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黑影（二）

宋然的心跳微微加快，老人走的很慢很慢，隨著他的步伐，車裡似乎比剛才還要安靜，那些翻身的，磨牙的，說夢話的細碎聲音漸漸消失，旁邊床的大嬸應該還在睡覺，只是之前的打呼聲已經消失了。

有個人蹲到宋然身邊，宋然一個激靈正想坐起來，那個人按住他，示意他不要亂動。

是那個高中生，宋然竟然不知道他什麼時候蹲到自己床邊，此時他貓著腰，蹲在走廊上，盯著那個走動的老人。

那個老人是蝕？宋然沒想到自己會有遇上蝕的一天，頓時緊張起來。

老人的影子有所察覺，扭動片刻，頂端向他垂落下來，好像什麼活物一樣，而高中生手一揮，撒出一把白色粉末，影子繞著他們轉了兩圈，像是沒發現什麼，又回到了老人身邊。

高中生站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老人身後，宋然看到他右手夾著一張紙牌。

大巴車一共也沒多長，老人走得再慢，沒過多久就停了下來，他站在頭一張床邊，那繩子似的影子現在一動不動，好似一張巨大詭異的黑色剪紙。

高中生也停下來，他的紙牌扣在掌心，另一隻胳膊輕輕一抖，襯衫衣袖裡就悄無聲息地滑出一支鋼筆。

但還沒等高中生做些什麼，車頭忽然向左大幅度地一歪，宋然猝不及防，額頭猛地磕到窗戶上，疼得齜牙咧嘴，一些行李從上鋪掉下來，砸到睡下鋪的人，有些本來睡姿就不好的人甚至直接滾下床來。

然而無論發生了什麼，車裡都沒有一點兒聲音，好像這裡存在一個黑洞，將所有的聲響都吞噬殆盡。

當宋然捂著腦袋重新看向車頭方向時，那個奇怪的老人被他的影子吊在車頂，正晃晃蕩盪地面對著斜下方的高中生，借著高速公路的燈光，宋然看清了老人的正面，頓時毛骨悚然，它的臉是全黑的，中間向里旋轉塌陷，如同一個黑暗的漩渦，從漩渦中心傳來一些模模糊糊的聲音，在這詭異的寂靜中分外清晰。

這些聲音彷彿是無數人在竊竊私語，當你想仔細聽時，又好像只是空洞的風聲，宋然只聽了兩三秒，就覺得頭痛欲裂，他立即將耳機塞進耳朵里。

在激烈的鼓點中，宋然淡定下來，正準備繼續觀察車頭的情況，大巴又向右邊猛然傾斜，要不是綁著安全帶，他得從座上甩出去，其他人就沒那麼幸運，高中生這次沒能站住，直接向右滑行撞到車門上，更多人從床上摔下來，和滿地的行李雜物滾成一團。

高中生支起身體，朝宋然喊道：「司機！」

宋然悚然一驚，他剛剛的注意力全在高中生和那老頭身上，完全忘了車頭還有個司機。

他立即把安全帶解了，艱難地跨過滿地的東西和人，跌跌撞撞地向車頭跑去——這會兒他實在顧不上怕，與其畏懼那個吊在那兒的東西，車子要是在高速上出事故才真是九死無生。

顯然老人不喜歡他靠近駕駛座，影子分成兩股，直衝宋然而來，高中生的鋼筆迅速朝紙牌上一劃，紙牌快速翻轉，從中溢出幾條金色絲線，勾勒出一個拿斧子的高大人形，人形揮起斧頭，斬斷黑影。

更多的黑影從老人身體里躥出，捆綁住人形的手腳，人形一個馬步站穩，雙臂握緊斧頭猛然向後一甩，老人像根蘿蔔似的被拔起，飛向車後排，要不是黑影縛住座位欄杆，它已經飛出車外了。

宋然無心看打鬥，趁著高中生給他製造出的機會，以高考體育短跑考試時都沒有的速度，三兩下躥到駕駛位。

司機倒是沒有像其他乘客一樣「睡」著，不過也差不了太多，此時正小雞啄米似的就差倒在方向盤上了。

「師傅，你撐著點啊！」宋然推了推司機，不推還好，一推之下，司機向車窗歪倒，直接「睡」過去了。隨著他的動作，方向盤向左轉動，響亮的鳴笛聲中，前方明亮到刺眼的車燈照進來，照得車內跟宋然此時的腦子一樣一片空白。宋然完全憑藉求生本能，以這些年來最快的手速一把拉住方向盤，向右猛打，

車子傾斜著撞上右側的山壁，蹭著山壁往前急沖，宋然摔倒在駕駛座旁，他雙手到處亂抓，試圖找到一個能固定住自己的地方，鬼使神差的，他一把抱住了司機師傅的大腿，而且是兩隻。

