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塞上夜紫
習賢入岐山大營的第六日,剛向蕭將軍抱怨完這幾日是他長這麼大以來最為辛苦,最為疲憊的日子,他抱著沉重的鎧甲往自己的營帳中走去。
忽然,營帳前閃過一個人影,隨後,易橒澹的大帳就燃燒了起來,才一剎那,火勢就已經蔓延到了旁邊的一個營帳。
夜色朦朧中,易橒澹緊追著那道黑影,奔襲而去。
「竟敢在此縱火!是誰?」
習賢索性把鎧甲往地上狠狠一扔,沖將上前,跟在易橒澹之後,追蹤而去。
「嚴密戒備,速速滅火!」
瀘將軍看著兩人消失的身影,連忙下命令道。
追蹤的黑影躍過山丘,點地而起,踩著樹枝,狂奔至前方荒草叢生的林子里,易橒澹也躍過山丘,輕身一躍,踏上枝頭,立時觀望。
習賢緊趕慢趕,跟在他身後。
三人穿過林子中央,消失於霧茫茫的盡頭。
「你怎麼來了?」
棗河前,易橒澹終於停住,回頭凝望著氣喘吁吁的習賢。
「你來了,我能不來嗎?」
習賢速速挨近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那就靠近我,小心。」
易橒澹眸色如冽,囑咐道。
習賢剛想點頭,忽聽得河面上一陣風聲,陡然呼呼作響。
易橒澹冷冷道:
「終於來了。」
習賢忙看向模模糊糊的前方,問道:
「什麼?你知道是誰偷襲大營?」
易橒澹並未作聲,靜靜聆聽著遠處的腳步聲,漸漸靠近:
「來人不少,有機會就回大營,瀘將軍會告訴你如何做?」
易橒澹說話的同時,陡然拔劍飛身上前,舉手間劍光簇燃,閃射而出。
自河面踏水而來的黑衣人,整齊地落在河岸,兩個人立刻感到了凜凜的殺氣撲面襲來。
「要走一起走!」
習賢手中的劍迎風一抖,毫不猶豫地衝進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易橒澹目色一沉,習賢這是第一次歷經搏殺之戰,雖然他在開封府時一直習武,但那也不過限於防身之術,今夜是烈戰,易橒澹心中著實為他擔憂起來。
頃刻間,易橒澹已斬殺了他周圍的黑衣人,來到習賢身前與他並肩而立。
黑衣人逼近上前,易橒澹護住受了傷的習賢,凌劍如驟,黑衣人連連倒下。
「終於知道,我爹為何要讓我來這裡了,我連自己都保護不了,如何去保護他人!」
刀光劍影中,習賢異常痛恨這種被危險重重壓迫,卻無力反抗的感覺。
「現在明白,為時未晚。」
易橒澹淡淡一笑,墨色的眼底暗流涌動,殺意沸騰。
「在你殺光所有人之前,是不是考慮一下此人的安危?」
河岸對面傳來一個冷鷙的聲音。
易橒澹的劍停頓在半空中,凝眸以待。
習賢亦上前來,尋聲望去。
岸邊確站著一個身披斗篷的女子,夜色中,只見她身形纖弱,膚白如雪,一雙驚惶的大眼睛正凝視著他們倆。
那女子緩緩舉起右手,一塊騰龍玉佩呈現在易橒澹眼前,她柔聲說道:
「世子殿下,我是蜀陽公主。」
「蜀陽公主!」習賢心中一驚,「那個去銀國和親了的公主?」
「正是。」女子頷首,「這個玉佩,世子可認得?」
易橒澹目色寂然:
「自然認得,這是陛下贈予蜀陽公主之信物。」
「那便好辦了。」一個黑衣人自蜀陽公主身後站了出來,「公主思鄉甚切,今日我便是奉命送公主回宋國的!」
易橒澹鎮定自若:
「你,好大的口氣!銀國主動提出和親,我國陛下為鞏固兩國盟約,以和為貴,特允蜀陽公主前往。今夜,銀國夜襲我大營,破壞盟約在先,以公主為質,究竟是何用意!」
黑衣人上前兩步,止於河岸:
