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胤 挑意
徐參盡趴在朱有昭的背上,仔細地回想。
蛇血咒,大概是以蛇妖之血作為咒引,加以法器催化,從而能使被施咒者毒纏全身,頻頻嘔血,最後亡於休克。蛇的妖力越強,蛇血咒的威力越大,高陽這種活了幾百年的老妖怪自是不必言說。她應當是以冥洞之炎作為法器來源,催化出足以危及水神性命的咒術。
神經病吧這個瘋婆娘!徐參盡無語問蒼天,怎麼他救不了她的親親小和尚,他就還得去為那個狗屁姘頭和尚陪個葬么?
待朱有昭背著徐參盡到達醫館時,徐參盡腿上的傷竟已好了七七八八。徐參盡伸手不要命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腿根,效果極佳,並無疼痛。
他真真是詫異至極。
朱有昭就這麼一吸,這毒就屁用沒有了?
徐參盡感動得老淚縱橫。
啊啊啊朱大爺yyds!!!
醫師瞧了瞧徐參盡的神色,覺得他不太像突發蛇毒的樣子,他拂了袖子替徐參盡把了把脈,又恭敬地行了一禮。
「虧得這位公子施救及時啊,小公子的毒現已無所大礙,只是有些許餘毒未清,望小公子勿多勞累,休養生息,方可痊癒。」
朱有昭沉靜地一點頭,又問:「可有外葯?」
醫師笑著答道:「自然是有的,您且隨我來。」
朱有昭淡淡掃了一眼趴在桌上思考人生的徐參盡,便移步跟著醫師去抓藥了。
徐參盡想了很多。
其實他覺得,這件事情不該就這麼簡單地完了。
首先,高陽那廝不知何時還會再來騷擾,畢竟現在自己身上仍有她蛇血咒的印記,心臟還是會間發地疼痛,危險也許並沒有消失,只是蟄伏著。
還有這揚州水患禍起古怪,有可能也是個什麼烏龍的靈異事件。他既與朱有昭隨行,就得擔負起一個神靈的職責,保護凡人便是初衷。
其次,徐參盡這傷也痊癒得古怪,傷口恢復速度極快,快到令他難以置信,半個時辰前仍然是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到了現在,至少腿上幾乎是半點痛意也無。而這一切,都僅僅歸功於朱有昭幫他吸出了蛇毒而已。
論猜想倒是有三個。
其一,高陽心慈手軟,對他放了水,只是給他設了一個妖力薄弱的咒,絕不傷及他的性命。
其二,高陽妖力低下,虛弱無能,無法設置一個足夠神威的咒來殺掉他為親親小和尚殉葬。
其三,朱有昭體質特殊,方能解開咒術,痊癒傷處。
前兩種徐參盡都認為不符實際。以高陽如此偏執狂魔的性格,徐參盡若是救不了她的那個狗屁辯機,她是定會將痛楚發泄到徐參盡的身上,殺之以解恨。給他放水那簡直就是春秋大夢。
而且,高陽已經活了幾百年了,雖然也不算妖中年齡最大的,可這幾百年來她的恨意與愛戀促使她瘋狂修鍊,妖力絕非尋常可比,自然也有鬥倒神靈的實力,虛弱無能那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所以,就只能是……
但是徐參盡還是不能相信。
朱大爺牛逼歸牛逼,但是一碼歸一碼,徐參盡左看右看上看下看,這也是個鐵打的漢子,流水的凡人啊。
於是徐參盡便放了心,暗忖一定是傻子高陽被坑了所以買了本盜版秘籍,學了個假的冥洞之炎,如此一來,就都可以解釋啦。
徐參盡滿意地笑了。煩惱的事情又解決了一樁。
果然還是他卿卿兒最聰明了。
朱有昭提著藥包回來,徐參盡的心情正好,他一把搶過了那藥包,面色舒暢。
「這藥包哥哥拿著重了些,還是我來罷。」
徐參盡眉眼彎彎地笑,一時間竟又忘記了叫人家殿下。
朱有昭默不作聲地掏了掏耳朵,待感到聽覺無恙,唇角才微微勾起,又眯了眯他那雙好看的柳葉眼。
徐參盡沒看清朱大爺的表情,只是提著藥包在手上轉圈圈,藥包的繩結被擰緊,又被鬆開,徐參盡玩得不亦樂乎。
「哥哥啊,我們等會又要去哪裡呢?」徐參盡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薺長的食指間被藥包的繫繩勒得紅印條條,竟是有一種病態的美感。
朱有昭看了看徐參盡的手指,不知不覺間又是輕嘆一聲,將藥包奪了回來,蹙眉道:「還是我來罷。」
徐參盡也沒意見,只是笑得更加明媚:「多謝啦。」
朱有昭盯他片刻,也挑出一抹笑來。
那是一個純粹的笑,沒有戲謔,沒有譏誚。
宛若一抹春風化眉梢。
徐參盡不禁呆了呆,痴痴望著朱有昭天仙般面容。
一瞬之間,萬籟俱寂,天地無聲。
兩人都是故人,邂逅在東橋水流之際,重逢在荒唐多事之秋。
魚水牽動,硃砂流光,伶俜玉碎,滄海無疆。
只因是故人。
徐參盡受不得長途跋涉,坐不得顛簸馬車,朱有昭是真的沒辦法,好幾次險些把徐參盡丟下馬車,但畢竟徐參儘是為了救他才被蟒蛇所傷,他理應容忍體諒。
朱有昭譏誚地瞧了徐參盡一眼:「嬌寶兒,你也莫要逞強,既你仍是走不得路,為兄也只能與你再在這綏定宿上一晚了。」
