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酒逢故人
父皇即位那年,北燕比任何時候都風雨飄搖。
燕氏皇庭岌岌可危之時,二皇子記得博山侯蘇長卿手持藜仗隻身入宮,他拿了封太祖令其監國的遺詔坐在金鑾殿專為自己而設的那張椅子上,一言不發,便已七軍獻符、六部俯首。
那日,博山侯顫顫巍巍來,顫顫巍巍去,一張常年不曾挪動的椅子也只坐了片刻,卻讓藏在帷幔之後的燕秉文第一次見識到何為侯府威望,何況,北燕皇朝還有太多秘辛與蘇長卿有關。
身為皇子,燕秉文比任何人都清楚五姓蘇家的分量,雖然今日一早,同屬五姓的梁老太公總算捨得投繯,高凳一踢,死得悄無聲息。
所以,蘇少爺大步而去,多少有些令人失望。二皇子望著人略顯單薄的背影,手拿胡頭莫名問道:「如何?」
身後李立歪著腦袋想了想,又習慣性摸著鼻頭道:「當用則用,不用則殺!」
燕秉文哦了一聲,隨後啞然失笑,李大人的口氣不當宰相倒是可惜了。他回頭又道:「讀書人有傲骨,據我所知,李大人可是傲骨嶙嶙少有對誰服氣,今日不想,對蘇家少爺的評價竟如此之高,可是他方才跟你說過什麼?」
李立搖了搖頭,殿下屠曹府滿門之時,自己膽怯一半是裝的,一半是真的覺得心驚肉跳,可反觀處之泰然,無所事事撫著花草的蘇公子,若不是心如磐石便真是個不懂利害的傻子。
蘇少爺自然不是傻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這氣度,博山侯自己無緣拜謁,想來也不外如此。
他據實答道:「除了問這狗尾草幾月生籽,蘇公子還說,困了,想回去再睡一宿!」
……
第二日送煙陽世子出城,蘇錦奉勸他無事再莫來東都。
那錢堯拿著一把摺扇弔兒郎當坐在馬車上,感嘆說不比煙陽城小,東都繁花似錦,光是聽風樓的美酒就沒喝夠,又怎捨得一走了之。
車馬緩慢,學人敷粉飾貌的錢堯尚且不知,這似錦繁花除了尋樂也同樣適合葬人,更沒有鬼門關走過一遭的覺悟。
今日一早,右相張九秋密入皇宮彈劾二皇子興兵作亂,聽聞陛下暴怒,揚言欲廢二皇子為庶人,左右權衡之後下令將其暫且解甲幽禁不得出府半步。
二皇子外封越州一事自此作罷,不知道算不算因禍得福。
東都城暗流涌動,世人不知原委胡亂猜忌,也再無人關心煙陽世子殺人一案,北燕將他遣回煙陽,不說兩藩是非,也正好隔岸觀火。
馬車走出數丈,那錢堯又回頭嘆息說道:「表兄不知,文書巷裡來了個沉魚落雁的女子,聽說是太子藏嬌。我本意讓護衛去偷偷劫來,不想,卻出了這般晦氣事!」
自古紅顏多禍水。
回城時蘇錦想起,昨夜難得有夢,偏又夢到北蠻女子烏蘭打馬而回,她騎的還是那匹花辮子白馬,竟說不再喜歡練劍。
蘇少爺醒來時又奇怪想起清吾,也不知他在無望山可好。長生殿什麼也不缺,再多的黃白物送去都是玷污清凈,所以,前些日子只差人送去幾本書。
草結籽,風搖葉,入夏之後暖風酥軟。
河畔的甲子桃開花,把日頭映出幾許難得,伴著一川大河水徐徐流向東方。正如人夢裡想起烏蘭,醒來記起清吾,轉頭又看見個邋遢馬夫,看似沒有關聯,又事事關聯。
而後,老李頭拉著車去的香五里,他說除了黃酒有名,香五里還賣屠蘇。
蘇錦清閑坐在香五里的酒棚子里喝了一口,差點沒嗆出苦水來。香五里以葯入酒,此椒酒曰為屠蘇,屠蘇酒香是真香,辣也是真辣。
那老闆娘見了小公子窘態,笑著問要不要給公子再摻些水讓口味淡點兒。
蘇少爺不肯服輸,又滿上一杯,便見街面上有個丑得不堪入目的矮子趕著馬車過來。
那矮子似乎聞到酒香,咧嘴一笑停下,石柱上栓好韁繩之後掀開帘子,牽下來個身段誘人的紅衣女子。那女子一眼便看見自己,叉腰露出兩隻小酒窩笑道:「蘇家那小三呀,見了姐姐還不來扶上一把,可是瞅見這新買的長裙墜地不方便?」
蘇少爺瞭然,原來錢饒要劫的女子是第五晴,她也總算來了東都,還真得了太子垂青。
蘇錦一頓,仰頭說道:「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了劍氣,繡口一吐便是半個江湖,可惜這酒實在辣喉……如此溫婉可人,不知來的是哪家娘子?」
大當家學人掩面而笑,偏一手還卷著馬鞭,她道:「奴家姓洛名紅霞,見過蘇少爺!」
大當家喝酒時完全忘了該如何溫婉,她暗送秋波之時還是喜歡用過腳尖撩人大腿,說自己原來覺得沒什麼地方好去,現在覺得沒什麼地方值得久留,順道東都,喝完酒還要去留雁城。又說二毛長了個子,在山陽城幫著打更,原來打更那人老了,還養了個閨女願意嫁人。
紅娘子不再是大當家,也裝作不知自己是蘇府少爺,便只一杯杯喝酒。蘇錦說,留雁城可不是好地方,紅霞姐此去可未必尋得好人家。
洛紅霞喝完了幾壺,又讓蘇少爺送了一壇搬上馬車,而後催促矮騾子趕車便要出城,又說日後相見,說不得自己已經是留雁城城主夫人。
留雁城要往西走,哪裡不歸北燕,也不歸西秦和南衛管,聽說人死在大街上都能晒成肉乾。
陽光正好,微風不燥。洛紅霞醉酒坐在車裡探出腦袋,滿滿青石板路,她甩著馬鞭側眸看來,輕輕一笑說,或許我當城主,等蘇三你無事可做,便來當城主夫人也行。
蘇錦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