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城
這個世界是很殘酷的。
既溫柔,又殘酷。
夕陽的餘暉從天邊傾斜而下,宛若壯麗的紅色瀑布一般灑在平陽城那古迹斑駁的城牆上,城外是一望無際的荒土,只零星的點綴著一些枯黃的枝幹。
但硬要說的話,其實也能夠看到一些綠意,就像是這個可悲的世界上為數不多還在掙扎的生命,倒也不屈地書寫著盎然的生機。
至少,這個世界還沒有剝奪一切。姑且。
「這個該死的世界還真特娘的矛盾啊。」
李牧他獃獃的站在城頭上,身體靠著牆垛,手指有規律的敲打著,壓抑著滿腔想要吟詩一首的衝動。
腦海中,什麼『大漠孤煙直』,什麼『長煙落日孤城閉』之類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詩辭,不斷翻滾著。
和這些詩詞一樣,他也不屬於這個世界。
或者說,他本不屬於這個世界。
十六年前,他降生在了這個世界。
帶著原本那個名為『地球』的世界的記憶一起,降生在了這個陌生的世界。
起初,這個世界對他溫柔以待。
在三歲那年,他只是心血來潮,隨手默了個大差不差的全唐,就把諸國都給驚動了。
就算用『家喻戶曉』、『享譽列國』這種詞來形容那時的他,也毫不為過。
後來,就連九國公認的文聖寒穀子也來到平陽城,與他不眠不休暢談了十天十夜。
見到寒穀子那年,他才五歲。
可這個世界的殘酷,也正在這個地方。
想到這裡,李牧忽然長出了一口氣,像是想要暫且將不好的回憶拋之腦後。
因為他聽到了腳步聲,兩名士卒正向他走來。
他收回了遠眺城外的視線。
「少城主,這是今天的城防名單,請您過目。」其中一名士卒遞出了一卷竹簡。
李牧接過竹簡,打開后目光略略掃過。
「你們是新來的吧?」將將記下名錄,李牧一邊收攏竹簡,一邊說道,「記住,我不喜歡被稱作少城主,下次稱呼職位。」
「是,副統領。」
說著,士卒接過了竹簡。
李牧沒有多言,點頭示意后便轉身離開了。
而接下來,李牧只要回了城主府復命,今天的事務也就處理完了。
或者說,他本就沒有什麼事務,副統領說到底也只是個閑職而已。
就這麼想著,他已靠近了城樓的階梯。
「戚,真會裝,我看剛才那一聲『少城主』,他心裡都樂開花兒了吧,嘖,真噁心。」
「噓,小聲點兒,別被他聽到了,我聽說他心眼兒小著呢,當心……」
「怕個鎚子,他能把我怎麼樣?占著平陽城最好的資源,卻一點兒修為都沒有,我都比他強一萬倍。要不是他還有個當城主的爹,哪輪得到他來城頭看風景?」
「倒也是,哎,這種人不用努力就能富貴一輩子,真好。」
「最該說這種話的,應該是李轍才對吧,同樣生在李家,卻沒有李牧那麼尊貴。」
雖然已經走遠了,但那兩個士卒碎嘴的交談,李牧卻也還能聽清。
也不知道是因為他們以為李牧走得足夠遠了,還是根本不在乎李牧會不會聽到。
「那麼,要我幫你殺了他們嗎?」
李牧的心底傳來了一個聲音,一個只有李牧能夠聽得到的聲音。
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聲音,是在五歲的時候。
不過對於這個聲音的主人,李牧了解的也不多,只曉得對方的名字,叫苟安。
「不必。」
李牧徑直走下了階梯。
他甚至都沒有多回頭看哪怕一眼。
而見他離開,那兩名士卒各自啐了一口,便轉身要走。
可兩人才剛轉身,還沒走出兩步,就撞見了一名虎背熊腰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身披銀甲,站得筆挺而臉色深沉。
「統領。」
「統領。」
兩人齊齊低頭示意,便即匆匆從兩邊與那中年男子擦肩而過。
可還沒等兩人經掠過去,中年男子便已抬起雙手,一手一個抓著胳膊把兩人拽了回來,丟到了身前。
「你們兩個剛才說什麼呢?」
「我們說……」
「從今天開始,三天不準吃飯,之後一個月城頭的打掃就由你們負責,要是被我看到有一粒灰塵,加罰一個月。」
「統領,我們也沒犯什麼錯啊,怎麼就……」
「滾。」
「統領,別介,咱兄弟倆新來的不懂規矩,還請統領高抬……」
「滾。」中年男子臉色陰沉,「最後一遍。」
這四個字,鏗鏘有力。
倆新來的兵卒渾身一顫,便趕忙灰頭土臉地離開了城頭。
不過想必之後一年半載的,每當午夜夢回,這一幕也足夠把他們嚇出一身冷汗了。
而中年男子望了眼李牧離去的方向,眼底卻難免有些複雜。
誰都可以被說不努力,可唯獨李牧……
