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門寡(三)

望門寡(三)

薄薄的嘴唇微微下拉,顯得有些愁苦,一雙眼睛期盼的望著她,讓盧秀珍心生寒意。

本尊還不願意走?自己是要與她共用一個身體了?

年輕姑娘沒說話,盧秀珍也沒吭聲,兩人四目相對,有說不出的詭異。

身邊的盧二柱一點也沒有覺察到異常,還在勸著盧秀珍吃東西:「姑姑,你好歹要吃點才行,人不能不吃東西。」

「你好傻。」盧秀珍喃喃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那年輕姑娘點了點頭,神色倔強:「我心甘情願。」

「他那樣對你,你覺得值嗎?」盧秀珍不知道自己的話有沒有發出聲音,可她知道那姑娘一定能聽見。

「他沒有跟我跳下來,肯定是有他的苦衷,或許他想到了跟他相依為命的娘親,要是他死了,誰給他娘養老送終?」年輕姑娘的眼睛里有一絲光亮,臉上全是依戀的神色:「他是個孝子,他想得比我多。」

到了這個地步還能自欺欺人,這也算精神勝利法用到了妙處,就讓她這樣安慰自己吧,盧秀珍搖了搖頭,你不能試著去喚醒一個假裝沉睡著的人。

「您往這邊走,這邊。」

討好的聲音慢慢逼近,盧二柱跳了起來,衝到門口看了看那幾個由遠及近的人:「阿爹阿娘,寧家大嬸子?」

盧大根見著寶貝兒子,臉一沉:「二柱,咋還不睡覺去咧?」

「我給姑姑送水過來喝。」盧二柱扮了個鬼臉:「阿爹阿娘,我這就去睡。」

「她剛才還沒喝夠啊?還要喝?」笑聲桀桀,就如有人用刀片擦刮著鐵片一樣,磣得人心裡好一陣發痛,盧秀珍抬眼朝門邊看了過去,就見一個瘦骨嶙峋的中年婦人邁步走了進來,身後跟著盧大根和他婆娘。

「寧家嬸子,你看,我家秀珍好著呢,沒什麼地方有毛病,這親事……」盧大根一臉的笑,走到盧秀珍面前,一把將她提拉起來:「你也不是不知道,別看她身子單瘦,可幹活一點都不賴,足足抵得上一個年輕後生哪。」

這情形,就像販賣牛馬一樣,盧秀珍掙扎著想將自己的胳膊掙脫出來,可卻被盧大根攥得更緊,惡狠狠的盯住了她:「別動,讓寧家嬸子看看,你現在一點事兒都沒有了。」

寧大嬸子朝盧秀珍徑直走過來,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忽然間又笑了起來:「盧秀珍你這死不要臉的,還想要嫁給我兒子?實話告訴你,我就是想來看看你現在成了什麼樣子!」

盧大根有些驚慌,一雙眼睛在寧大嬸子臉上掃來掃去:「大嬸子,你不是說過來看看秀珍再做決定的嗎?她現在身子好得很哇!」

寧大嬸子輕蔑的看了盧大根一眼,眼神里滿滿都是不屑:「哼,你家這個不要臉的妹子,竟然約著我兒子私奔,光憑這一點我就不能讓她進我們寧家的門!更別說你們家妹子是個克夫的命,人還沒過門就把男人給剋死了,你還想要她來克我家謙之?」

盧秀珍眼前那個年輕姑娘全身顫抖了起來,臉色瞬間從蠟黃變成了蒼白,她顫著聲音道:「姑娘,你幫我問問,謙之他是不是也是這般想的?他難道就忘記了他許下的諾言了?」

能將你獨自撇去投水自盡的男人,還會有什麼好惦記的?你都傷成這樣,可他卻一屑不顧,甚至不過來看你一眼,這不已經充分說明了他的決定?盧秀珍同情的看了那年輕姑娘一眼,見她眼睛睜得大大,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暗自嘆息了一聲,可憐一個痴情女子,為了一個軟弱的人失去了生命,這值嗎?

「謙之呢?謙之怎麼不來見我?」

這兩句話說出來,盧秀珍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這分明不是她想說的話,可怎麼就這樣衝口而出呢?只是說了也就說了,她瞪眼瞅著面前站著的那個婦人,也想聽聽她會得到什麼樣的答覆。

那婦人有一張刀削似的臉,薄薄的嘴唇緊緊的抿著,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了她。

「哼,真是不要臉,竟然還在想著我家的謙之!」她堪堪的將目光從她身上掠了過去,眼神里全是不屑:「我家謙之可是大富大貴的命格,怎麼可能是你這種人能配得上的?我也不說你私奔這事,單單就說你這守望門寡的命,還想給謙之做媳婦?你真是做夢!你就死了這條心吧,到時候我家謙之考了進士做了官,就算要納小妾都不會想到你,你這樣的掃把星,誰敢娶進門?快些莫要壞了我們老寧家的風水!」

