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燕愚是個不好惹的主。
他是壽安王世子,又是嫡親獨子,壽安王太妃將他看做掌中珠,心尖肉,最是寵溺無度。平日里,哪怕是卓枝本尊見到他都是躲著走。現下她雖是易容之後,但易容紙符再是神奇,也不過是改變容貌,製造錯覺。若是她被燕愚這個混不吝的混世魔王逮個正著,指不定鬧出什麼幺蛾子。
百匯樓里人來人往,熙鬧喧嚷,若不刻意去聽估摸誰也注意不到旁人。
卓枝低眉頷首,眼睛盯著地面,裝出一副沒聽見的樣子,起身離開。因她坐在說書檯子附近,檯子下數張方桌擁擠不堪,桌子與桌子之間距離不超過兩掌,便是尋常男子側身也難以通過。幸得卓枝是女郎,雖然易容符使她看上去像個男子,但她的身形未變。
燕愚坐在閣樓雅座,他命小廝大李抓住路小遠。
大李聽令當即向樓下走去。可他身形魁梧,不僅要通過狹窄的樓梯,還要穿過擁擠大堂。如此一來,他奮力前行,越過重重人山桌海,可惜好不容易下了樓梯,卻發現比不得路小遠溜得快,這會子竟是連人影都看不見了。
燕愚怒不可遏,他沒想到一個小廝竟然敢如此無視他的命令。
「世子,他走了。」說話的是個藍袍高個絡腮鬍的侍衛,那是壽安王太妃未免孫兒受傷,特意求了聖人從禁衛中挑出來的精兵。燕愚卻最不喜歡他,十四五歲的兒郎,走到哪身邊都跟著祖母派來的心腹,面子何在?
更何況這藍袍侍衛從軍中選拔而來,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襯得燕愚更加腦滿腸肥,不堪一見。
聽他一說,燕愚心頭舊恨又起,一腳踹上去,力道不小,可那藍袍侍衛身形未變,動也不動,仿若一塊頑石。燕愚猛一拍桌子,怒道:「愣著幹什麼,還不滾過去追,今天一定要給本世子抓到他。」
卓枝並沒有走遠。
百匯樓位於興寧坊北,隔一條街就是永康坊。
再遠些就是西市商賈聚集之所,這裡的地貌街巷,卓枝也只聽過一耳朵,具體如何走回府她是毫無頭緒。原本想著百匯樓逗留一時半會,雇了轎直接回去便是了,可惜遇到了燕愚。
卓枝隱在制香鋪赤色旗子后,側臉打量著百匯樓大門,暗自思索興寧坊比鄰西市,從百匯樓向西市走,穿過永康坊,向北走途徑勝業坊,約莫半個時辰就到了。若從西市雇轎回府,由西向東,途徑數個坊市,但今年才鋪好了新路,她算了算應當不到一個時辰就能回到靜寧侯府。
這樣想著,就見百匯樓前出現一團赤色團花袍。
這正是燕愚,他身後還跟著一溜人,身畔兩個青衣小廝分立左右,一個高一個弱。後面還跟著些高矮差不離的褐衣人,一行人最後面站著個身穿藍袍,腰間懸刀的侍衛,觀他行走之態應當是軍中出身。卓枝皺眉,她小心拉下旗子遮住身形,只留出一雙眼睛看向燕愚。
大街之上,車如流水馬如龍,喧喧嚷嚷,萬聲交匯。
卓枝側耳,只聽到一耳朵嘈雜,無奈只能看著燕愚的嘴張張合合,看他身後的小廝齊齊抱拳。
這時一架牛車壓過青石板,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音,一頂八寶紫金帳映入眼帘,金帳華麗上繪百花,百花之間更飾有珊瑚,珍珠,青金石等珠寶,以金線串起攢出一隻只翩翩蝴蝶兒。紫色帳幔隨風飄揚,露出車壁上緊緊閉合的青色小窗,軒窗上懸著一盞晶瑩耀眼的八角琉璃燈。
只憑牛車金帳認不出是哪位皇親貴戚,但是看到澄澈如水的琉璃燈,卓枝便知道這牛車屬於肅王府。因著琉璃燈盞是西域毗奢上貢之物,統共兩盞,一盞賜給了毓貴妃,另一盞賞與肅王愛女城陽郡主。
肅王宅邸正在勝業坊東,城陽郡主現身於此也不奇怪,只是不知為何她心中湧起一抹異樣。吱吱呀呀的聲響漸行漸遠,卓枝探身望去,卻直直對上一道銳利的目光。
四目相對,卓枝暗道一聲糟糕,藍袍侍衛看見她了。
