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遊園不值
王府盛筵,不止搭了台請人說書唱戲,還把蘭台海和聽風樓里兩位花魁一併請了來助興,加之王爺本是千金女兒身,於公於私,自然不乏才子佳人聯袂前來賀喜。猜謎聽曲、流觴斗詩,府上一時鶯鶯燕燕,好不熱鬧。
眾人百草園觀花走馬時,又都對紅杏亭里開懷暢飲的兩位放浪公子敬而遠之。那二皇子出了名的不修德行,喝得面紅耳赤還迎著女眷高唱了句「紅杏四月開,枝枝出牆來。」
呸!簡直沒羞沒臊。
蘇少爺本以為自己已足夠口無遮攔,汗顏之際才知一山更比一山高,可園子里的杏花,白的高潔,紅的熱烈,潑潑洒洒,的確開得爛漫,二皇子放縱一些未嘗不可。
紅杏亭的玉石桌上,下人擺滿了金黃的糕點和蜂蜜,又煮了清心撲鼻的春茶,還溫著香氣四溢的美酒。
二皇子撥弄著一隻斷尾守宮,情緒高漲以致無處安放,又朝天上唾了幾口當成煙花才過癮。至於旁人非議,打從娘胎出來,他就沒理會過。無論是那個從小被寄養在道人家裡長大的庶齣子,還是一個謠傳喜歡偷窺宮女洗浴的堂堂皇子,反正不離經叛道,死活說不過去。
他說,那小乞丐我瞅見了,龍驤將軍對我那當皇帝的爹來說是斷尾求生,你蘇家見梁氏覆滅依舊穩坐釣魚台,也是斷尾求生,而我想斷,卻連條尾巴都沒有。
交淺言深,蘇錦搖晃著酒杯,迷迷糊糊說,殿下醉了。
勤政的北燕皇帝燕鎮川膝下只有兩子,其中太子燕穆清為人謙恭,年前東宮開府議政之後,行事更是張弛有度,言行連太學院里一幫默守成規的迂腐酸儒都讚許有加,實在挑不出半分毛病。
濟濟多士,秉文之德。
與之相比,二皇子燕秉文便只能說名不副實了。反正無論好的壞的,朝野只會說太子如何如何云云,少有人想起北燕居然還有個二皇子。故而假若北燕迭代,也沒人會覺得會出現龍子奪嫡的戲碼,陛下百年之後,太子即位可說既風平浪靜,又板上釘釘。
二皇子酒量欠佳伏在桌上,嘴角流漬喃喃說道:「我幼時習武,父皇說我只會逞匹夫之勇,可棄武從文,父皇又說我邯鄲學步。在他眼裡,溫書習字是裝模作樣,翻車渴烏是奇巧淫術,而皇兄哪哪都好,我哪哪都不對,直到有一日狂言,要他把後宮幾個美艷妃嬪送我,你猜,如何?」
蘇少爺猥瑣一笑,又與人碰杯問道:「如何?」
「呵呵!父皇狠狠打了我一巴掌,然後,他竟然笑了。錦弟可知,我娘去世以後,那是我第一次見父皇對著我笑。」
二皇子說完,低著腦袋吐了一地,而後枕著柱頭漸漸昏睡,嘴裡夢囈般說著,今日赴宴,本就為巧遇於你,年幼習武時,仰慕鎮北將軍英姿,今日又見錦弟重情重義接濟龍驤將軍後人……
蘇錦替人披上外衣后搖搖晃晃穿過園子,前院里,陳克重那武夫正與人坐在戲台下聽曲。台上珠簾之後,沐祈兒正唱著一支北地小調,唇齒輕啟,「桃葉尖上尖,柳葉兒就遮滿了天……」
人生如戲,出場、亮相、並不能確定你一生的命運,出彩的重頭戲還在後頭,唱好唱壞也不一定。
蘇錦嘆了口氣,也不知是沐祈兒她情愫真朴,還是曲調本就有一份別樣韻味,被風一吹,整個人清醒不少。
宮中有傳言,陛下欲外封二皇子燕秉文為越王,既是越王,封地自然是選在了被四象營刮過幾次地皮的越州。原來燕鎮川滅五姓梁氏,竟還藏著步暗棋,只是二皇子真若外放去了業已乾乾淨淨的越州,那北燕儲君之爭,斷不會再有半點波瀾。
最是無情帝王家,北燕沒幾個王爺活得比九賢王燕鎮河長久,且九賢王也還不算久。
蘇錦擠了擠一旁的入迷拍著腿的陳克重,調笑問道:「可有找那鼻孔朝天的劍師比過,觀將軍四肢健全,莫不成真把那北燕四劍之首的疊浪打成了狗熊不成?」
前些日子聽風樓飲宴,見了人把左相府公子打得七葷八素,陳克重酒後聊發少年狂,受不了人慫恿,揚言要在今日找王府劍師比斗,此刻比是未比尚且不知,可歷來老成持重的統領大人聞言,竟莫名其妙朝著自己擠眉弄眼。
蘇錦撓了撓頭皮,旁邊另一人扯了扯衣襟道:「若沒聽錯,在下便是蘇公子所說的那個鼻孔朝天的劍士!」
蘇錦一愣,隨即抱拳歉意說道:「不想竟是疊兄當面,就不知陳將軍可在疊兄手下走過百招?」
那劍師翻了翻白眼,正要說自己並不姓疊,疊浪之名,不過是人形容自己劍勢一浪高過一浪送的雅號,那邊陳克重率先開口,他道:「輸便輸了,與人比劍本就不是俺老陳強項,可要是戰場殺敵,也不說大話,反正試過的沒活下幾個!」
戰陣殺敵與江湖上單打獨鬥的確大為不同,那疊浪聽完,點了點頭,說了「承讓」兩字,便果真仰著鼻孔不再多言。
陳克重冷哼一聲,扭身過來,正要隔著中間的蘇錦跟人掰扯兩句,卻冷不防有人斜刺里擲來一物,他下意識手肘一揮,那暗器便被擋開,再看時,蘇少爺正無奈抱著一隻紅艷欲滴的繡球左右為難。
見周圍人起鬨,蘇錦這才明白,是帷幔后沐祈兒拋下台來的酒引。
有丫鬟掩嘴輕笑,喊話道:「祈兒姑娘請蘇公子品一杯陳釀女兒紅,姑娘還說,若是公子再能一曲登高,促膝長談也無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