「謙之,謙之他為什麼不來?我要見謙之!」

「你就別做夢了,他怎麼會來?」寧大嬸子又尖聲怪笑了起來:「我家謙之已經清醒過來了,像你這樣的女人,給他提鞋都不配,他再也不會見你!」

面前站著的那個幻影抖了抖身子,慢慢的倒了下去,身影越來越淡,越來越淺。

盧秀珍明白,那是壓垮本尊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失去了支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對於這個世界,或許她已經沒有留戀。

燭光搖曳里,寧大嬸子那張嘴撇到一邊,一屑不顧得令盧秀珍心中的憤怒一點點的增長起來——她有什麼資格這樣指責一位痴情的姑娘?她那兒子臨陣脫逃已經夠傷人家的心了,她還要跑來朝她傷口撒鹽?

「寧家大嬸子,我是有眼無珠識人不清,沒有看穿你兒子齷齪的本性,要是我早知道他是這種懦弱無能又膽小如鼠的人,我肯定是不會跟他跑的了。」盧秀珍冷冷的看了寧大嬸子一眼:「我塞給他的兩塊餅,就當我餵了狗吧,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傻了,你兒子大富大貴也好,窮得落魄也好,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你現在快些給我走,別到我家站著把我家的地給弄髒了。」

「秀珍!」盧大根驚跳起來,他請了寧家大嬸過來就是打算商議親事的,自家妹子約了寧謙之私奔,寧家大嬸現在正在氣頭上,說幾句難聽的話也是常理,只要自家放低身份多求求情,念在秀珍和寧謙之的那一份情上頭,寧家大嬸遲早會同意這門親事的,可是——他眼鼓鼓的瞪著盧秀珍——自家妹子是瘋了不成?竟然在寧家大嬸面前撒潑,這親事還能談得成嘛?

「你這死丫頭,在混說些什麼?」盧大根婆娘氣得直瞪眼,一步躥了過來,伸手就朝盧秀珍抓了過來:「寧家大嬸可是好心來教你做人的道理,你就耐心聽著便是,哪有你還嘴的份兒?」

盧秀珍用足力氣,一甩胳膊:「我的事情不用你來管!」

剛才吃了點東西,喝了口水,總算是精神了點,否則連半點反抗的力氣都沒有,人家還拿你當軟柿子捏。

盧大根婆娘瞠目結舌的望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平常逆來順受的小姑子怎麼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她轉頭望了望盧大根,嚎叫了起來:「當家的,你看看你看看,咱們一門心思給她在打算,這白眼狼回過頭來咬人哪!」

「替我打算?」盧秀珍冷冷的哼了一聲:「是在為你們自己打算吧?想把我賣了還要我快快活活的幫著數銀子?」

盧大根一張臉憋成了深紫色,站在那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寧大嬸子瞅了瞅盧秀珍,哈哈一笑:「喲,你倒也開竅了?只可惜你就這命格,可別將我家謙之的好命給衝撞了。」

「大嬸子,你只管把心放回肚子里去,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想著嫁給他了,那種沒有骨頭的人,白送給我都不會要。」盧秀珍同情的瞥了一眼地上那個淺淺的身影,此刻已經淡得好像沒有了痕迹。

「你!」寧大嬸子鼓起了一雙眼睛,就像池塘里的青蛙:「你這是啥意思?你原來不是哭著喊著要嫁我家謙之的嗎?」

「我說得很清楚了,寧家大嬸子你還不明白?」盧秀珍朝她翻了個大白眼:「你將兒子當成寶,可未必人人都要捧著他,我方才說得很清楚,原來是我腦子糊塗,這次被水嗆了,把我嗆清醒了,你那兒子就是哭著喊著求我嫁他,我都不會嫁!」

「我兒子哭著喊著求你嫁他?」寧大嬸子的兩顆眼珠子瞪得溜圓:「你這是掉到水裡把腦袋給淹糊塗了?你是個什麼東西!」

「我是什麼樣的人不是你說了算,但我可以肯定,你兒子絕對不是個東西!」說完這句話,盧秀珍只覺得自己胸口那股子悶氣漸漸的散開,朝寧家大嬸微微一笑:「大嬸,謝謝你的關心,還特地跑過來看我。」

寧大嬸子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望著盧秀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大哥大嫂,我願意去老崔家那邊守望門寡。」盧秀珍抬頭看了一眼盧大根和他婆娘,也沖他們笑了笑:「多謝大哥大嫂這麼些年的照顧,秀珍會記在心裡頭的。」

盧大根和他婆娘也張大了嘴,瞬間變成了兩尊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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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女當家之寡婦難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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