「世子殿下,請勿動怒!想要不驚動旁人把世子請出來,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家主人只是用了一個小小的計策,望世子見諒!公主一入撫珃城就疾病纏身,病了數月,我家主人於心不忍,又考慮到公主乃貴國陛下心頭至寶,想製造機會送公主回國,但礙於天下悠悠之口,故出此策。」
「你家主人是誰?」
習賢感到此事蹊蹺。
黑衣人回:
「世子殿下,習公子,我家主人說了,如今他不便出現在你們的面前,但有朝一日,你們也許會成為朋友,也未可知。」
「故弄玄虛,必有所謀。」
習賢喝道。
「說吧,送回公主的條件。」
易橒澹收起劍來,語氣如冰。
「世子殿下果然心如明鏡,絕世豪爽!我家主人說了,希望,能討世子殿下一個人情,倘若有一日,有求於殿下,萬望殿下成全。但請殿下放心,這個請求無關宋國,定不會讓殿下為難。」
黑衣人聲聲平仄。
易橒澹冷冷一笑,應道:
「好。」
「你就這麼答應他了!」
習賢滿目驚愕。
「殿下請接人吧。」
對面的黑衣人扶住蜀陽公主,踏水而來。
易橒澹凌空一躍,摟住迎面而來的蜀陽公主,輕輕踩了一下水面,二人徐徐落在了岸上。
「能與殿下打交道,實乃榮幸!告辭!」
黑衣人說著,一揮手,河岸兩邊的黑衣人即刻消失在叢林深處。
蜀陽公主輕舒了口氣,靠在易橒澹懷中,微顫的雙眸盈盈如水:
「此番,多謝世子了。」
「你真的是蜀陽公主?」
習賢仍然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一切,在九死一生之後,易橒澹居然把宋國已和親的公主救了回來,這件事要如何收場啊!
「蜀陽公主趙朝雨。」
蜀陽公主神色靦腆,離開了易橒澹的懷抱,虛弱地一笑。
「橒澹,你如何向宮中交待?」
習賢頓時目瞪口呆,站在原地。
易橒澹一直默然而立,確定黑衣人已走遠后,只淡淡說了句:
「回營帳。」
營帳中,習賢手臂上的傷口已包紮好,他坐在床上,安靜凝視著背向他負手而立的易橒澹,神色憂慮:
「我不明白,陛下要駐守要塞,可派遣的人眾多,為何偏偏要選你鎮守此處,久不能回開封。」
易橒澹收回遠望的視線,目色無瀾:
「沒有為何,京都並不適合我。」
「京都自是爾虞我詐,但此處亦是風霜苦寒,刀刃舔血,刺殺不斷,危機四伏!老郡王生前,好歹是陛下親封的武城郡王,你如今也已承襲鑲南郡王爵位,難道你打算待在軍營中一輩子?」
習賢站起來,滿腹的忿然。
「既然都是一樣的避免不了爭鬥,在哪裡又有何不同?朝堂之爭,兵不血刃,戰場之上,卻是最能磨礪人的。」
易橒澹轉身看他,語氣淡然。
「你無心回開封?」習賢茫然抬頭問道,「可眼下,景昉與五皇子都想要揪住彼此的錯漏,把對方打入萬劫不復之地。景昉與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他的安危禍福,你不管嗎?」
「此刻,你最應該想的是,習大人送你來此的原因。」
此時,易橒澹的雙眸淡靜如海。
「橒澹,我功夫如此差,還要跟著你追出大營,你知道,我為何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嗎?是因為,我信任你,願承擔風險,願承擔後果,願以性命交託於你。」
習賢這話句句發自肺腑。
「回稟世子殿下,開封有印信到。」
侍衛進來稟告。
「隨便把性命交託於他人,可不是件好事。」
易橒澹凝神望著情緒激動的習賢,決然地說完,欲走出營帳。
習賢異常氣憤,抬手間,猛然牽動傷口,他咧著嘴,喊道:
「你變了,你真的……變了!」
易橒澹頭也不回地:
「真正能改變一個人的,是逆境中堅持不懈的努力與誓死方休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