呢?
深有體會的月小弟在數年後,果斷的選擇了另一條康庄大道。
月當家夫妻倆聞言相顧一看,視線不自覺的朝大兒子身上撇去。
見月餘糧不動聲色的臉,夫妻兩都有些打鼓,月當家還白了小兒子一眼。
這真是那壺不開提哪壺!
月小弟被諸人埋怨。
心裡又給自己加了一個雞腿。
真是冤死他了。
本來,他想找始作俑者談談心,只是剛起這個念頭就慫了。
是的,他膽小。
月老大在眾人打鼓的時候,倒是釋然一笑,他對看著格外天真無害,一副置身事外的月橋做了個握拳的手勢:「小華是被你鼓動的吧?」根本不讓月姑娘接茬,他又彷彿稱讚了一句:「家裡就屬你心眼子最多。」
月橋茫然的看過去,眨巴著水蒙蒙的大眼,一副完全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樣子。
「別裝了。」月老大壓根不吃這套:「你是我一手帶大的,還能不知道你?」
耍心眼也不看看在誰門下,這不是關公面前耍大刀嗎?
月橋眨巴著眼,不依了:「大哥,你在說什麼呀,什麼鼓動啊?」
被心尖上疼著的姑娘濕漉漉的看著,月老大哪還敢逮著不放,只得舉手投降:「得得得,你什麼都不知道,都是大哥的錯好吧?」
月橋見好就收:「大哥知道就好。」
絲毫沒再提及問他何時娶大嫂的事兒,她深諳過猶不及的道理。
年節時,月家開始走親。
同村的半大孩子最盼望的就是這天,因為往年月家都會把賣不完的豬肉切成條,炸了后在大年那時給來道賀的小娃們一人抓幾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