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門寡(一)
睜開眼睛的剎那,幾點唾沫星子飛到了臉上。
「你這小賤貨,竟然敢跟著那窮書生逃跑?你不要臉不打緊,還要連累老盧家的名聲?你這死不要臉的,現在鄉里鄉親的都在指著咱家背脊罵咧!」
一根手指戳到了她額頭,不是裝模作樣,而是實打實的戳,痛得盧秀珍皺起了眉頭,輕輕的「哎呦」了一聲。
「你還叫,還叫!」手指頭連續戳了下來,毫不手軟,戳得盧秀珍只能服軟,咬緊了嘴唇,就連吭都不敢吭一聲。
她這是招誰惹誰了?直到現在,盧秀珍還有些摸不清頭腦。
大學念的是園林藝術,求職各種不順利,將那一大摞獲獎證書和各種等級證書擺到招聘方的人事經理面前,對付總是不屑一顧的將眼鏡朝上邊託了托:「我們要男生,做這體力活的當然是男生更佳。」
誰說園林藝術專業男生就一定比女生強?她可是年年拿了國家最高級別的獎學金!盧秀珍有些委屈,可現實就是這樣殘酷,奔波了快三個月,工作還沒著落,飢不擇食的她淪落到跑去一家婚介中心干打雜的活。
才去了半個月,老闆娘就不再讓她列印資料,而是派她去做一個片區的負責人。
為人熱情活潑有能力,生得漂亮嘴巴甜,任憑是誰也不會錯過這顆珍珠。
盧秀珍心中感激,做事十分認真,在婚介公司呆了半年,經她手成功牽線的有了四十多對,這在公司里已經算是戰績赫赫。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公司組織出去遊玩,她和同事們坐船漂流遇到大浪,小船撞到了石頭上,她掙扎著醒過來時,發現自己全身濕透了,而身邊站著的那個人看起來有些奇怪。
很明顯這人不是在玩cosplay,要cos,也不會cos成這樣。
一身破爛的衣裳,上衫有些短,下邊的裙子只到膝蓋上頭,還露出兩條褲管,衣裳上邊打著幾個補丁,灰撲撲的顏色。
衣裳的主人臉上沒有任何化妝,一張大餅臉,上頭兩隻小眼睛,就像兩點黑芝麻一樣不起眼,大蒜鼻子下邊那張嘴正在一張一合,各種骯髒的話滔滔不絕從那嘴裡蹦了出來:「你這小biao子,我早就知道你骨子裡有騷氣,果不其然,還想跟著野男人跑路?你也不拿面鏡子照照,看看自己臉皮有多厚!」
「孩她娘,你就少罵兩句,怎麼說秀珍跟我也是一個娘肚子里爬出來的。」
從外邊走進來一個漢子,個子不高,可看起來很結實,橫著眼睛看了盧秀珍一眼,一副很生氣的模樣。
「你那妹子做下了這樣的事情,我就連說都不能說了?」那婦人嗤之以鼻:「當家的,我早就跟你說過,當時老崔家來下聘,就得趕著成親,這下倒是好了,她跟人私奔,這話傳到山那邊去了,萬一老崔家來悔婚,咱們還得拿銀子出來還人家!而且,你妹子名聲壞了,以後還有誰家願意要她?以後少不得要在家裡混吃混喝一輩子,你瞧瞧她那身子骨,哪裡是幹活的料子?以後咱們貼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婦人越說越氣,臉頰通紅,唾沫星子又一點點的落到了盧秀珍臉上:「我的天老爺喲,我這命咋就這樣苦咧!家裡窮得快揭不開鍋了,還有個掃把星搗亂!」
那漢子的臉色也變了變,搓了搓手,走上前一步,掄起胳膊就朝盧秀珍招呼過來。
見著他那猙獰的樣子,盧秀珍有些害怕,腦袋偏了偏,那一巴掌呼下來剛剛好掃過她的耳朵,火辣辣的痛。
「你這不要臉的貨!」那漢子一隻手揪住了她的耳朵:「都已經訂婚了還跟人私奔,你這是想讓咱們老盧家的臉都丟儘是不是?那個寧謙之有什麼好的?每天啥事都不做就會捧著那幾本書看,也不見他中個秀才回來,你就準備跟他過一輩子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
盧秀珍腦子裡懵懵懂懂的一片,不過她現在明白了一件事,她肯定是穿越了。
面前站著的兩個人,身份是她這具軀體的兄嫂,本尊跟人私奔被捉回來,兄嫂正恨鐵不成鋼的在訓話。
「當家的,咱們得趕緊跟老崔家說一句,把親事給提前了,免得到時候她私奔的事兒傳出去了,老崔家會悔婚。」
「孩她娘,你說得是,可總也該有個由頭哇,這成親的日子還得一個月哪,咱們這樣急急忙忙的將人送過去,只怕老崔家反而會疑心。」那漢子低著頭琢磨了,見著盧秀珍一雙眼珠子黑白分明的盯著他,心中有氣,手一揚,大耳刮子落了下來:「看什麼看,都是你這個不要臉的貨,咱家聘禮銀子都收了,你還想跑?爹娘死了,這家裡就是我做主,還有你說話的份?臭不要臉的東西!」