徐參盡被這一聲莫名其妙的稱呼叫得有些羞憤,可是他什麼也不好說,只能寬容地假笑。
朱有昭眯了眯眼,頗為滿意。
綏定是一個較小的縣城,客棧也就那麼幾個,朱有昭帶著徐參盡來到了一家稍有名氣的,卻不料客棧里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朱有昭嫌惡地皺了皺眉:「我住馬車去。」
徐參盡趕忙拉住高貴的朱大爺,表情懇切:「殿下啊,前幾個客棧你要麼嫌棄環境差要麼嫌棄地方偏,這可是最後一個了,投資有風險,選擇需謹慎啊!」
朱有昭略顯茫然地歪了歪頭,被徐參盡連拖帶拽地拉進了客棧。
客棧里擠了不少人,徐參盡憋著氣衝進去,差點被踩成肉泥,虧得朱有昭大手一抄攬他過去,他才得以脫身。
「好笨一個人,不知道躲么?」朱有昭眼帶戲謔。
徐參盡脾氣極好,無奈假笑:「是,是,我是笨人。」
朱有昭好笑地瞧他一眼,憑著高挑的身形開出條道來,細細觀摩著客棧榜欄上的公示。
「明日長姬娘娘大駕我客棧,興辦辭花大賽於後院,凡入住我客棧者皆有資格參與此次辭花大賽,望眾賓客奔走相告之。」
徐參盡雖不如朱有昭那般高,但被圈在朱有昭懷裡,倒也能看個清楚。
「長姬娘娘……」徐參盡喃喃自語,「好熟悉的名字……」
朱有昭輕敲了一下徐參盡的榆木腦袋:「長姬亭,長姬辭,你都忘了個乾淨么?果真是個蠢材。」
徐參盡君子之心,胸懷寬廣:「好了好了,我是蠢材便是了。不過這長姬娘娘……」
我擦,不就是高陽公主么!
徐參盡慌了,忙拉住朱有昭的袖子,又扯又晃:「哥哥哥哥,我們回去罷,這裡太擠了!」
朱有昭勾了勾唇角,眼中諷意漸濃:「那可不成,這位長姬娘娘,我是定要見上一面的。」
徐參盡都快哭了:「好哥哥……」
朱有昭玩皮球般拍了拍徐參盡的腦袋:「為何不讓我見?是上次除了被蛇追殺,還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么?」
他習慣性地眯了眯葉眼:「你可有騙我?」
徐參盡苦笑著搖了搖頭:「未曾。」
他說的姑且也算是真的罷,畢竟的確是真的有條美女蛇追殺過他啊。
兩人相顧無言。
朱有昭終於帶著徐參盡擠到了掌柜的面前。
「兩間房。」朱有昭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掌柜的和善地笑笑:「這位客官可真是幸運啊,最後一間房可就輪到您啦,您二位便就擠它一擠,湊合湊合一晚罷。」
朱有昭並未出聲,徐參盡沉默是金。
後面的女人等不及了,厲聲叫喊:「你們不要我可就要啦!老闆……」
沒等她喊完,朱有昭便糊了一把銀子在那女人的臉上。
徐參盡:「……」
掌柜的:「……」
銀子緩緩滑落,女人從一開始的吃驚,到後來的憤怒,再到最後的欣喜若狂,滿足地拿臉蹭著銀子離開。
朱有昭鄙夷地掃了掌柜的一眼,又將一把銀子丟到了掌柜的面前。
徐參盡捂住了臉。
我擦,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裝逼之光!
領教了領教了。
徐參盡洗過了澡,便自發自覺地在床下弄了個地鋪打算睡覺,朱有昭卻是緊鎖著眉頭,盯著徐參盡的地鋪久久無言。
徐參盡奇怪地瞧他一眼:「殿下,你不洗么?」
朱有昭輕捻著眉心,略顯彆扭地問道:「傷口可還疼么?」
徐參盡笑著搖了搖頭:「不疼了,不疼了。」
朱有昭卻沒有放鬆神色,他有些執拗地拉過徐參盡的手腕。
「我看看。」
徐參盡有點慌了,忙搖頭如撥浪鼓:「沒事啦,我沒事啦,哈哈哈哈哈……」
朱有昭眉宇愈深。
「給我看看。」
徐參盡想跑路也沒來得及,直直被朱有昭撈了過去,再一次被羞恥地扒了中褲。
這一次,朱有昭只是將褲圍移到了腿根旁的位置,以來觀察徐參盡腿上的兩顆血印,徐參盡依舊是哆嗦著按牢了腿間的外袍,臉漲得通紅。
傷口基本上已經無恙,只留兩個粉若細嬋的斑塊,看上去似乎確是好得差不多了。
朱有昭這才鬆了口氣,又欲像白日一般幫徐參盡套上中褲,可是徐參盡卻騰出了一隻手來扯了扯他的衣袂。
「我,我自己穿……」
徐參盡長那麼大沒覺得這麼丟臉過。
好容易套上了褲子,徐參盡本想蒙頭便睡,再不敢抬頭看朱有昭的表情,可朱大爺的貼心每次都來得非常不是時候,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朱有昭坐在月光下酌酒,他托著下巴,眼神清明,卻又溫柔得如同三月散落揚州的錦鯉,留下疊疊重影。
「睡床上去罷。」朱有昭輕聲道。
徐參盡愣了好一會,這才眼神複雜地看了一眼朱有昭的背影,乖巧地躺到床上去了。
朱大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