顧不上觀察燕愚動向,卓枝轉身就跑。自然注意不到藍袍侍衛很快收回視線,冷著臉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甚至引著燕愚向相反的方向走去。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卓枝氣喘吁吁,一路小跑,終於來到了勝業坊。到了勝業坊就安全了一半,料想燕愚也不敢大肆喧鬧,明目張胆抓人。因勝業坊又被稱作三王宅,先帝親封的三位王侯就居住於此。這裡雖與西市比鄰,但平素安靜,並無市井喧鬧之聲。
勝業坊過了坊門,入目之處便是一座道觀,觀名八仙。
八仙觀清凈無人,外牆由青石砌成,古樸大方,頗有前朝遺風。觀門前長著顆枝幹橫斜的百年怪松,卓枝看了看,心中湧起奇怪的似曾相識之感。她沒在意背靠老松歇下。她怕是跑不動了,不如暫時歇息片刻,實在不行只好用上最後一張易容符紙。
一有不對,她立即進入八仙觀,尋個隱蔽之地改換身份。
忽聽,一陣馬蹄噠噠聲自不遠處傳來。
卓枝如釋重負,騎馬定然不是燕愚了。燕愚不善騎馬,身邊小廝更不可能騎馬。她緩緩鬆了勁,卻聽到風中送來「抓到了」「藍袍男子」,藍袍,抓人,她低頭看自己,正是一身灰藍袍子,難道說真的是燕愚騎馬來了?由不得卓枝猶豫,馬蹄聲越來越近,人聲也愈發明晰。
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聲音響起,他說:「藍袍暫押,如遇反抗,格殺勿論。」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帶著少年變聲期特有的低啞,卻仍不減音色質感。那聲音隱隱帶著磁性,聽得人耳朵發癢。
——是東宮殿下。
卓枝小心翼翼退回八仙觀。
此等情況,她定是不能從前門平緩離開了。雖然她自持清白,可若不幸被逮到暫押大理寺,最少也得呆上一天半夜的,她這個易容符三個小時便失效,到了那時少了一個路小遠,多出一個卓二郎,可就有嘴說不清了。
今天出門沒看黃曆嗎?
真的是前有燕愚,後有燕同,怎麼都跟燕家人過不去了。
這算什麼糟心經歷啊,卓枝嘴唇微動,卻不敢出聲,她依然聽得到馬蹄踏步聲,可見燕同一行人並未離開。卓枝點著腳,一步步向後退,雙眼不斷打量四周,試圖找到一個隱蔽之所使用易容符。
八仙觀內門窗緊閉,好似寂靜無人之所。
卓枝無法,她不敢用力推動門窗,唯恐引起燕同注意。忽地,一角翠色吸引了卓枝的目光,分明是竹葉,難道這屋舍之後種著一片竹林不成?卓枝目露喜色,她躡手躡腳繞過屋舍,卻見一片鮮翠欲滴的竹林。竹子一株挨著一株,密密麻麻,只看得到滿眼翠色。
她矮身躲進竹林深處,蹲身藏於草叢之中,閉上眼睛試圖想出一個女子形象。此時大門哐當一聲被人暴力破開,數重腳步聲越來越近,卓枝慌了神,她腦中空白一片,只浮現出前幾日她身著翠袍攬鏡自照的模樣。
紙符閃爍,仿若一道金色的光芒遊走於雜亂字元之間。
「嗖」的一下,紙符片片散盡,化作細小的碎紙片,落在雜草中消失不見了。
卓枝的衣著形貌也瞬間變了,她變作那日攬鏡自照的模樣。
三千青絲被攬起,用白玉發梳綰起低垂髻,臉側小髻斜簪著一對銀流蘇珠釵,頭髮蓬鬆,偶有几絲髮絲順著耳朵垂在肩上。身著胭脂紅團花紋下裙配著翠綠色竹紋上衣,輕披紗帔,上印垂絲海棠紋飾。卓枝以手覆面,發覺她額頭間,臉側還貼著小小花鈿,只是不知道是什麼樣式。
她蹲在草叢之中雙腿發麻,只等著禁衛離開,她好逃脫升天。
卻沒想到禁衛並非粗略搜查,反而搜的極為仔細。卓枝心更慌亂,她蹲的太久,腳麻腿酸,顫顫不安,這時一陣妖風吹來,吹的她背後發涼,起了一層冷汗。
卓枝惴惴不安,卻聽禁衛一人突然怒喝:「誰躲在那裡!」
她猛一抬頭,額間銀流蘇珠釵隨之泠泠作響。一時間場內諸位禁衛目光全部轉向竹林,「噌」的一聲,禁衛亮出隨身配刀,陽光照在銀白的刀刃上閃爍刺眼。
完了。
卓枝本能向竹林深處退去,腦中亮光一閃而過。八仙觀原著之中刺客刺殺失敗后,隱藏八仙觀,意外發現暗門而後逃離......
原著......
竹林深處有暗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