口裡一陣咸澀,盧秀珍心裡明白,那漢子下手重,自己嘴角肯定流血了。
「盧大根!」外面傳來了吆喝聲:「盧大根在家嗎?」
那漢子應了一聲,拔腿就朝外邊走:「在家哪在家哪,誰找我?」
屋子裡又只剩下了那婦人和盧秀珍,昏暗的燈光里,婦人的臉孔顯得更圓了些,上頭幾點麻子淺淺,彷彿伸手就能擦去。
「你瞅著我幹啥?我臉上又沒開花!」那婦人雙手交叉抱在胸前,沖著盧秀珍冷冷一笑:「你還想跟那個寧謙之做夫妻?沒門兒,等著下輩子吧!老崔家給了十五兩銀子的聘禮,這可是大柱二柱的媳婦本兒,怎麼能讓你跟著那窮酸貨跑了?」
原來是這樣,盧秀珍躺在那裡,心裡一酸,這姑娘跟自己的身世何其相似。
前世的盧家重男輕女,盧秀珍是家裡第三個女兒,上邊有兩個很小便送了人的姐姐,下邊有個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的弟弟。若不是她跪下來說學費自己攢,以後不用父母多出一分錢,盧秀珍小學畢業就會沒書念,她咬著牙靠撿破爛、發傳單、假期打零工掙來的錢硬是支撐過了中學,到了大學以後就好辦多了,國家獎學金和兼職工作讓她很滋潤的度過了四年大學,到了大學畢業以後,她家中父母便打起了小算盤,工資要求如數上交還不打緊,竟然想給她物色一個有錢的丈夫,收了高價聘禮好給她弟弟攢媳婦本。
她不是個軟弱的人,可也還是要顧及自己的面子,每個月匯一千塊到父母的銀行賬戶上邊,免得到時候別人拿不孝來說道她,盡量少回家,可是躲了初一躲不過十五,上次回家過年,父母騙她去跟一個三十多歲長得像豬一樣的男人去相親以後,她便徹底對父母死了心。
穿越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讓她擺脫了如吸血蟲般的父母,可盧秀珍萬萬沒想到,被她穿越的女子也跟她一樣被家人欺凌,唯一不同的是,欺負她的人是她的兄嫂。
盧秀珍閉上了眼睛,努力的想挪動下自己的身子,可是她感覺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就連手都抬不起來。
「喲,你還想動哪,是不是還想著去找那個窮酸貨?我跟你說,人家早就跑回去好久了,他哪裡有半點真心?」盧大根的婆娘嗤嗤的笑了起來:「你們倆私奔被人追,你扯著他一道去投水,你實心眼的跳下去了,他可沒跟著下去!」
說到此處,那婆娘忽然又惱怒了起來,蹲下身子一隻手揪住了盧秀珍的耳朵死命的往外扯:「哼,還好你這條賤命在,要是死了,我們還得將那十五兩聘禮銀子吐出來哪!真是個會攪事的精,就不會讓人安生半分!」
好吧,這姑娘比自己命還苦,心裡頭喜歡的人是個膽小鬼,說好一起殉情,結果她跳下去,他跑了。
盧秀珍的耳朵被扯得生疼,她努力的順著盧大根婆娘的手往一邊偏了下去,身子一歪,就從那張小小的木板床上滾了下來,全身酸疼。
「孩他娘,你出來,出來!」
盧大根又回到了屋子裡頭,朝著他婆娘使了個眼色:「咱們來商量點事。」
「啥事不能當著她說的?」盧大根婆娘正拿著盧秀珍出氣,一點沒有想要出去的意思,一雙肥壯的手又掐上了她的掌心:「就是你平常對她太好了,她這才有這樣的膽子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現在還不教訓她,誰知道她還會弄出些什麼幺蛾子來!」
盧大根嘆息了一聲,走到了床邊,低頭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盧秀珍,眼中忽然有一絲憐憫。
盧秀珍眨了眨眼,她沒有看錯,這個剛剛還在扇自己耳光的漢子,表情不再是凶神惡煞,彷彿間換了一張臉,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
「當家的,你這是咋的啦?」盧大根婆娘也發現了自家漢子的異樣,停了手。
「老崔家那邊派人過來捎信,說崔家大郎早些時候得了急症,死了。」
「死了?」盧大根婆娘睜大了眼睛,尖叫了一聲,直直從地上跳將起來:「那聘禮銀子咋辦?他們家可是來討錢的?」
躺在地上的盧秀珍苦笑了一聲,好吧,初來乍到,她就守了傳說里的望門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