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瑧霜澄澈
王府
後花園亭中,設了一張茶案,景昉聚精會神,執筆行雲流水,在紙張上寫下了「清和」兩個大字。
「大數既得,則天下順治;海內之氣清和咸理,則萬生遂茂。賈誼先生的《新書.數寧》,方見精髓。」
吉濘目不轉睛地盯著案上的字,讚歎道。
「說起書法,就讓我想起,當年吉太傅一筆一劃,親自授課的場景。」景昉目色奕奕,「太傅離世已有十二年了吧。」
「確有十二個年頭了。」
吉濘點點頭。
「太傅一生奮筆耕耘,誨人不倦,譽貫京都,青史留名。」
景昉頗為感慨地。
「祖父生平所願,不過是振興文壇,讓天下人重視文學,故聚一生之力孜孜以尋,無怨無悔。」
吉濘目色清朗。
景昉讚許地頷首,望向一直靜默的易橒澹:
「橒澹,今日你似有心事。」
易橒澹拿起案上的紙張,細觀這兩個字。
---景昉的心中,仍然是至孝至善,清明仁和,對於儲位之爭終究是難下決斷。
「太傅的門生里,景昉書法一絕,吉濘則文采卓著。」
易橒澹評論道。
「可是,是誰被他老人家日日掛在嘴邊,稱讚不已,說此生胸襟開闊,睿智瞻遠,唯舉世之才!」
吉濘笑了。
景昉看了看易橒澹,也笑了:
「是啊,恩師心中,最得意的學生非橒澹莫屬。」
易橒澹望著他們,眸色深邃:
「一切恍然如昨日之事!」
三人圍坐在茶案兩側,吉濘忽然想到景昉進宮之事:
「對了,那日皇後娘娘可問及執凰相書之事?」
景昉神色平和:
「我暫時搪塞過去了。」
吉濘意外地:
「難道,執凰相書真不在思北霜姑娘手中?」
景昉望著易橒澹,氣定神閑地:
「回望這場風波,皆是因此書而起,我一直相信這世間根本沒有所謂的神書,能讓萬民歸心,江山一統。蓬山一脈久居世外,無暇紛爭,此事暫且放下吧。」
「那你打算如何處置這書?」
易橒澹淡然問。
景昉慢慢喝了一口茶:
「我們都明白,思姑娘不會輕易把執凰相書交給任何人,因為,她知道此書關係重大。那我們也不用急於一時去探究此書的究竟了。」
易橒澹凝眸望遠:
「只怕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此時,習賢神色匆匆轉進院里來:
「景昉、橒澹、吉濘,你們都在啊!」
「習賢,何事這般匆忙?」
吉濘看向習賢。
習賢幾乎是奔跑到了他們面前,雙眼熠熠:
「你們可知,思北霜去了何處?」
景昉凝神問:
「何處?」
習賢一字一句地:
「宣正府邸。」
景昉目色一震:
「洛宣正的府邸?」
「是,思姑娘指路,我們到了洛府門前,我看著她順利進了洛府方才離開。」習賢憶道,「她於習府有恩,我沒有唐突,只留下來暗自觀察,果不其然,不多時,洛府的數名家僕,就大張旗鼓地出門採買置辦去了。」
吉濘不解:
「這既不到時令年歲,又不逢隆重節慶,大肆採買,有何用意?」
習賢抬起茶盞,一飲而盡:
「就是此處奇怪!於是,我派身邊小廝前去打探,你們可知探到了什麼?」
吉濘問:
「探到什麼?」
習賢繼續道:
「洛府家僕說,洛家的長女回來了,他們老爺正準備設宴開席,好好慶祝一番!」
景昉心弦驚動:
「他口中洛府的長女是誰?」
「難道,思北霜就是洛瑧!」
易橒澹黑眸如洌。
習賢使勁點頭道:
「思北霜,她就是洛府長女洛瑧。」
洛府
屋前石階上,洛瑧伏膝而坐,沉浸在柔和月光里的一抹寂寥身影,讓洛煥丘看得心中隱隱一痛。
洛煥丘慢慢走近她。
「爹爹!你怎麼來了?」洛瑧仰起頭,如兒時那般地仰望著洛煥丘,眼中儘是笑意。
「坐下。」洛煥丘拍著洛瑧的肩,「我們父女多年未見,就在這裡小坐片刻。」
「嗯。」
洛瑧點點頭。
「這些年,你在外面一定經歷了不少磨難。」
洛煥丘說。
「女兒拜仙宗為師,住於蓬山,未受苦難,爹爹不必憂心。」
「你小小年紀,遠離故土,即便是仙宗對你周全呵護,但也是背井離鄉,爹知道你心中的苦,你可曾怪過爹狠心?」
洛煥丘問。
「瑧兒從未怪過爹爹。您當初自平江府送我去求學,是為了讓女兒遠離風口浪尖,亦是,讓女兒免於置已身於炙火之上。而後,未得盧恩先生賜教,女兒輾轉到了師父身邊,雖過程曲折,但從此,女兒也得到了平靜的生活,師父與師兄們照拂有加,爹爹時時關切,女兒一切安好,您的良苦用心,瑧兒明白。」
洛瑧眸色沉靜依然。
「這些年,幸好能不時收到仙宗的傳信,得知你一切都好,爹才安心。」
洛煥丘深深地舒了一口氣。
「爹爹!」
洛瑧投入洛煥丘的懷抱。
「瑧兒,自今日起,爹會好好護著你,再不讓你受顛沛流離之苦,我要讓你平安地生活下去,這也是你娘生前的唯一所願。」
「瑧兒也會一直陪著您。」
「好,賜婚之事,你已知道了?」
「知道。」
洛煥丘目色儼然:
「我知你,在平江府遇難之時,心中感激習府公子恩情深重,所以,當日皇上賜婚,我也算是為你據理力爭,總算讓皇上收回了旨意。可不想,皇太后恩寵三皇子,為你們賜了婚,這件事,你如何考慮的?」
洛瑧心想---原來,爹爹是如先前的她一般,誤把習通奉之子習賢,誤認為是六年前上巳節那日救她性命的人了。
洛瑧微笑:
「爹,當年女兒被救,一直心存感激,但並未問清救我之人的姓名,只道,後來多虧習大人派兵相助,然,那日救我性命之人,並非習府公子。」
洛煥丘疑惑不解:
「救你於危難之際的另有其人?」
「在南樹林救我於生死一線的確是他人。」
「是何人?」
洛瑧雙眸如澈:
「爹可記得,那年,宮中生變,京都風聲鶴唳,各王府的子侄們皆出京逼禍,當時在平江府習大人府中的,正是當今的鑲南郡王世子。」
「是他!」
「這件事,女兒也是剛剛明白過來。」
「居然是他!」洛煥丘懊惱地,「瑧兒,你可知,為父當日謝絕皇上賜婚的就是鑲南郡王世子。」
洛瑧眉眼微垂:
「事已至此,皆是天意。我把事情原委告訴爹,就是為了讓爹對此事清清楚楚,不再有所隱瞞。眼下,朝局動蕩不安,那麼,一切順其自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