事後宋然心有餘悸地回想起來，仍然忍不住給自己當時的機智點贊。因為他這個動作，司機整個在安全帶里順時針扭轉了四十五度，腳離開了油門，車子終於在轉過一百八十度后停在了高速靠右的車道上。

還沒等他緩口氣，就聽到高中生高喊道：「小心！」

宋然抬起頭，只見兩道黑影朝他射來，比黑影更快的是一個銀線勾勒出的人形，它撲向宋然，宋然下意識地伸手去擋，這人形竟然直接沒入他的身體，下一刻，他的體表浮起一層銀光，緊隨其後的黑影像打在什麼堅硬的物體上似的，發出一聲脆響后碎裂開來。

這一切全發生在電光火石間，宋然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不管是黑影還是老人，都已經消失了。高中生站在他面前不遠處，銀線從宋然身體里紛紛鑽出，重新回到高中生手中的紙牌里。

「結……結束了嗎？」宋然想站起來，卻發現自己腿軟地站不動。

高中生掏出手機看了會兒，向他點點頭：「結束了。」

接著他撥打電話：「組長，在車牌MG7987的大巴車上發現黑影，已逃脫，目前車停在311高速明遠至望海路段，車上共21人，有人受傷，請派支援。」

他掛掉電話，到車頭把所有車燈打開，這時外面已經有好幾輛過路車打著雙閃停下來幫忙，有人在大巴車附近設置警示牌，有人拿出手機報警。

大巴側面的門都撞得變形了，沒法出去，只能從左側破損的車窗那裡爬出去，宋然休息了會兒，緩過勁來，就趕緊站起來幫著高中生一起將車裡還昏迷不醒的人搬出去。

「這些人沒問題嗎？」宋然把行李從一個女生腿上拿開，有些不放心地伸手試了試鼻息。

「沒關係，他們只是暫時被蝕污染了，我測試過幾個人的污染程度，並不是很深，除了外傷，剩下的他們自己回去休息兩天就好。」高中生利索地把之前跟他們搭訕的大媽拎起來塞出窗戶，對他扭臉笑了笑，「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宋然鬆了口氣，「我叫宋然。」

「你好，我叫紀煜城。」紀煜城騰出一隻手跟他握了握。

「你之前沒注意到那個……蝕嗎？」宋然問道。

紀煜誠看起來有點沮喪，「它刻意收起了蝕圈，由於異能者的高抗性，我們很難察覺到沒有展開蝕圈的蝕。」

「刻意？可是研究說蝕是沒有自主意識的……」

紀煜誠肯定道：「確實，蝕的任何行動都是本能驅使，但不代表它們沒有任何思考能力。這次遇到的情況，有點類似某些動物為了捕食做出的偽裝。」

「捕食？」宋然愣了愣，「你是說它在捕食人類？」在此之前，他只聽說蝕會對人的精神造成影響，比如導致人發瘋、抑鬱之類，如果運氣不好，可能會造成永久性的腦損傷。

警車救護車的聲音逐漸靠近，紀煜誠停下動作，「現代科學對蝕的研究還有很多未明之處，人類到現在也無法得知蝕出現的原因，它們的組成物質等等。研究員只能根據每次事件中調研員觀察得到的蝕的行動軌跡和方式進行分析。拿剛才的黑影舉例，它到現在都沒能被捕捉，它每次出現都會造成車禍，在個別影像資料中會發現，它在車禍死亡的人旁邊做出類似吞咽的動作，沒人知道它在吃什麼，因為遺體都是完好的，但它確實像是在進食。」

這些內容好像有點超出宋然所了解的範圍，即使他因為興趣和工作需要，刻意查詢過蝕的各種信息，但那些信息要不就是用詞官方，看了跟沒看一樣，要麼就是神神叨叨的，有的連語句通順都做不到。

他從來沒想過還有蝕竟然是要進食的。

「這些東西可以和我說嗎？」宋然擔心自己知道了一些不得了的東西。

紀煜誠笑了一下，「你是這次事件的親歷者，享有基本知情權。只是這些東西不是那麼好接受，所以調研局對一般民眾傾向於不公開。」

宋然睜大眼，「那你還告訴我？！」

紀煜誠看他一眼，笑眯眯地說：「能安安穩穩站在這裡，你怎麼能算是一般民眾呢？一般民眾都躺在地上呢。」

宋然嘴角抽了一下，轉移話題：「對了，那個紙牌是你的異能嗎？」話剛問出口，他突然想起不能隨便問異能者相關信息，連忙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沒關係，」紀煜誠大方亮出手中的一張紙牌，「可以給你看一下。」

紙牌的背面是普通的菱形畫面，正面空白牌面上用紅筆畫著一個拿斧頭的高大男人，畫面非常精細，從肌肉線條，到衣服褶皺，甚至連臉上的一顆痣都點出來了。

所以紀煜城的能力就是把這紙牌上的人激活？宋然心裡猜測著，正想抓住機會再問點什麼，頭上忽然一痛，接著眼前一黑，就此失去了意識。