曾經夜以繼日、年復一年的苦修,李牧所付出的汗水甚至倍數於旁人。
可偏偏……
「老天爺那麼不公。」
中年男子搖頭嘆息。
只不過,他的感慨,並沒有被作為當事人的李牧所知曉。
甚至恰恰相反,此時李牧就像是個缺心眼兒似的大步流星遠離城樓,就差哼著小曲跑著跳了。
「所以你剛才為什麼不讓我殺了那倆傢伙?」
苟安再一次從李牧的心底深處,發出了毫無徵兆的聲音。
「第一百六十三次。」李牧掏了掏耳朵,用心聲道,「這種話我都聽煩了,你怎麼還沒說厭啊?」
「我這不也是為了你好嘛,那種人死就死了,死了你耳根子還清凈些。」
「你是想讓你自己耳根子清凈些吧?」
「你這傢伙還真是不識好人心。」
「平陽城裡三千戶人家,沒幾家人不在背後說我閑話的,真要殺的話,平陽還不血流成河?」
「好主意。」
「好你個鬼……哦你本來就是鬼。」
「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是鬼!不是!」
對方的辯解,依舊還是那麼言辭激烈。
而李牧笑了笑,行走著沉默了片刻后,他才又是起了心聲道:「那麼,你真的不能幫助我修鍊嗎?」
「吶,第兩百七十一遍,這種話我都聽煩了,你怎麼還沒說厭啊?」苟安說道。
以彼之道還之彼身。
所以說,人類的本質就是復讀機。
「難道你真的沒有什麼功法、武學什麼的能傳授給我的?」李牧鍥而不捨地詢問著,「或者說,真的不是因為你暗中吸收了我的力量,才讓我遲遲無法修鍊的?」
「哎。」
苟安一嘆,「要是有武學我早給你了,我耳朵都快起繭子了,雖然我沒有耳朵。而且我連實體都沒有,吸你個鬼的力量啊?」
「你本來就是鬼。」
「都說了我不是鬼!不是!」
對於這兩句話,雙方似乎都沒有計數,誰也不知道同樣的對話雙方究竟重複了多少次。
不過,苟安究竟不是鬼,其實李牧已經不在乎了。
只是,李牧至今也還有些不願接受事實而已。
不願意接受他雖然帶著記憶來到了這個世界,卻沒有任何金手指的事實。
不能修鍊,沒有金手指。
只會默兩首詩。
這個以武為尊,弱肉強食的世界,對於李牧這樣的人來說,未免太過殘酷了。
不過好在,他不愁吃穿。
不必風餐露宿。
也不需要殫精竭慮。
更不用品嘗爾虞我詐,刀口舔血的滋味。
「說起來,今天好像晚了半個時辰呢。」李牧抬頭看看天,「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讓我去的時候趕巧碰上了倆馬車相撞的事兒,不得不繞路呢,爹會體諒我的。大概。」
「還不是因為你貪睡。」
「要你管。」
李牧和苟安一如既往地拌嘴,這是不論什麼都能吵起來的兩個傢伙。
不過,可能是因為即便有理由,也還是害怕被責罵的緣故。
所以越發臨近城主府,李牧的心中便越發感覺悶得慌。
而遠遠地,他在城主府的門口看到了一道身影。
對方也望著他。
「你弟在等你,倒是稀罕,不過他臉色好像不好看。」苟安道。
李牧無奈一笑:「八成又惹禍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成熟點。」
「他要是成熟點,可就會搶你城主之位了。」
「我說過,我不想當什麼城主,要可以,我還是希望由他來繼承我爹的位置,我輔佐他就可以了。畢竟,阿轍才是李家這一代天賦最高的人。」
「可他從來都只是跟在你身後而已。」
「這才是我最擔心的呢。」
於是,李牧笑著迎了上去。
而在這個時候,對方也緩步走來。
臉色陰沉。
砰!
驀然間一聲悶響,李牧的雙眼瞪大。
與此同時,被血染紅的唾液從他口中咳出。
低頭看去,是李轍,正是他堂弟的拳頭,紮實的砸在了他的小腹上。
踉蹌三兩步,他痛苦地跪倒在地,捂著肚子抬頭望著李轍。
「是想問為什麼嗎?」
李轍反覆捏了捏拳頭,臉上卻露出了無比暢快的表情,「因為我嫉妒啊。明明我樣樣比你優秀得多,憑什麼你就擁有著最好的資源,被府里那麼多人擁戴著高人一等,而我卻只能天天對你唯唯諾諾,卑躬屈膝?」
「我從沒有低看過你……」李牧抱著肚子。
「啊,是,你曾是城主的兒子,沒有品味過劣等人的滋味,當然不覺得自己低看了我。」李轍放下了手,看著李牧抽笑了一聲,眼底藏不住亢奮,「不過現在不一樣了,我終於等到今天了,等到你不再是城主之子的這一天。因為你爹,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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